第十二章 论推倒失格神灵的姿势（12）
夜色沉沉，笼罩着这片死寂的大地，即将迈入冬季的时节，寒风也显得更为刺骨。 一支拿着古怪武器的五人小队以奇快的速度无声穿行在树丛中。 “他们没有追上来。”队伍中一个沙哑的男声打破了沉默。 男人的右眼部位被一层层纱布以粗劣的手法包裹着，鲜红的血色隐隐渗出，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浸透了整件上衣。 但队伍中的所有人身上都有着和他一样，甚至是更为惨烈的伤势。 几人脚步不停，身侧飞快掠过旁逸斜出的树木枝丫，领头的魁梧男人闷声道：“还不能放下戒备，教廷裁判所的家伙诡异的手段太多了，我们在把情报送出去之前都要保持警惕。” 他们原本是一支忤逆者十人精锐小队，今晚进行周围区域的例行勘探，却没想到刚好撞上了教廷的人，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只要把收集到的情报传回总部，这场战争，说不定会更快结束吧。 男人抬起头，看着完全显现不出星星的夜空，一瞬出神地想到。 “队长，后面有动静。”有人压低了音量急声说道。 “不要分心，用最快的速度前行，等到达信号区就把这里的消息传送回去。”男人冷静道，“我，西雅，佩德罗留下断后，其余两个人先走。” “队，队长，我们应该是只剩下五个人了吧……”一个队员颤抖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人数？ 之前遭遇战中五个队员诡异死去的躯体又浮现在眼前，男人立刻厉声喊道：“退……” 话刚出口，一个诡异的身影就飘到了他们中间，正是那多出来的第六个人！ 不待几人反应，伴随着铁链摩擦的当啷声，这个莫名出现的人从宽大的黑袍底下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作势一捏，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离得最近的两名队员身上瞬时爆出几处符文破裂的光芒，随即整个人就像是被硬生生捏碎了一样，无力地瘫软了下去，砸在灌木丛中。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几人根本来不及作出防御。 最先回过神的男人死死咬紧牙根，脸上的肌肉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抽搐，喉咙间的所有声音只挤压成一个字：“跑！” 声音出口的一瞬间，一个散发着微光的正方体屏障猛地升起，将黑袍人围困住，男人合掌一拍，固定在手腕上的黑色盾牌伴随着流动的符文光芒如同一堵高墙挡在了几人身后。 仅剩的两名队员面露痛苦地看了他一眼，咬牙扭头奔向了黑暗更深处。 男人没有回头，只牢牢盯着被迫停驻在自己面前的黑袍人，双眼中满是坚定和坦然，然后，从盾牌后缓缓抽出一柄长枪。 他将会死在这里，也许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漆黑的长夜还看不到尽头，但是，总会有星辰的光芒在云层之后闪烁。 黑袍底下传出低低的笑声，沙哑难听，像是用指甲搔刮金属板摩擦出的尖锐声响，只让人听得浑身不舒服。 “肮脏。”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黑袍底下的脸也迅速在男人的瞳孔中放大，正是裁判所的大主教罗威亚。 “砰！” 如同猛兽冲击一般的力道撞在了散发着微光的屏障上，一道道漆黑的锁链蛇行蜿蜒，在包围了整个屏障后，猛地收紧！ 屏障颤抖着发出吱嘎的声响，不过短短几秒，男人的身躯就暴露在了罗威亚的面前。 …… 作战会议室收到了一份特殊的情报。 “……小队遭遇……全部死亡，裁判所将利用……施展……降，请万分小心……我们坚守到了最后一刻，愿自由与你为伴，同行者。” 洛伦面色难看地放下手中断断续续不成篇章的情报，抬头看向聚集在会议室的所有成员，沉声说道：“对方发现我们的符文传送装置了。” 比起这支覆灭的精锐小队，被干扰的情报本身体现出了更重要的信息。 丁未手指摩挲着纸上那被模糊掉的一片，若有所思，“降？” 是什么将要降临？ 还是说…… 嗡—— 丁未的思考被突然出现的压力打断，那个刚刚抓住尾巴的答案却更加清晰明朗。 一股神圣浩大的威压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晰感受到了这股威压中蕴含的不愉情绪，甚至在一瞬间因为心智受到动摇，而生出了对威压的主人顶礼膜拜的冲动。 是莱斯利。 作战会议室的所有人员脸色都在一瞬间难看至极点。 洛伦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祂还没有发现我们，如果我没猜错，刚才只不过是范围性的一次扫荡。” 虽然被发现也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他们都清楚，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和一尊盛怒的神灵对抗，将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 一片沉默中，洛伦身上的某一处突然亮起了符文的微光。 “‘武器’因为刚刚的威压而躁动起来了，预计苏醒时间四十分钟。” “……”那边的声音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们全员已经做好了失控的准备。” 短程符文通讯装置中传来的消息在众人心头再度加上了一层阴霾。 “该死！祂到底是发了什么疯，简直和教廷那帮疯狗一样令人厌恶！”有人低声咒骂。 “祂可不就是教廷那边的最大疯子么？” “也说不定是有哪个勇士惹得祂发疯了，哈哈哈……” “……” 为首的老人没有参与到这片因为紧张而努力放松的气氛中，他目光平和地看向沉默的丁未，开口问道：“尤尔，在圣安塞洛布置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丁未感觉身上压力一轻，余光扫过那片黑色袍角消失的位置，抬起头肯定道：“当然。” “那么，今天便是弑神之日。”老人随后说出的一句话，让原本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可是，我们并没有做好……”有人迟疑地出声。 老人望向他，“你想说，我们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撑着拐杖站了起来，丁未这才发现老人的一条腿是由无数符文组成的畸形肉块组成，视觉上来看和那批伪神应该出自同一个研究组项目。 “准备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充足呢？”老人缓缓环视着周围的人，这些在他眼里都只能算是孩子的人，如今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正和他站在死亡的面前。 一直严肃板着的脸柔和了下来，老人露出了一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笑的表情，“不过就是将之后的攻击提前了一点儿而已。” “哦，补充一下，是被迫提前。”老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那么，距离时间结束还有一段空闲，我相信同行者们都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了。” 不是作为孩子，而是作为同行者。 会议室的人都沉默着行动了起来，忙碌而不杂乱地开始利用这仅剩的时间争取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在他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之后，老人看着没有丝毫离去意向的丁未，缓缓坐了下来。 “来吧，尤尔，带着你信奉的那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执掌黑暗权柄的冕下吧？” 丁未还没说话，一直隐匿在他身旁的墨蒂菲尔便如水面上的倒影一般显现了出来。 老人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一尊神灵的出现而变化，他只是轻轻地张大了双眼，有点惊奇地道：“真是令人意外，您居然愿意用真身来和我见面。” 说到这里，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骑士，“看来尤尔深得您的眷顾。” 墨蒂菲尔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轻轻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如常，冷淡道：“你的目的。” “弑神。”老人道，好似并没有觉得在一尊神灵面前说这个话题有什么不对，“相信尤尔将您从沉眠中唤醒的时候，已经宣誓成为您的骑士了吧，那么他的誓言，您应该还记得。” 尤尔·伊摩兰·哈里斯的誓言，是希望墨蒂菲尔的荣光能遍洒这片大地，说白了，就是希望墨蒂菲尔能把莱斯利干掉上位。 丁未听着一人一神的对话，在脑中调出了系统面板，将之前的剧情一一对应上。 虽然他现在并不认为以莱斯利和墨蒂菲尔的关系，还需要干掉莱斯利才算是上位。 “……”墨蒂菲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知道我正式让这个誓约成立意味着什么吧。” 老人平静地看着面前俊美得过分的神灵，点了点头，“如果说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些忧虑，但是当看到您愿意为了尤尔以真身面对我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尤尔的选择是错误的。” 能让他直面了神灵的真身而没有陷入疯狂，甚至还能近乎平等地进行谈话，就算尤尔和这位君主誓约成立，从此只能行走于人世与幽冥的缝隙，他可不觉得，这位会让尤尔受到什么委屈。 人类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有着奇怪的价值权衡。 墨蒂菲尔神色冷淡地看着老人，“我会考虑的。” 他转头看向丁未。 丁未：“？” 下一秒，他就感觉眼前一花，人已经站在了紧闭的会议室大门面前。 他这是……被踢出群聊了？ 丁未哭笑不得，一直装死的系统却在这个时候主动冒了出来。 【滴！请问是否需要查看攻略人物目前状态】 “否。”丁未回绝，转身往忙碌的大厅走去，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这个时候正好。 谁也不知道会议室中的那位神灵和老人进行了怎样的一番对话，四十分钟的时间转眼即逝，弥漫在空气中的神圣气息和紧张的气氛也终于到达了顶点。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了组织内部最大的符文传送装置面前，神情肃穆地道：“这次战争，以圣安塞洛周边地区作为第一战场，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在城市上空进行战斗。”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全副武装但脸上仍有忐忑的人群，声音平静地道：“这场战斗也许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但是，我们将会交付给后代们一个更加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所有在外的幸存部队以及起义军都将尽力配合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将战线拉扯在圣安塞洛之外，在教廷以及王国的军队集结起来之前，我们必须让众神现身，做好失控的准备吧。” “愿自由与你们为伴，同行者们。” “启动传送装置，所有人员，开启符文通讯，听从指挥行动。”老人顿了顿，“向我们至高无上的神灵，致以人类最大的敬意。” 在漫长的岁月里，是神灵们庇佑着人类才得以让他们繁衍生息到今天。 但是，正如母亲不可能永远禁锢孩子，人类是会不断变化发展的生物，腐朽的神灵以及沉疴痼疾般的信仰模式将会如同王国本身一样，注定被推翻在他们至高无上的宝座上。 而另一边，丁未站在一个繁复精密的符文法阵面前，无数符文光点散落在各处，明灭闪烁，如同星辰一样映在他棕色的眼眸中。 “节点三十二至六百四十八，出现微弱神力反应，初步估测是水泽女神及其眷属，是否发动攻击？” 丁未神色平静地开口：“否。” 他身旁的另一个身着长袍的男人眼睛紧盯着法阵中符文的变化，语速急促地补充道：“附近部队全部往圣安塞洛城郊撤离，将神灵尽可能引入攻击范围内，不要战斗！” “节点四十四至七百零三，二十六至五十九，三百二十一至五百六十四，出现强烈神力反应，是否发动攻击？” “否。” “节点……” “否。” “……” 嗡—— 在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攻击申请后。 一股浩大的威压突然降临，若有似无的圣歌回荡在耳畔，无论是正在作战的人，还是处于忤逆者组织内部的人，都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几乎要被压得双膝跪地直不起身来。 “妈的，这就是在老子头上坐了几千年的神啊。”正面战场上，身形魁梧的男人满脸血污瘫坐在地上喃喃地感慨了一句。 “起来起来！今天我们要做的不就是把这些家伙通通都给打下来吗？”用左手和牙齿配合在自己断掉的右手手腕处生疏地打了个结，旁边的男人喊了一声，颤颤巍巍直起了腰。 “哈哈哈哈……妈的，等回去，老子一定要和家里那小混蛋好好说一说今天的英勇战绩！”男人扭头吐出一口血水，望着那渐渐在视野中清晰的黑线，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列阵！”一阵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自远处缓缓接近。 身上佩有皇室以及教廷标志的军队，逼近了战线。 “……” 莱斯利神色淡漠地俯视着下方的人类城市，战场上无数痛苦的哀嚎，伴着信徒们慌乱的祷词扭结成一条条细绳攀附上祂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啊，真是何等的污秽。 祂缓缓抬起了手，金色的火焰在掌心被凝聚成一个浓缩到极点的圆球，中心部分几乎成了炽白色，仅仅望去，就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压力。 “攻击！” 符文法阵前，丁未将自己手中最后一块“钥匙”插入了凹槽，几乎是同一时刻，设立在另一边的研究所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在圣安塞洛掩藏了几十年的忤逆者组织伴随着结界以及建筑物的坍塌，显露在了光明之下。 畸形而扭曲的人造神灵发出尖利的嚎叫，争先恐后地向着天上的众神冲去。 一个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罩子罩在了圣安塞洛上空。 “那是什么？”城内的居民惊恐地看着这面光罩将他们的神灵隔绝在了外面。 “嗯？”莱斯利皱了皱眉，无形的风爆破而出荡开周围的云层，吹得祂的袍角微微晃动，掌心的火焰威压骤然降低。 这个淡蓝色的光罩，将祂与圣安塞洛的信仰链接削弱了？ 莱斯利手指轻轻一捏，光罩表面荡开一层涟漪，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在下一秒被另一股力量截断。 第一只冲向神灵的怪物咬住了毫无攻击之力的水泽女神。 “亵渎！这是对神灵的亵渎！”水泽女神感受到了这些畸形生物身上传来的神力波动，一边愤怒地喊着一边狼狈地化作水泽之气显现在自己的眷属保护圈中。 “消灭他们。”莱斯利语气平淡地说道，抬眼直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个身影。 无数立于天上的神灵冲向了扭曲的畸形生物，如同星辰陨落。 神灵方面的压力由解放出的伪神暂时拖延住了，地面上的忤逆者部队却同时遭到了王国和教廷双面的压迫，战火迅速蔓延，大大小小的交锋在整个战场随处可见。 丁未矫健地从一片废墟中攀援而上，余光扫过研究所的位置，只看到弥漫的尘埃，毫无人迹。 失控……吗？ 垂眼敛去眼中的情绪，丁未专心赶赴光罩的边缘。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作为一个骑士，守在信奉的神灵身旁。 一个披着斗篷的娇小身影偷偷在混乱的人群中跟上了丁未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