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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邵建安瞥了一眼坐在餐桌旁的阮月安,轻咳一声。 邵芸抬头看了一眼邵建安,挪脚在餐桌下轻轻碰了碰阮月安。 阮月安抬起头,看了一眼邵建安,没说话。她放下手机,捏着勺子低头喝汤。 邵建安微微皱眉,看着阮月安,你最近在跟什么人玩? 这一阵她都回来的很晚,邵建安本来以为是去找阮宁了,也没多想。昨天晚上都凌晨了人才回来,他从书房出来,正巧碰见她拎着书包鬼鬼祟祟地从楼梯上上来。她说是跟朋友看电影回来晚了,邵建安当时也没说她什么,睡醒之后越想越对不对劲。 今天又想起来,就在她放学的时候过去接人。在校门口,看着她跟两个男生一块从学校出来,有说有笑的。邵建安按下车窗叫了她一声,她立刻就收了笑脸。 那表情跟阮宁简直如出一辙。 她不情不愿地过来,跟他上了车。不坐后排,抱着书包坐在副驾上,低着头一直在玩手机。一直到餐桌上,她仍时不时拿起手机发消息。 新朋友。她说。 什么新朋友。邵建安又问。 阮月安皱起眉。 邵建安看着她,她长得很像阮宁,眉眼很像,神情也很像,就连皱起眉的样子都跟阮宁对着他作出不耐烦的神情一摸一样。曾经他好像还说过阮月安长得像阮宁比像他好,但此刻,他很厌烦阮月安这样像阮宁。 他冷下脸,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阮月安垂下眼,不再看他。 继母开腔打圆场,邵芸也跟着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阮月安不吭声,低着头喝汤。 邵建安看了她两眼,也没再说什么。晚饭结束后,他对阮月安说让她跟他到书房一趟。阮月安说她要写作业,邵建安说那就写完作业再过来。 阮月安不说话了。 她磨磨蹭蹭地离开餐桌,回到卧室趴在床上给裴邵打电话。 裴邵这头也正在吃饭,电话来的时候他正拿着自己的碗和爸爸的碗去厨房添饭,蒋绎扭着头跟裴叔说说话。手机震动起来时,他妈妈第一个看到。 手机屏幕上的备注是月安。 她挑起眉,裴邵的朋友她基本都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裴邵。她叫了一声。 裴邵在厨房里应了一声,拿着碗低头添饭,回头问了他爸一句要添多少。 一半。 有个叫月安的人给你打电话。 他们俩一块说的话,他爸爸的声音被盖住,裴邵没听清,扭头又问了一遍,多少? 一半。 哦。他回过头添饭,捏着饭勺的手一顿,回头问他妈,妈你说谁给我打电话? 他妈妈眯着眼睛笑,月安? - 阮月安捏着枕头的一角,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一直没人接,她皱起眉,打算最多再听两声嘟声就挂电话。 嘟,一声。 电话被接起来,那头裴邵的声音很紧张。他嗯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阮月安趴在枕头上,脸贴着枕头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刚去盛饭,没看手机他的声音很轻,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声音。 阮月安哼了一声,裴邵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妈妈正一脸调侃地看着他。他顿了顿,把想说的话忍了下去,小声说了一句,我妈他们都在,我等会回你电话好不好? 我们都在影响你打电话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阮月安听见一句女声从手机那头传过来,应该就是裴邵妈妈的声音。她的脸一下就红了,啊了一声,趴在枕头里闷闷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啊? 怪不得她刚才听到一阵很小声的交谈。阮月安摸了摸脸,烫得吓人。 我等会给你回电话好不好?十分钟之后。裴邵看了一眼他妈妈,挪开眼看着碗里刚刚盛好的饭。 阮月安嗯了一声,挂断电话。手机丢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低低叫了两声。 这头裴邵挂了电话之后就放下手机,低头吃饭。任他妈妈怎么看他,他都装作看不见。 他妈妈哎了一声,抬脚踩在他拖鞋上,装起来了是吧? 裴邵收回脚,抬头看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啊? 我又没说不许你早恋,你这什么态度? 裴邵不吭声,低着头吃饭。 那女孩是你们学校的吗?她问。 裴邵还是不说话。 她转头问蒋绎,小绎知道吗? 蒋绎停下筷子,看了一眼裴邵,点点头。 他妈妈哦了一声,转头看裴邵,颇有些语重心长,没想到小绎没早恋,倒是你先早恋了 裴邵放下筷子,拿着手机站起身,我吃完了先上去了。 他妈妈看着他匆匆上楼,在后面喊他,这到十分钟了吗?碗里剩的这是什么你就吃完了? 裴邵不理她,匆匆上楼。 她啧了一声,转头问蒋绎,那女孩是你们学校的? 裴邵停下脚,站在楼梯上朝蒋绎喊,蒋绎!什么不要说! 你蹬鼻子上脸了是吧裴邵?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去学校找你们班主任说你早恋? 裴邵笑了一下,说信,转身就朝卧室去了。 小绎她转头看向蒋绎,笑眯眯的,你见过那女孩吧,那女孩是你们学校的吗? 蒋绎捏着筷子,也笑,邵姨,你还是问裴邵吧 裴邵爸爸在一旁劝她,别问了,裴邵都不肯说,蒋绎怎么会告诉你。 于是她转换策略,问他,小绎有喜欢的人吗? 蒋绎摇摇头,说没有。 小绎,那阿姨就问一句,那女孩长得漂亮吗?跟你们是一个年纪的吗? 蒋绎不说话,夹了一筷子菜给她。 她看着碗里的菜,噎了一下,问他,你干嘛这么听他的话啊? 蒋绎笑着摇头,不说话。 - 裴邵关上卧室门,拨通了阮月安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阮月安的声音还是闷闷的。裴邵笑了一声,坐在床上问她,怎么了? 我爸等会估计要骂我她说。 裴邵皱起眉,今天放学阮月安跟他们一块走的,刚出校门口她忽然停了脚,说她爸爸来接她了。他顺着阮月安的视线看过去,车窗只放下一小半,他只看见车内人的半张脸。很严肃,只看着阮月安。 他想了想,问阮月安,是因为我吗? 阮月安嗯了一声,问他,我为你挨骂,你该怎么补偿我? 她的语气轻松,裴邵听了就笑,他抬眼看着床头柜上摆放着的小小玩偶,伸手捞了过来,捏在手中。是阮月安送的,说是她妈妈出去玩,买回来一大堆这样的玩偶,她挑了一对一摸一样的,送了他一只,好像还送了蒋绎东子一只同系列的。 他笑了笑,说,我也为你挨骂了,你该怎么补偿我? 阮月安没说话,过了一会,问他,真的骂你了吗?早知道我该给你发条消息再给你打电话的 我骗你的。裴邵捏着小玩偶,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是我妈很想问关于你的事,我不肯告诉她,她才骂我。 阮月安哼哼笑了一声,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妈妈? 不知道。他说,就是不想告诉她。 你会告诉你妈妈吗?他反问阮月安。 不会。她说,但她已经看到你了,她问我我就会告诉她。 裴邵想了一会,问她,那你爸爸呢? 阮月安沉默。 裴邵听她不作声了,有些忐忑。他知道阮月安的父母很早就离异,他也知道她父亲再婚她跟着她父亲的新家庭生活。阮月安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但他不确定阮月安愿不愿意听他主动问起。 在他想要开口道歉然后跳过这个话题时,阮月安开了口,她说,我爸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他的。 为什么?裴邵顿了顿,又问了一遍,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想告诉他。阮月安笑起来,特别想捏他的脸,可惜捏不到。她捏着枕头继续说,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告诉我爸的原因跟你不想告诉你妈妈的原因绝对不是同一个。 裴邵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玩偶。阮月安也沉默了一会,然后叫他的名字,裴邵,我要去找我爸挨骂了。 裴邵很喜欢阮月安这样叫她的名字,拖着长音叫他的全名,很可爱。他很想跟她说点什么,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她说出再见之后,他也叫阮月安的名字,我等你跟你爸爸说完等你跟你爸爸说完之后我再跟你聊可以吗? 阮月安答应了,笑呵呵地跟他开玩笑说也不一定会挨骂啦,我逗你玩的。 - 书房的门被敲响两声,邵建安应了一声,从手中的信上抬起眼,看了一眼走进来的阮月安。 坐下吧。他说。 阮月安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她没带手机进来,就双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揉捏,眼睛看着他手上的信,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姑姑来的信,你要看吗?邵建安捏着薄薄的信纸,看着她。 阮月安摇摇头。 邵建安也不强求,只是信中邵年华正好问起了阮月安最近如何。他放下信纸,摘下眼镜搁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以一个颇为放松的姿势开口跟她说话。 最近为什么总回来的那么晚? 在跟朋友玩,没注意时间。她说。 邵建安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问她,是今天在学校门口跟你一块出来的那两个朋友吗? 阮月安没正面回答,她垂下眼看着脚上的拖鞋,以后不会那么晚回来了。 邵建安皱起眉,跟你一块从学校出来的那两个男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 朋友邵建安沉吟着点头,他的双手交握,手指在手背上轻轻敲击。 不知道为什么,邵建安在这时候会想起来曾经阮宁跟他说过的话,跟阮月安同样的话朋友。在他看到阮宁跟男性亲密,他问阮宁时,阮宁也是这么回答的。 只是当时阮宁的态度与她相比更加冷漠罢了。 轻轻敲击手背的手指停下,指尖落在手背上,他抬起眸子看阮月安。阮月安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看他面前的书桌。 他轻哼了一声,语带轻蔑地问她,你会跟朋友那样亲密接触吗?还是说他其实并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普通朋友? 阮月安不说话。 停在手背上的手指又开始轻轻敲击。 邵建安看了她一会,问她,你妈知道吗? 知道。 这是阮月安今晚,乃至可以说是这辈子最后悔跟邵建安说过的一句话。因为邵建安忽然毫无预兆地生气起来,因为她的一声知道。 他松开手,坐直了身体,盯着阮月安冷笑一声。 这样的冷笑声阮月安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的了。 阮宁知道你早恋。他以一个陈述句说。 他看着阮月安,又冷笑了一声,你可真不愧是她的女儿。 这话说得很伤人。 阮月安看着他,不敢相信邵建安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可邵建安全然不顾她的不可置信,仍面带嘲讽地吐出一句句裹满恶毒气息的话。 你是个女孩,你对着一个男生做出那样的事,你不会害羞吗? 他看着她,眯着眼,以一种极为冷漠的语气质问,在那么多人面前,牵着一个男生的手要去亲他。你会觉得很骄傲吗邵月安? 你知道对女孩来说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阮月安忽然想起来了,她想起来她在什么时候听过邵建安的冷笑了。 在邵建安跟阮宁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在她还只有几岁的时候,他们经常关上房门在卧室里争吵。她那时只有几岁,不能完全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阮宁与邵建安相处的氛围不对劲。她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但她就是知道,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 在他们又一次关起卧室门的时候,阮月安因为实在好奇他们到底在瞒着她说些什么,她悄悄靠近卧室,贴在门上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那好像是阮月安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还可以拥有这样的情绪,原来阮宁和邵建安还能以这样的声线讲话。 在这之前,她从没听过邵建安以那样冷漠的语气说出那样充满讥讽的话。邵建安在她面前,在她能看到的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沉着斯文的样子。她从没有见邵建安有过任何的负面情绪,邵建安待人永远都彬彬有礼,对她永远都是一副慈爱的样子。即使上一秒他还在卧室中与阮宁争吵,下一秒他就会笑着抱起阮月安,轻声哄问她要不要吃点零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阮月安都觉得那个在卧室里跟阮宁争吵的不是邵建安本人,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她不认识、从没见过的人。 那时他的冷哼声穿透门板,听到阮月安的耳中,其中蕴含的轻蔑滋味再重不过,即使是几岁的她听起来都觉得很不舒服。 现在,同样的冷哼声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仿佛在告诉阮月安,告诉她,当年在卧室中的人不是她以为的任何一个她从不认识也从未见过的人。 那个人就是邵建安。 就是坐在她面前的邵建安。 是自尊,是自重。 邵建安看着阮月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问她,你知道什么叫自重吗? 知道。她说。 她垂下眼,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或许她很难过,也或许她只有一点点难过,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此刻,她很想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 邵建安冷哼了一声,灯光在他身后照出一道影子,阮月安看了一眼,墙上的影子很高大,很像她小时候在画本中看到的恶魔。只有恶魔才会说出这样的恶毒的话。 你不知道,你就像阮宁一样,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自重。 没有让你跟着阮宁生活,或许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了。 阮月安捏紧了手,她抬起头,看着邵建安,声音因情绪而发颤,你就是这样评价我妈?评价我的?就因为你看到我在学校门口牵别人的手?就因为我喜欢一个男? 邵建安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阮月安看着他,在他轻蔑的注视下,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她抬起手,在眼泪流过脸颊前用力擦掉眼泪,是,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什么叫自尊和自重!也没有任何人比你更知道什么叫喜欢! 她的声音颤得厉害,双手也在发抖,她狠狠地看着邵建安,但我知道什么叫讨厌!我现在就像我妈讨厌你一样,我讨厌死你了邵建安! 她擦掉眼里的泪,不再看邵建安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