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鱼品日下
第十八章 鱼品日下 到了十二月下旬,这一天午间的时候,朴承基来到寿昌宫殿门外,请求觐见,很快得到准许,他进入殿内,前方登时便是刺眼的场景,食案前摆着两副餐具,王端坐在一边,金兴庆虽然侧过身体,很有礼地对着自己致意,然而很显然,方才他正在与王一起吃饭。 朴承基大脑中主管情感的一部分瞬间冰冻,此时不是仔细回味这一幕的时候,自己是有公务要向王禀报,于是朴承基平静流畅地说道:“柳濯大人传信来,李权大人的棺木先行出发,预计正月中旬可以回到开京,大军至迟在一月下旬回京。” 王祺点了点头:“李卿虽然是响应元国的征召而远征,其实也是为了高丽,不幸他殒命在淮安,实在令人痛心,等他回来了,一定要荣显安葬,还有那些阵亡的将士,要举行公祭,他们的亲人,也要善加抚恤。” 这一年的四月里,因为元政权的指令,高丽本土派遣两千军队,连同原本在燕京的高丽人,组成了一支两万三千人的军事力量,在柳濯、李权和崔莹的率领之下,前往元国腹地,参与平定红巾军的叛乱,结果在攻打高邮张士诚的时候,高丽军队为前锋,后来又守淮安,李权战死,还有上千名士兵死伤,高丽的损失也是很惨痛的了。 朴承基传达了信息,便退了出来,淡漠地走在廊下的时候,终于可以分出一些脑力,回想方才的画面。果然如同自己顾虑的一样,王在金兴庆身上找到了洪麟的影子,金兴庆的五官有三分与洪麟相似,假如给他换上健龙卫的服饰,要求也不要太高,比较大略朦胧地来看,便可以把他当做是少年时代的洪麟,金兴庆的这一点隐患,自己在寿昌宫门外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当时心头就有些绷紧,后续的发展果然遵循了预料,而且是最糟糕的那种。 此时朴承基离开,金兴庆挪着膝盖,重新与王祺对面而坐,两个人继续吃饭,金兴庆夹了一块烧鹅放进口中,咀嚼咽下,又喝了一口汤,然后对王祺说道:“殿下,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王祺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嗯?为什么要这样说?这些天来,你做得很好。”难为他如此年轻,初次进宫,居然没有大的失误,虽然不像别人那样小心翼翼,但也并不失礼。 金兴庆放下银匙,有些失落地说:“可是我觉得,副总管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我。” 王祺似乎忽然间明白,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副总管对人向来是那样的,并不是他有什么不高兴,只是一向如此,你不要多虑了。” 虽然听王祺如此说,金兴庆表情轻松了一些,却仍然有点闷闷地说:“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副总管很不高兴。” 王祺一笑,转而又说:“你若是有事做错,他会直接与你说,不会这样,另外,要记得尊重副总管,不要逾越他的界限。” 前面还是安慰,后面便是告诫了,在有关洪麟的事情之外,王祺的目光头脑是相当清明的。 金兴庆非常机敏,也明白了王祺的意思,于是便恭敬地答应了一声“是,殿下”。 用过午饭之后,王祺要金兴庆再去读书,金兴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书本,视线盯在白色绵茧纸上印着的黑字上,然而那文字一时间却并没有进入大脑,这一次进宫,自己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朴承基,洪麟与朴承基,都是京都世家长辈心目中理想的继承人,简直是后辈榜样,挂在前面如同模板一般,就让照着这个套路来学,自家老头每次教训自己的时候,都要说,“看看洪家的洪麟和朴家的朴承基”。 所以金兴庆对这两个人的心态也很是矛盾,一方面他们二人少年入宫的时候,自己还很小,因此虽然有世家的关系网,对那两人却没有什么印象,听家里人一直夸他们,心中便很是好奇,另一方面给长辈时时用那两个人来敲打自己,便难免产生一种反感,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或许有些软弱,但是他对于朴承基与洪麟,确实是只要想一想那两个人的名字,就很影响心情,自己这一次入宫,也是很有一番拼搏之心,一定要比个高低,洪麟是不知为何已经出宫了,但朴承基还在,自己就以他为对手,要力争上游。 身在宫廷三个月的时间,金兴庆倒是把朴承基看了个饱,不得不说,朴承基是一个相当独特的人,长得漂亮,朴承基不是那种很惊艳的,眉目乍看有些平淡,五官不怎样深邃,不是那种鲜明的轮廓,第一眼看到他,只记得白白的小脸,倒是很清秀的,只是却难以让人兴起太多回忆,然而看多了几次,便发觉此人真的是很耐人寻味的,整个人如同淡淡的白茶,虽然清淡,但是回甘绵长,那种回味便好像他的相貌一样,起初感觉并不强烈,然而却久久不散,是一种淡淡的萦回,如此的淡薄,几乎有一点伤感。 而且朴承基此人永远在状态,仿佛不会有任何疏忽的,一贯精细,虽然知道人不可能完美,然而金兴庆确实难以想象朴承基犯错的情形,那只怕是仿佛如同彗星一般,难得一见,瞬息消逝。 自己在这里已经将近百日,这一段时间,朴承基对自己不远不近,见了面倒是也能说话的,也有着基本的礼貌,并非很不客气,只是那温度便如同山间的泉水,并不是如同冰水一般寒冷,却也没有什么温暖,连在火上稍稍加热的程度都谈不到,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姿态,然而朴承基的神情气质自然的有一种疏离,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将周围的人挡在一定距离之外。 金兴庆并不是对朴承基有什么亲爱之心,虽然朴承基那种含蓄的魅力确实强大,自己也曾经和俊俏的书童游戏过,对此并不陌生,然而金兴庆还不至于为竞争对手如此倾倒,只是朴承基在这宫中举足轻重,乃是王极其信任的人,自己要在宫中立足,定然要和朴承基保持好关系,然而朴承基却仿佛玉石做成的人像,无情无欲一般,他对于自己的漠视,自己暂时没有力量来计较,只是一直找不到打动朴承基的办法,便让金兴庆很是苦恼。 忙过了新年大庆,朴承基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此时健龙卫里面对于新的情况,也已经议论纷纷,柳萱还含蓄一些,崔瑨毫不留情地直接说道:“副总管,那金兴庆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殿下对他的亲密实在是有点太过了,总是陪在殿下身边,他又不是多年相处的人物,为什么要服侍王的起居?”如果是宫女内侍却也罢了,然而并不是啊! 廉晶更加刻薄,简直言辞如针:“居然招引了这么一个人在这里,想一想居然还不如从前,洪总管总归还看得过。实在让人难以咽下这口气,他是凭什么以为,可以和我们称兄道弟?”虽然是一口一个哥哥,倒也颇为尊重的,只是那得志的样子实在让人很不忿气啊。 朴承基何尝不是如此以为,今天去寿昌宫禀告事情,居然发现王与金兴庆两个人并肩站在一副画前,是王刚刚绘制的,虽然对于书画不是很精通,然而看王的神情,对这幅画是很满意的,就连自己看来,那画上的红鲤鱼也活灵活现,十分生动,自从洪麟离去之后,王祺就没画出过一副满意的作品,仿佛没有洪麟一旁研磨墨汁调配颜料,王的画笔便不再顺畅,然而如今有了金兴庆,王的笔下终于又自如了起来。 自己从前确实是不信服洪麟,因为洪麟的确无论哪方面,都不如自己,而他却是总管,自己只是副总管,副总管的职位虽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授予,这也是一个相当高的职务,然而与总管终究有距离,而且可称本质差距,不过洪麟无论如何,还是有真正的才能,一直也非常努力,只不过不能与自己相比较,如果没有自己,他作这个总管,其实也还是够资格的,但是因为自己在这里,便显出了人事安排的有失公允。 经过这许多险恶波澜,洪麟终于走了,然而他的人虽然离开宫廷,影子居然还在,仍然在阻隔自己与王。 不错,这个影子就是金兴庆,凭着与洪麟相似的外貌,成功接近了王,这可真的是,替换一只鲤鱼的,是一只草鱼,越来越不成样子了,直到如今,王还保持着清醒,在办事能力上并不信任金兴庆,没有让他插手宫廷防务,然而在感情上,已经与他相当靠近,金兴庆这个家伙,心思也非常的多,虽然在自己看来,他的那些心计简直是小儿科,很有些好笑,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人,也是会造成麻烦的。 朴承基对金兴庆没有个人的爱憎,他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人挡了自己的路,不过他却依然说:“这件事不要再议论,王的事不是我们能够评判的。”然后很快又说:“内外事情,务必留意,有什么特别状况,马上来告诉我。” 其实不仅仅是朴承基这一派,瀚白等人对于金兴庆快速的炙手可热,也是颇为不满,裴容皱眉道:“总管刚刚离开了半年,殿下便将那一份关爱另给了别人吗?而且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若是论相貌,比总管还要漂亮几分,很是精致,又娇嫩,然而那人的才智可就算了吧。 瀚白冷笑道:“那家伙除了脸长得有些像总管,其她没有一处相像,是一个奸诈的人。” 身为健龙卫的总管,洪麟当然不是一个真正天真的人,他也有他自己的应对策略,只是真诚的品性保存得比较多,说他单纯,只是相对而言,然而这个金兴庆,就让人很看不过眼了,没有真正的才能,想走的只是捷径,便不由得令人不屑。 任宝担忧地说:“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哥?” 瀚白摇头道:“宫中的事,是不可以轻易泄露的,如果我们的书信给人截获,便相当的不利,况且总管此时纵然知道,也无能为力,反而让他更难过,我们在这里盯紧了那个家伙,以后如果见到总管,再把这件事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