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何必君要来
第十七章 何必君要来 九月二十六日这一天,金镛带着儿子金兴庆来到满月台,站在寿昌宫的门前,向着朴承基微微一笑:“副总管,还请向王通禀,我带着犬子来觐见殿下。” 朴承基轻轻对他一躬身,答应了一声:“大人稍等,我这就进去禀告殿下。” 见朴承基回身进殿,十七岁的少年金兴庆望着他那修长的背影,有些跃跃欲试地说:“父亲,那便是朴副总管吗?着实是个很俊美的人啊,这宫里果然处处人物俊秀,花团锦簇。” 金镛轻轻咳嗽了一声:“兴庆,宫中不可胡言乱语,注意谨慎恭敬,马上便要见殿下,更加不可轻率。”你有多少话,回家说不得?非要站在这里说? 金兴庆嘻嘻一笑,也不在意,顺口答道:“父亲不必担忧,我晓得的。” 脑子里却想着方才见到的那位副总管,金兴庆不要看小小年纪,对于人物却很能品鉴,他方才一看到朴承基,眼前便是一亮,从前只听说过朴左使的这个嫡子,今日才见了真人,果然不一样。 京都的贵族公子,自己也见过不少,平日时常在一起厮混,彼此都熟识的,然而这位朴承基朴少爷却很不一样,与那些娇艳的公子比起来,简直仿佛霜天的白梅,虽然对人恭谨文雅,只是那冷清的脸色实在是纵然盛夏也觉清凉,尤其他一身侍卫的武士服,里面淡青的衣袍,外面绛红的无袖紧身长衫,额上勒着绛红色的头巾,头巾正中的铜饰闪闪放光,行动风度相当洒脱利落,看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却已经做到了亲卫的副总管,堪称是年少得志,难怪在开京上层的圈子里,给人交口称赞。 朴承基进去后不多时,便再次转了出来,对金镛说道:“金大人,殿下请您和令郎进去。” 于是金镛便带着金兴庆进入外殿,在王祺的面前坐了下来,朴承基侍立在一旁。 王祺与金镛打过了招呼,转过视线便看那一身绿衣的少年,笑道:“这就是卿的公子么?” 金镛笑着说:“这就是犬子,兴庆啊,快给殿下见礼。” 金兴庆在外面颇有些佻达,此时则十分认真,以标准的宫廷礼仪姿态,端端正正地俯身向王祺施礼:“参见殿下。” 王祺一笑,道:“不必多礼,你抬起头来。” 于是金兴庆便慢慢地抬起了头,朴承基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王祺一眼,果然如此;他的目光又淡淡地从金兴庆脸上扫过,方才在外面那样轻浮,眼睛乱转,分外好奇,此时对于礼节倒很是注重,显然也是经过一番严格训练的,姿势优美,合乎规则,世家的公子,无论品行优劣,才干如何,礼仪上多数不容易出错,毕竟是自幼训练的,出入上流社会必要的技能。 王祺与金镛谈论了一阵政事,不多时郑世云也入宫觐见,直到中午时分,王祺传了膳食来,就留他们在这里用饭,午饭之后,郑世云与金镛告退,王祺微微笑着对金镛说:“卿的这个儿子,就让他暂时留在宫中读书吧。” 金镛见王祺留金兴庆在宫中,不由得大喜过望,当年筛选健龙卫的时候,金兴庆的年纪太小,不好进宫,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于是他连忙说道:“犬子顽劣,还请殿下不吝教导。兴庆啊,还不赶快谢恩!” 金兴庆于是俯身在地,嗓音清亮地说:“多谢殿下。” 王祺转头便让安都赤给金兴庆安排一间房屋。 金镛呵呵笑道:“兴庆,你在宫中,要好好遵从殿下的教诲,如今终于找到能让你真心敬服的人,从前在家里,远远地望见我的影子,如同兔子一般就窜走了,真的是个不成器的家伙。” 朴承基面上虽然仍是看不出情绪,心中却暗暗一笑,在家中的时候,这位金兴庆公子想来是别有一种活泼意态,不像是方才那样讨厌,也未必如此装模作样,只不过对于这样的人,自己一直不能欣赏。 朴承基对于所谓的旷荡风流,一直就不很相容,他所喜欢的风格,是谨慎、勤勉、孜孜以求,从小就是这样,幼年的时候,对于别的孩子的玩耍,他便觉得很无聊,更不要说成年之后,看到那些“任情挥洒”的,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是心里总是觉得不稳,对于这样的人也并不信任。 从此,金兴庆就在宫中住了下来,起初他以为王也会让他进入健龙卫,然而过了一段时间,见王只是让他陪伴读书,便只将这件事放在心里,不再去多想。 要说读书,一个月以来,金兴庆倒是读了一些,王祺确实督导他的功课,比起在家里来,进度明显加快,有时候金兴庆也觉得好笑,王说要他在这里读书,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时常便要考较他的功课,并且勉励他作一个有才学的人,没想到殿下明明有那样的传言,居然是一个很正经的人,虽然相貌颇有魅力,以为是一个有情趣的人,然而说起话来却相当古板,简直如同自家的老夫子一样,因此自己在这宫中,日子虽然平静,却也有些无趣。 至于说比较特别的活动,便是随从着王观看马球,在升平门与北边的信奉门之间,有一座球场,王祺除了喜欢弯弓策马,也很喜欢看马球,在这里时常就会有马球比赛,有的时候甚至健龙卫也会上场,分为两队,上场竞赛。 这一回就是健龙卫的球赛,朴承基四处安排,问柳萱:“马球队已经安排好了吗?” 柳萱道:“已经安排好,随时可以上场。” 朴承基点头:“让大家也注意自己的安全。” “是,副总管。” 不多时,马球开赛,今天来看球赛的,不止是王祺,还有洪太后与中殿宝塔失里,可以说高丽顶尖的人物都聚集在这里,因此即使是金兴庆,也没有那么随意了,他跟在王祺身边,偷眼看中殿,此时的宝塔失里,孕期已经三个半月,可以看出小腹微微隆起,金兴庆的目光从她的腹部掠过,这就是高丽的未来啊。 中殿真的是一个不凡的女人,不但姿容美丽,而且气度沉稳,即使是与王并肩共坐,也不会给王的光芒掩盖了自己的光彩,并且她的腰间也佩着剑,从前听父亲说,碧澜渡遇刺的时候,中殿也挥剑抵御刺客,当时自己对此难以想象,此时终于能够设想了。 虽然能够比较从容地面对王,然而对于中殿,金兴庆却不敢多看,只是规规矩矩地跟在王的身边,场上比赛开始,红蓝两支球队纵马击球,红队的队长是瀚白,蓝队以柳萱为首,场上彩球如同极光一般飞舞,争夺十分激烈,起初周围还算安静,随着比赛渐渐白热化,围观的宫女内侍和侍卫们也都开始呼喊起来,有一点地动山摇的气势。 金兴庆看了一阵,只见当真是人如游龙,马如猛虎,尤其是服色鲜明,这种矫健便愈发有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心情也澎湃起来,很带劲地笑着对王祺说:“真不愧是健龙卫,从没有看过这样精彩的球。” 王祺笑了笑:“马球其实和围猎一样,也是演练武艺与战术配合的好机会。” 一场球赛到了尾声,蓝队获胜,九名身着蓝衣的赛手举起长长的球杆,高声欢呼,王祺对两边各有赏赐。 傍晚,金兴庆找了个时间对朴承基笑着说:“今天的马球真是精彩。” 朴承基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金兴庆觉得有些尴尬,便又说了一句:“听殿下说,副总管的马球也打得非常好。” 朴承基这一回终于有了反应,微微一笑:“是殿下太过夸赞。” 朴承基不但剑舞很漂亮,而且擅长马球,从前有比赛的时候,他多数都会下场,只是如今洪麟不在,他要主持健龙卫的事务,因此便在旁观战。 金兴庆见他面上如同春雪初融,显然心中高兴,这可真的不容易,本想借此机会再说几句,在自己进宫之前,父亲便叮嘱,要自己与殿下身边的人搞好关系,比如尚膳安都赤,还有这位副总管,然而尚膳大人还罢了,待人很是亲切,只是这位副总管大人,总是不即不离,若远若近,如同隐在雾中的山,让人心中很是没底。此时好不容易哄得他高兴了,自然要借机靠近,哪知还不等自己嘴唇再次掀动,朴承基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头便快步离去,金兴庆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只顾发呆。 朴承基回到健龙卫的处所,还没有进门,便听到里面一阵争吵声,他推门便走入房中,见他回来,里面的声音很快便消了下去,只是裴容一时收不回怒气,仍然抓着廉晶的胳膊。 朴承基于是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瀚白过来说道:“只是一点小争执。” 任宝与崔瑨在那边连忙分开了那两人。 朴承基在外面其实也听到了一二,当下公事公办地说:“无聊的事以后不要再争吵。”然后他转过头来看向廉晶:“把精力用在正事上。”一场球赛,有什么了不起?值得闹成这样。 见朴承基两边同等训斥,裴容便也不再多说,愤愤地走到自己的铺位边,坐了下来。 朴承基干脆地料理完了这事,洗过澡换了衣服,捏了一点茶叶在热水壶里,便提了自己的茶壶和茶杯走了出来,找到一处僻静的台阶坐了下来,将茶壶放在身边的台阶上,倒了一杯淡淡的清茶,送到嘴唇边慢慢地喝着。 朴承基仰起头来,目光幽幽地望着天空,今天是初二,又有云,天上连眉月也看不到半点,望去只见黑漆漆的一片,偶尔能见到几颗星在遥远的夜幕上凄凉闪烁,发出没有意义的光。 虽然喝得慢,然而一杯茶终于饮尽了,朴承基倒了第二杯,他是一个不惯于诉说的人,不要说将心事对别人讲,纵然周围没有人,他也不想自言自语,仿佛即使是无声的话语,只要出了口,就不再属于自己,会向世间泄露自己的隐衷,不单是人,就连星星和月亮,他都不会信任,因此朴承基此时,便只是望着那墨一般黑的无底天空,慢慢地喝茶。 过了一会儿,第二杯也喝完了,朴承基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去,提起茶壶,又倒满了第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