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木偶师的秘密
酒吧的主人是一个中年胖子,油腻腻的男人。 简单来说,他就像是最典型的那种,一眼望去就能让人想见他是如何放纵自己在各色欲望之中,最终堕落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西装,尽管鼓起的肚皮让衬衫的扣子快要支撑不住,但这到底还是一种非常正式的、周到的接待。 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那种讨好与献媚十分坦诚,坦诚到令人心生好感,让人觉得他至少不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尽管这副作态也世俗到令人起鸡皮疙瘩。 余泽想,真能从这个男人口中问出真相吗?至少,他希望能旁敲侧击出一些暗示。 而简於生一走进这间办公室,表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从他混乱的记忆中截取到一些片段,那些片段都显示,他曾来过这里。 但是那些片段都不是非常的详尽,更像是一闪而逝的画面……像是梦境一般。他对这个场所有些熟悉,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一直记得,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被父母投入了冰狱,之后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冰狱,直到此时与余泽一起。 ……他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似乎是……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变得更加深邃了一些。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并没有特别在意余泽与酒吧老板的对话。 余泽问:“我之前在另外一座城市曾经见过这样的色情秀,没想到能在这里也看到。” 中年胖老板擦着汗,低声说:“这很荣幸。” 余泽看着这个老板,忽然有点疑惑。他觉得这个人的恭敬有些出乎他意料。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好像很怕我,为什么?” 他问得干脆,表情也是非常明确的疑惑。 中年胖老板抖得更加厉害了,他颤颤巍巍地说:“并、并没有。只是能见到您这样尊贵的客人,令我、令我倍感压力。” 余泽心想,自己哪里尊贵了? 酒吧老板又努力挤出一个笑。此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然后接了起来。他无声地听着电话那头人说的话,然后露出惶恐的表情:“先生要过来吗?” 隔了片刻,他说:“好的,明白了。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对着余泽和简於生说:“两位客人请稍等一下,有位先生想要见你们。” 他好像是找到了靠山,表情也变得轻松许多,但是那种尊敬的意思并非假装,他依旧毕恭毕敬。 余泽有些好奇,不过他对这个世界并不是很熟悉,偏头看看简於生,发现简於生的眼中也满是迷惑。他便试探性地询问胖老板:“那位先生,是谁呢?” 胖老板带着十分尊崇的语气说:“是我们的幕后老板。”他指着余泽手上的那张宣传单,说,“譬如这些娱乐活动,便都是先生的产业。还有一些其他的。” 他并没有说那位先生的产业具体有哪些,但是这也令余泽有些好奇起来了。 余泽问:“能告知这位先生的姓名吗?” 胖老板十分自豪地说:“先生名叫简於生。” 余泽:“……哈?” 他侧头看看自己身边的简於生,后者的脸上露出一点若有所思,但更多的是困惑。 余泽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简於生究竟是谁,他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他悲哀地心想,唉,自己都变得这么虚与委蛇了。果然,年纪大了,变成熟了。 简於生不知道他家亲爱的在想些什么。那个突然出现的简於生令他有一点无所适从。他感到一些被他隐藏许久的东西正在浮现出来,令他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 隔了许久,他眸光微微闪动。他看向窗外,远处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在大海的最深处,是冰狱。他在冰狱呆了许久,直到不久之前,才因为余泽的意外闯入得以逃脱。 这是他的记忆。 ……但是他是木偶师。 简於生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他想,天呐,他在冰狱呆得久了,脑子都坏掉了。他居然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被余泽知道了,余泽又要怪他骗他了。 不不不,他真的没有骗他,他自己都忘记这件事情了,全然的忘记,直到他回到陆地,他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如果余泽想知道的话……简於生歪了歪头,心想,这是只有成为木偶师的伴侣,才可以知道这件事情。 嗯,就是这样没错。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把他家亲爱的藏起来了。 简於生慢吞吞地、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感到自己的心情与冰狱的,一起变得活跃起来。兴奋与期待溢满了他的大脑,他不自觉舔舔唇,露出雪白的尖牙。他痴迷地望着余泽,眼神闪烁之间带出了些许浓厚的、稠密的阴郁与喜爱。 他想把余泽藏起来。他想,既然余泽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冰狱里,那就干脆不要离开了。他可以在冰狱中为余泽构建一整个世界……无穷无尽的世界。这对冰狱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到那时,他们可以在冰狱中做爱,在不同的场景中玩耍。他可以达成余泽所有的愿望。 他的妄想渐渐变得真实。在最后那一刻,他的思维紧急刹车。他闭上了眼睛,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他一点点收敛那些狂妄的、自私的想法。 他使用最后的理智,告诉自己,冰狱的力量,是梦想成真。他不能这么冲动,也不能这么……残忍。 他又一次睁眼,怔怔地看向余泽,面上覆着一层冷酷的冰霜般的漠然。 余泽注意到他的视线,扭头看向他,隔了片刻,有些好奇地问:“你这又是什么设定?”他摸摸下巴,格外幼稚地推测,“冷酷杀手?” 简於生:“……” 过了片刻,他咬牙切齿地说:“不,是个傻子。” 余泽茫然地哦了一声。 简於生看着这个青年,恨恨地磨了磨牙,心想,他就应该把这家伙关起来! 余泽没有看到他刚才那些表情变化,但是胖老板看到了。胖老板抖了抖,在简於生十分压抑的眼神中,露出了胆怯的表情。 余泽不知道简於生变成了那个脑子有点病病的简於生。从外表看来,简於生还是挺正常的,而且也正常了挺久。可惜余泽忘记了,第一次在冰狱见到简於生的时候,那可是个扮演恶魔的玩偶店店长,别人稍微碰一下他的玩偶,他就会不高兴许久。 而现在,他找到了他最为心爱的玩偶。 ……就是余泽。 被人心爱的“玩偶”傻乎乎地问:“傻子也能知道自己是个傻子吗?” 简於生抽搐着嘴角,看着这个傻子,慢吞吞地说:“不能。” 余泽愣了一下,然后生气地说:“所以你又骗我!” “……”简於生无力地用手覆盖住自己的脸。 办公室里的气氛十分尴尬地沉默了一会,中年胖老板看着这两个青年打情骂俏,酸溜溜地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 简於生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看向余泽,看到他亲爱的青年脸上还有一点气鼓鼓的表情,心顿时就软了下来。他们坐在沙发上,余泽自觉被简於生戏弄了,屁股挪了挪,坐到了沙发的另外一边。 简於生就也跟过去,轻声地道歉:“对不起,亲爱的,我不应该逗你的。” 余泽哼了一声。 简於生又说:“但是逗你太有趣了,我停不下来。” 余泽:“……” 他手脚并用地把简於生推开,然后示意自己不想和简於生说话。 简於生心想,哎呀,逗过头了。 他安安分分地坐了一会,然后又凑过去挨着余泽坐。余泽生完气了,就不冷战了。他有点想吃东西,询问了胖老板之后,得到对方的同意,就指挥简於生给他剥橘子。 简於生任劳任怨地给他干活。 过了大约十分钟,门外传来脚步声。胖老板去开门,余泽和简於生也站起来。 来客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风衣,笑容温柔,神色谦和。他轻声与胖老板道谢,然后看向余泽与简於生。他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笑容更加灿烂与诚恳了一些。 这个男人的气质看上去雍容而文雅,气度非凡。可是他的容貌确实带有攻击性与冷色调的锐利,的确俊美,却锋芒毕露,眼角眉梢都是冷厉的、阴森的气息,越看越令人胆寒。 他脸上的笑容像是一种设定好的、机械化的程序。笑容的确灿烂,甚至带着点阳光的气息,可是他的眼神中并不是那么的欣喜……甚至只是一片空白罢了。 他就像是个木偶。与薛枯相似。 余泽看着这个男人,心中有一点微妙的情绪。 他想,这是简於生?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根本没有离开冰狱。一切都是这个名为简於生的男人所做的一场戏,他只是依旧在戏耍自己罢了。他又得从这两个简於生中分辨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简於生……草,怎么听上去这么无聊呢。 余泽的目光缓缓挪向自己身旁的简於生。 简於生头皮一紧,连忙嬉皮笑脸地把手里剥好了的橘子塞进余泽手里,请他家亲爱的别饿着了。 ……说真的,这里的橘子真的好好吃哦。 余泽就又吃了一个。 后来的简於生让胖老板出去,胖老板听从他的话离开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余泽和两个简於生。后来的那位坐到了余泽对面的沙发上。 余泽说:“行吧,解释解释?” 简於生十分上道,特别狗腿地解释说:“这是我的本体。” “……本体?” 被称为本体的男人依旧保持着那张温柔的笑脸。这个男人长了一张杀伐果断、冰冷绝情的脸,却硬要露出这么柔情似水的表情,看得余泽有点发怵。他想,他明白为什么胖老板会对这个男人的到来如此谨慎了。 简於生解释说:“这是木偶师的秘密。” 这个短语一下子触动了余泽那根敏感的神经。他曾听简於生说过这个东西,彼时他以为这是在说木偶师必须要用自己的灵魂融进木偶,才可以让木偶成为近似于人的存在。 余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於生思索了一下,然后解释说:“木偶师在制作出木偶之后,出于安全考虑,也为了物尽其用,就会将自己的本体保存在另外的隐秘场所。对外活动的时候,就会使用木偶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余泽语气古怪地问:“你是说,所有的木偶师,都是……木偶?” 简於生点了点头。 余泽心想,好嘛,木偶=木偶师=木偶。完美。 他翻了个白眼,在心里痛骂:木偶师都是一群变态!!! 余泽忽然警醒过来,他看看这两个简於生,语气危险地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没有木偶的吗?那你现在在用的这个是什么?” 简於生眼皮一跳,心想,他家亲爱的果然要秋后算账了。 他连忙坐得更加端正了一点。他的本体看看他,也模仿他的坐姿。两个简於生都用恳切的眼神看向余泽。 余泽心里抓狂,又来了!这个该死的木偶师,每次都这样! 简於生用轻柔的、深情的语气说:“亲爱的,那是因为,木偶师的秘密,也就是木偶师的本体所在的场所,只有他的伴侣才能知道。”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真诚,“所以,当你在那个女侍者的面前说出我们是一对的时候,我就认为,是时候告诉你这件事情了。” 余泽半信半疑地看着简於生。 简於生更加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深情。 于是余泽点了点头:“好吧,我相信你。” 简於生十分感动地抱住余泽。 余泽:“……” 他觉得他在和简於生演什么恶俗的偶像剧……算了,简於生就是这么一个热爱演戏却不够敬业的恋爱脑傻子。 不过……余泽看了看这两个简於生,心想,还是挺可爱的。 他又让简於生抱了会,才忍无可忍地说正事:“好了,说说看你的本体都在外面干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