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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脸的道士安静地喝着豆浆,再没有开口的意思。 兵荒马乱的日子,人命尚且渺小汝蝼蚁,更遑论其他。曲江城的街头蔓延着萧瑟的气息。街边卖菜的妇人说,她家做完丢了半块鱼干。一个自京都来的商人在茶馆里向人们讲述,京城至今还是太平的。但是人心惶恐,不少皇亲贵戚纷纷将自己的家产运往城外密藏。可是很多珍宝方运到半途就被流寇洗劫一空。 有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跪坐在路边死死揪住了傅长亭的衣摆:“孩子,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从她无神的眼眸中可以看出,她已经疯了。可她手中仍紧紧抓着一个破旧的拨浪鼓。 “你的孩子呢?”秦兰溪蹲下身轻声问她。 “一阵风……一阵风就……呜呜呜呜呜,孩子,我的孩子……” “风?”疑惑地看向傅长亭,秦兰溪不解,“难道……” 傅长亭点了点头。 一股不属于人世间的气息正游走在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既分辨不出它的来处,亦追寻不到它的去向。有时明明盘旋在鼻间,一阵风,或是一个转身,便又消散不见。 夜间,雾气四溢。 静坐修行的道者猛然拔身而起,不待鬼影现身,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直刺浓雾深处:“孽障,你还敢来!” “在下韩蝉,望请道长慈悲。移驾观礼,以一偿小妹夙愿。”剑尖下是一张俊秀细致的脸。那鬼半低着头,只一双清亮的眼微微上抬,镇定地看着长剑另一头无心无情的道者,“观礼之后,在下愿以厚礼相赠,酬谢道长恩泽……” “满嘴胡言!”傅长亭道心坚韧,厉声喝叱,再度翻掌向前,“此次定不饶你!” “唉……”湛蓝雷火之下,鬼影怅然叹息,后掠而去,“明夜此时,在下再来打扰。” 傅长亭拔剑追去,长街之上,凉风习习,那自称“韩蝉”的鬼魅已经毫无踪迹。 翌日夜半,他果真如约而至。一身干净的浅灰色道袍,一头长发用莲冠整齐梳起,眉心之上露出小小的一个美人尖。 “道长当真不愿答应在下吗?”一如前两晚,他守礼地站在门外,脸上淡淡透着无奈,“我家小妹对道长确实一片真心。万求道长开恩,前去见她一见。” “大胆孽障,休得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冷面的道士断然拒绝。衣袖无风自动,他再度提剑在手,左掌之间雷火闪烁,话音未落,便挥掌打去,“道即是道,魔即是魔。人鬼殊途,魔道相争。正邪善恶,岂容混淆?” “原来在道长眼中,人尽是善,鬼尽是魔。”生生受下他一掌一剑,韩蝉却未在后退逃逸,反支撑遥遥欲散的形体,强自拦在傅长亭身前。 道者眼含冰霜,掌间又是腾腾一团火焰。孤身而来的鬼魅从容看着,脸色在灿动的雷火下越显青白:“若我说,鬼中亦有善者呢?” “为何没有?”满脸不可思议的琅琊王皱着眉头迅速反问。 傅长亭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开口:“道即是道,魔即是魔。道扬善,鬼作恶。” “人中既然能有恶徒,为何鬼中便不能有善鬼呢?”他是帝星应世,胸怀仁德,泽被天下。 固执的道士一口一口尝着寡淡的馒头,缄默不语。 那鬼也这么说。 “大千万象,众生芸芸。难道个个潜心向道,不曾伤过一只蝼蚁,不曾做过一件错事,不曾说过一句污人清白之言?那么,江洋大盗从何而来?乱臣贼子从何说起?宵小奸邪从何解释?当今这烽火乱世又是因谁而起,是谁铸就?鬼耶?妖耶?魔耶?魔从心生。妖鬼既然无心,那魔又是生自谁的心?” 他扬起下巴,脸上再无恭谨,只剩满眼傲慢不屑:“惩恶扬善,驱邪匡正?哼,凡夫俗子杀人纵火,淫人妻女,你闭口不言,冷眼旁观。我韩蝉不过孤魂野鬼,自问一心修行,不曾害过老弱半分惊吓,不曾骗过稚童半点痴妄,一腔诚心邀你做客观礼。道长回绝便罢,三番两次冷脸相向,拔剑相对,又作何道理?此举当真如你所言是善?抑或,如我所言,是恶!” 重创之下的鬼魅,身形飘摇,唇角淌血。只一双眼眸被怒火烧得发亮,毫无畏惧地瞪着他,一字一字念他的名:“傅长亭,你斩妖诛邪收尽天下鬼众,果真不曾错杀过?” 错杀?乾坤朗朗,天理昭昭。以正治邪,何错之有? 傅长亭皱眉,燃起雷火作势要打。韩蝉不说话,睁着一双眼漠然看他。傅长亭猛然发觉,这鬼的眼瞳竟是清澈澄透,盈满一室的茫茫鬼雾中也不曾裹挟一丝腥秽之气。 难道……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手掌僵在半空。傅长亭不禁迟疑,任由眼前的鬼影缓缓变淡,最后如烟般飘散于眼前。 道者独立门前,满眼都是他离去时错综复杂的眼神。失望,沮丧,还有淡淡一点哀伤…… 日落之后,原就冷清的街上再无行人。连浪迹街头的野猫也不敢久留,“喵喵”叫着蜷缩进墙角边的杂物堆里。 西城门外是一望无际的宽阔官道。残阳如血,照射着路边的荒草。混战数年,九州各地随处可见这般荒芜破败的景象。若非城楼上甲光凛凛的军士还在来回巡视,整个曲江城便沉寂得仿佛一座死城。 赫连锋望了一眼城边的守军,垂眼对秦兰溪道:“依守军规模估算,加之这些天来我们的观察,不像是有大军驻扎在此。” “可明明有线报……”秦兰溪闻言不由起疑。 赫连锋又看了一眼,沉声道:“若有大军在此,断不会是这般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