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异化的现实
对于余泽的问题,简於生显得十分坦诚。 他一五一十地和余泽说明了。 当时他的父母准备将他送入冰狱的时候,他刚好完成了第一具木偶的制作,也就是他现在使用的这个躯体。因为没有参考的样本,所以他直接使用了自己的相貌。 不过,那是他十四五岁时的相貌,现在,本体与木偶已经长得不一样了,尽管,在眼角眉梢的地方还是有着相似的地方。 比起这个,余泽更好奇的是:“原来木偶还会长大?” 简於生说:“不,不是的。这个木偶……”他想了想要怎么说,“被冰狱的力量异化了,所以才可以长大成这个样子。” 他看着余泽,看到青年始终纯澈的目光,就心软了,然后说:“更确切的说,这个木偶,更像是冰狱的成年体。” 余泽笑起来:“原来是冰狱啊。” 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像是见到了一位老朋友,毫无生疏和尴尬。 简於生就也笑了起来:“是的。冰狱的力量已经浸入了这个木偶。当初我使用的那些材料,都已经被冰狱改造成了另外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余泽点了点头。 简於生便继续讲着当初的故事:“那个时候我没有和父母说这件事情,因为家里并不允许成年之前就制作木偶,我是偷偷做的——所以我才没有参考的样本,否则的话,木偶师的第一个木偶大多数都是在长辈的指导下完成的。” “你真是一个天才。”余泽夸赞道。 简於生矜持却隐含自傲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所以,当我的父母将我投入到冰狱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发现异常。那个时候我正在使用木偶,我已经是木偶师了,他们没有发现。” 他说了两遍“没有发现”,似乎隐含了一种难言的失落。这种失落并不像是真正的负面情绪,而是一种恶作剧未被发现时的不高兴。余泽猜测那个时候的简於生,或许还在想着:连大人都没能发现我在使用木偶。 不过,他的去处却是冰狱。 这让余泽再一次对那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感到了一点心疼。这种心疼与当他听闻冰狱的遭遇时别无二致。他想,孩子总是比大人要值得更多的怜惜,况且那个时候的简於生和冰狱都没有什么自主权。 “亲爱的,我在冰狱呆得久了,真的忘记了本体的存在。”简於生轻柔而甜腻地说道,他妄图用这种方式来抵消他骗了余泽的事实——虽然他也的确是忘了,况且最开始的木偶也同样是他的相貌,“所以,直到我离开了冰狱,我才想起了本体,也想起了本体的所作所为。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那些记忆都是假的。我可以知道本体做的事情,可是我自己也在做那些事情。冰狱里面和外面,我分不清楚,我以为我在做梦。” 余泽问他:“那你的本体究竟做了什么呢?” 简於生的本体此时接话说:“我做了他在冰狱中做的事情。” 余泽有点困惑。 简於生的本体呆板地说:“玩偶店、剧团、色情展览、游乐场、密室、酒吧、沙滩、动物园、迷宫、滑雪场、度假村、海岛……他在冰狱中做的东西,我都在现实中复制了出来。” 说着,他慢慢弯起嘴唇,露出了一个近似于讨好的笑。他像是一个在心上人面前努力展现自己的青涩少年。 余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点真诚的情愫,也对他笑了一下。 简於生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余泽觉得好笑:“你哼什么?这不也是你吗?” 简於生说:“才不是。”他气哼哼地说,“这家伙在外面的世界呆了这么多年,和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余泽心想,好吧,你和你的本体不是一个人,你和冰狱也不是一个人……于是,你=三个人? 这还不包括你这个江湖大盗的木偶…… 余泽努力往好处想,这不是,简於生自己就可以打麻将了嘛,不用担心三缺一。 余泽被自己这个无厘头的念头弄的无语了一下。 他正经地问:“所以,就没有人觉得奇怪?你的父母……之类的。” 简於生说:“他借助了冰狱的力量。”他露出了头痛的表情,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余泽等着他想清楚。 简於生的说法有些混乱:“他是我的本体,同样继承了冰狱的力量……不,应该说,是共享……总之他也拥有了冰狱的力量,但是在现实中他无法像在冰狱里那么为所欲为……然后,他在一定程度上遵从了我的意志,也做着我在冰狱里做的事情……冰狱的力量是将虚拟的东西带进现实,也可以说是,改造现实的力量……顺从自己的心意,改造现实。”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头痛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亲爱的。冰狱的力量是唯心的力量。凡有想象,即可实现。是……万能的力量。” 他默然与余泽对视了一会。 然后他往余泽脸上亲了一口。 余泽:“……?” 简於生笑嘻嘻地说:“我不知道。亲爱的,我看见你看着我,我就想亲亲你。” 余泽很包容,他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和简於生计较。 简於生低沉地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我从冰狱里出来,本来想要去报复那些人,我还想了很多办法……可是,我才发现,我的本体已经改造了这个世界。这个外面的世界,就像冰狱一样,可以让我为所欲为了。真是无趣。” 余泽本来还认真听着,听到后面,忽然懵了:“什么,外面的世界,你也可以为所欲为了?” 简於生歪头看着他,天真无邪地说:“是呀。” 余泽说:“等等,你解释一下。” 简於生叹了口气,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宠溺地看着余泽。他说:“我说过,冰狱的力量如果想要增长,就需要让更多虚拟的东西出现。而这个家伙,已经为我做到了。” 余泽心想,就好像,你有一个游戏小号,有一天,突然和你的大号合并了,于是你的力量就翻倍了。 可是他又觉得困惑:“你不是说木偶师的存在阻碍了冰狱的力量增长吗?”他看着简於生,看着对方有点心虚的表情,忽然灵机一动,随即无语,“好的,我懂了,你当时认为木偶师禁锢了你的行动,和你是敌对方,所以才觉得木偶师碍事。实际上你的本体在外界,已经在增长力量了,并且那些守在出口的木偶也不是什么阻碍……只是你觉得,他们是阻碍,他们也就真的变成了阻碍,不让你出去。而当我到来,你觉得可以糊弄那些木偶了,可以出去了,于是你就真的可以出去了。冰狱的力量,还真是唯心的力量啊。” 他说的比较委婉,然而心里想的却是,真正的作茧自缚啊。 怪不得他当时觉得那些木偶也太好糊弄了。什么游客才会连潜水服都不穿,直接跑到深海潜水,还可以自由呼吸的?木偶再蠢,也不至于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果然还是被冰狱的力量给……异化了。 简於生并不是不能离开冰狱,他只是认为自己不能离开冰狱,于是他就真的不能离开冰狱了。 他曾经对余泽说,他在脑海中也给自己设下了一个冰狱,只有在取回所有的记忆时,他才可以出去。 现实里的冰狱,大脑中的冰狱……内外双重的监禁。 之前余泽认为这是欺骗,是简於生的恶趣味;而现在,余泽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欺骗。或许那是还没有疯的简於生给自己的提示。如果简於生按照那个念头去做,真的去完成那些任务,他或许会发现他和他的本体在冰狱和现实中做着同样的事情,他或许就真的可以恢复记忆,可以想起自己的本体在外面,可以离开冰狱。 可惜余泽来了。余泽的到来让简於生意识到他可以走捷径,他可以直接和余泽一起离开冰狱。 他走了捷径,他根本没有找回记忆。但是,在来到外界,在发现了本体的存在之后,他依旧恢复了记忆。 余泽望着眼前这个微笑着的男人,忽然想,简於生到底有没有疯?如果他疯了,那么他有多疯?他甚至能够为自己保留一条提示,告诉自己,你丢失了一些记忆……但与此同时,他又真切地将自己困在冰狱,困了这么多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余泽十分担忧地叹了一口气。 简於生有点别扭地说:“你说的都对。”他慢慢笑了起来,“你担心我。” 余泽很坦诚地点了点头:“对,我很担心你。”他说,“你和冰狱融为一体,又多年与本体分开。我很担心你的精神状态。” 简於生望着余泽,然后慢慢露出一个温柔的、平和的笑。他说:“亲爱的,不要担心我。我没有问题的。只不过,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还没有好好整理自己的记忆与力量。” 余泽点了点头,他说:“我相信你。” 简於生突然沉默了,隔了许久,他说:“你真的这么相信我吗?” 余泽说:“我相信你可以变好的。” 简於生看着他,忽然歪了歪头:“亲爱的,不要这么相信我。” 余泽茫然。 简於生说:“你这么相信我,我会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的。”他舔了舔嘴唇,眼睛里慢慢浮现出贪婪的、浓重的欲望,他再一次重复,“我会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的。” 余泽心生不安,他看着简於生,一字一顿地说:“比如?” 简於生神经质地笑起来,他说:“比如,把你藏起来。” 余泽看着他眼中尖锐的、令人胆寒的笑意,整个人都有点不好。 ……他从梦中惊醒,然后发现自己身处黑暗。 他愣了一会,努力甩开刚才梦中残留着的惊悸,然后慢慢坐起来。 他确信他睡着之前,是在床上。可是现在,他却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他周围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有人吗?”他谨慎地问。 周围忽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有一盏灯从远处飘过来……一个木偶,拿着一盏灯。 那是非常、非常明显的木偶。与所谓的木偶师制作出来的木偶截然不同,这个木偶甚至的确是木头制作的。 余泽看着这个木偶。 木偶甚至没有脚,只有滚轮。它慢慢地滑过来。随着灯光的凑近,余泽忽然发现周围还躺着几个人。 一个人忽然坐了起来。 余泽定睛一看,忽然惊悚地发现这正是简於生。 ……搞什么? 简於生的目光发虚,隔了许久才看向余泽,然后,他像是忽然清醒了一样,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说:“晚上好,亲爱的。” 余泽狐疑地看着他,梦中的场景直接浮现出来,无缝接续现实,让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在收藏柜里还是在现实中。 他说:“晚上好。解释一下?” 简於生舔了舔唇,面上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病态的笑容。 “亲爱的,我找了你很久。”简於生的语气乱飘,声音兴奋得发抖,“幸亏你出了趟海,我才能找到你。” 余泽愕然。 他想,他果然是离开了收藏柜,回到现实中了,但是……出海?是说他之前解决的那个特异事件吗?这为什么这会和简於生扯上关系? “我呢,不想你再一次地消失了,所以,我就和冰狱商量了一下,”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梦幻的、飘忽的潮红表情,“准备把你永远关起来。我也不是罔顾你的意思,所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果你赢了,那么,你就可以拒绝我。” 说着拒绝,他的脸上却流露出难过又激动的表情。 他轻声说:“你可千万别拒绝我呀,不然,我可不只是把你关起来了……” 余泽:“……” 他想,终于有一天,他在梦境里胡作非为,然后在现实里翻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