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克琅关口 净魂之章 5
明明在眼前上映的，是不同立场的人们彼此拿着武器互相廝杀，应该是极为残酷的战场画面，米诺却很难将目光避开不看。 究竟是因为灵魂间彼此的战斗既不见血也没留下尸体，还是迪亚罗四世那过于引人入胜的声调与演奏的乐曲，令在场的人有办法无视其他缘由陶醉在眼前的景象中，她自身也不清楚主因是哪一个。 「迎击──迎击！王室亲卫队敢于面对任何入侵家园的敌人！前行──前行！无畏死亡方能步入勇战之地！」 迪亚罗四世本人也像是陶醉在这场战争盛宴中，如痴如狂地随着乐曲不断歌颂。 手持各式各样兵器的亲卫队们的攻势连绵不断，却没有办法对降魂在胡身上的莉莉薇造成半点伤害，手中长剑沉稳迎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交手过的蛮兽人们一名又接一名瘫倒在地，化为一缕白烟消失。酣战至此的莉莉薇气势丝毫未减，反而有愈战愈勇的姿态。 直到集合体变换出来一位，比其他亲卫队都来得更高大、魁梧的蛮兽人，令背景的曲调突然由高亢转为低沉，弦乐急促又细小的声音令在场的紧张感开始升高。 「在下，丹果王室亲卫队队长，多留斯。领教了！」 胡从那异常壮硕的身材与手中那柄双手巨斧，认出了是之前在与集合体交战时的那名蛮兽人，这次牠的样貌不再模糊、语调清晰，对胡行了一礼之后便举起巨斧摆好架式，缓慢地走了过来。 队长多留斯每一步的逼近，都让胡的身体在即使在莉莉薇的控制下仍然变得紧绷，他能充分感受到这名蛮兽人散发出的气势远非刚才其他的队员可比。 「为这场战役拉下完结帘幕的要角已到齐──！让我们静观屏息以待这稍纵即逝的顶尖对决！」 迪亚罗四世指挥棒大力一挥，他的唱诵与乐曲声就此嘎然而止，仅剩下呼呼的风声，吹响在克琅关口前两名，战士互相对峙着的战士身旁。 多留斯率先发动攻势，巨斧在牠壮硕的掌中宛如轻盈的木棒，一个箭步欺近身后迎面就是一记劈击。胡立刻想起之前应战时那道劈击力道之猛烈，光是化解攻势就已费尽全力，但这次不同的是，在有莉莉薇降魂的情况下，他身体更能巧妙地格挡开这强力一劈，并有馀力反手劈出一击。 可惜这也是首次，连莉莉薇擅长的反击也被对手给用斧柄漂亮地架开，接着便是一连串快到旁人几乎无法看清，激烈迅速、你来我往的兵刃缠斗。 攻击、格档、反击、回避，这几项攻防循环不断反覆地出现在，多留斯的巨斧始终没破坏防御架式，莉莉薇的反击也没能确实集中目标。 僵持不下的几轮攻防之后双方突然拉开了彼此距离，并在原地摆好了架式紧盯着对方，莉莉薇控制着胡娇小的身躯，以侧身的站姿将手中的灵动剑尖对准敌方，剑身则平举至视线水平一致的高度；另一方魁梧的蛮兽人多留斯也转为侧身站立，站出弓箭步的姿势将双持的战斧改以像长枪的方式持握。 接着便是缓步拉近彼此的间距，而紧张氛围也随着双方的接近一步步拔高，有如在告知着围观的群眾，下一击──就会定出胜负。 胡自然也能感受到紧绷的气息，目前他所能帮上忙的除了集中降魂术式，将附身的灵体生前能力发挥到极限外，只能相信莉莉薇身为战士的手腕了。 （拜託你了…莉莉薇！） 呼吸趋于同步之际就象徵着开战的信号，同时向着敌方扑去使出全力一击的速度快到在旁围观的迪亚罗、导师跟米诺都无法看清实际情况，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两人交错而过的结果。 处于降魂状态的胡勉强捕捉到关键性的一幕，莉莉薇施展的刺击还是快了一步，准确击中对方的左腹后，向一旁狠狠地划开，多留斯的灵体在双方错身没多久后便单膝跪了下来，代表着胜负已分。 「呼──哈──赢、赢了！」 胡的降魂术式，随着呼出大口气的瞬间终于到了极限，身着盔甲的战士之魂莉莉薇从他的身体里缓缓脱离。 （漂亮的刺击，真希望是在生前，有机会与你一战。） 多留思的魂体开始逐渐泛白，脸上的表情已没有疯狂与暴戾之气，留下的是一股祥和的神情。胡跟莉莉薇的灵体不约而同地站挺身子，倾听着这名蛮兽人最后留存在地表上的言语。 （战士──莉莉薇.琼恩，还有无名的灵能术士，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带给我们真正的『死亡』。永战之地…在…呼唤着…我…） 跟其他亲卫队员一样，多留思的魂体最后化为一缕白烟消失在半空中，而原本腥红色的怨灵集合体也在这一批亲卫队员被净化之后萎缩变小了许多。 导师师趁着这时施展出在战局开始之际便默念完毕，累积好足够能量的净化用祷词这时一併释出，转眼间已被削弱的怨灵集合体顏色逐渐泛白、退缩，最后那颗球状物在退到关口铁门里面，散发出眾多白色灵体逐渐地解体。 而在这灵体之中，米诺看见了她所熟悉几名身影。 「那是…邓恩跟珊莎！？还有卡加利！他们终于──」 她立刻奋不顾身地往关口的方向飞奔而去，胡见状也赶忙往前移动，令他诧异的是原本以为过度施展降魂咒术已让体力透支，没想到自己还有馀力跟上前去查看米诺的状况。 可能是自己几次战斗的磨练中灵力有所提升，又或许是内心理关心着米诺的精神让他还有办法撑住。 毕竟──还有一件未了的任务。 「珊莎！你们…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卡加利？对不起…拖了这么久才找来帮手。」 半空中浮现的白色游魂，身上的穿着与米诺雷同，都是方便行走的商旅劲装，身上一样揹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同伴三人皆用着有些惆悵与恍惚的神情注视着她。 「胡先生，这样代表着他们已经，脱离怨灵掌控了吗？」 「是的，不再被集合体混和的怨念所束缚，他们现在仅仅是需要引导的徬徨游魂。」 赶到现场的胡，回话同时往关口铁门内望去，果不其然有着大量风化的枯骨，饱受日晒雨淋的盔甲上，均有着象徵丹果王室家徽的绿尾燕。除了这些亲卫队员外，还有一些身穿不同服饰的骨头也存在其中，蛮有可能是之前路经关口的无辜受害者。 「也就是说，只要由胡先生跟导师加以指引，就可以成功净化他们了？不用再受苦？太、太好了！」 「没错。只是米诺小姐…」 胡口中犹豫的言词没被米诺所注意到，同伴们得以解放的事实掩盖不了她的兴奋，持续地喃喃自语说着。 「先收集好他们遗体上的信物回报给公会分部，关口的威胁也被排除，这样商路还是有办法畅通，对故乡总算有个交代…」 「米诺小姐！」 胡突如其然的吼声令她吓了一跳。 「米诺小姐！你也差不多该…想起来了吧？」 「你本身也是──需要我们指引的『徬徨游魂』。」 胡沉重地举起手臂，顺着他手指方向的终点是一副穿着跟米诺服饰相同的一具枯骨，她原先还不太明白这代表着甚么。 直到── 那名枯骨的左手腕上，一附褪色的羊毛手鍊在关口强风吹拂之中不断摆动的画面，映入她的眼帘。这一幕直接让米诺丧失了语言能力，过了好一会儿才犹如醒过来一般，原本脑中一切混乱的思绪瞬时都有了答案。 米诺的语调没有之前惶恐不安的颤抖，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豁达。 「胡先生跟导师…从甚么时候就察觉了？」 「应该说原本你给出的情报跟现世时间有些搭不上，爆发在伊苏林迪大陆上的百年大战早已在数十多年前结束，六大国之外的一些小国战役在几年前后可能还未完全停战，也不可能是向你收到妹妹来信所说，『去年』战争才刚结束。」 确认米诺静静地倾听而没有情绪激动的反驳，胡才将原本发觉到的疑点一一的说出。 「原本我跟导师歇息的那块平地，在继续往旁边走而不是往山顶就有一处整修好的栈道，可以沿着山腰通往你的故乡，并非像你所说只有关口这条道路。这也是在克琅山脚下预见的旅人们告诉我们的，他们也是来自达塔里镇。」 「原来栈道最后还是有整修完毕…那想必村里的商路就不会受到影响了，镇上的人生活状况应该也稳定得多…」 「是啊，听旅人们谈论是个仍旧充满活力，镇民安居乐业的小镇。」 米诺听了之后颇感欣慰点点头，然后有些犹豫地提出了疑问。 「所以胡先生跟导师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没有…直接告诉我真相的原因是什么？」 「噢、关于这件事真的挺抱歉的，纯粹因为我有过不太好的经验…」 胡脑中想起跟莉莉薇经歷过的那段苦涩回忆，不禁咬紧了下唇，一旁已走到现场的导师则帮他解释下去。 「对没有自我认知，认为自己还尚存人世的游魂，若太快告知真相有时候会令一些游魂更加惶恐增加不确定性，甚至过于激动转化成怨灵的可能性也不低，灵能术士应当和缓的引导才是上策，这也是我时常教导胡的方针。」 导师原本飘渺虚无的嗓音中，难得多了一份歉意。 「当然以当事者的角度来看，没人喜欢一直被瞒着真相直到被揭开的这一刻，这点得向米诺小姐您说声抱歉。」 「不、不用道歉的，最后的确也是靠你们两位才能让我跟同伴们，从怨灵的束缚中解放。反倒是我…还以为终于帮上点忙，结果却是在一开始就已经死了…哈哈我这人真是…」 「就算你认为生前没有帮助到这些同伴们，但死后坚强的意念使你没被那些怨灵给吞噬，最终以徬徨游魂的姿态带领着我们灵能术士来到此处，完成了净化这些灵魂的使命，米诺，你最终还是帮上了忙，这点是我想告诉你的。」 胡发自肺腑真言的一番话的同时，她注意到原本同伴的灵体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可见，都对着米诺露出了微笑，令她红了眼眶。 「谢谢你，胡先生。」 「不会，这本来就是我们灵能术士应当做的，让我跟导师来帮你完成最后的引导吧。」 「好的…最后的最后，可否再麻烦胡先生…帮忙…」 米诺的嗓音逐渐混浊，身影也跟着同伴的灵魂一样开始转为透明苍白，在她即将完全化为灵体之际，胡还是捕捉到了搓揉左手腕的那个习惯动作。 「那条羊毛手环，我一定会帮你带到达塔里镇，只要令妹尚在世──」 「感激…不尽…这样就…已足…够…」 她断断续续的声音消失在半空之中，也变成了一团跟同伴一样的白色灵体，导师从随身的麻布袋中取出了封魂罐，跟胡开始朗诵着引导用的祷词，进行这最后的作业。 「无助的灵魂啊。请接受吾等的指引！」 当师徒两人同时咏唱出这句祷词之后，周遭白色游魂灵体全数地进入罐中收集完毕。 也就在这时机点上，米诺枯骨手腕上的羊毛手环似乎终于不敌时间摧残断裂开来，伴随着克琅山上的强风吹佛飘到了胡的跟前，他迅速地出手抓在掌心。 在喉头感到有些哽咽后，胡试图将藉由加强手中紧握的力道来压下随之而来的情绪反应，接着在努力不让嗓音颤抖的情况下对着导师说道。 「学生先继续往前探路了，过了关口之后，希望能在日落之前就抵达达塔里镇。」 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在前方，是为了不想让眼角忍不住低落的泪水被察觉，还是想尽快抵达镇上完成使命，抑或是两者皆有，这就只有本人才能知道了 「看来『孩子』终究也快踏入成人这阶段了？」 「没想到你也会讲出这种跟安洁莉亚雷同的话。」 迪亚罗四世悠间地跟着导师交谈着，极有可能是对刚刚的「演出」十分满意，语气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愉悦感。 「要换在平时，肯定没办法接受你将那毫无信念的疯子女，拿来跟吾人做比较。哼哼…但看在目睹了一场凄美的戏剧后的绝妙心情，不便跟你多计较。」 「唉…真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够让你满足慾望，心甘情愿地净化离开这世间。」 「呵呵！尼亚你也真爱开玩笑，吾人可是罪人灵魂啊？怎么如此轻易就被净化？再加上──」 因为胡走在前方的缘故，所以没能看到迪亚罗四世那一副从未见过，极为奇特的表情。充满邪气的眼神中带有一种趋近于无限的渴望感，彷彿期待能够看到更多栖惨悲壮的景象在眼前重演；充满藐视的冷笑中带有一种漠视眾生的冷酷感，彷彿认为世间的生物在他看来不过都是他掌中玩物。 「你与胡师徒俩步上这条不归路的结局，注定是个『凄美』的悲剧阿！吾人一定会在这特等席上，好好享用着这一切的发生，呵呵呵呵…嘿嘿嘿…」 是胡从来不曾见过的表情，但却也是导师再清楚不过的表情。 导师既没有正面回应迪亚罗的那番话，也没有对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有甚么反应，只是默默踏着坚定的步伐，跟随着胡往下山道上迈进。 「殉道者带领着眾多罪人与象徵希望的继承者，持续地走在这前往的净魂之路上，究竟甚么样的结局正在等着他们呢？」 迪亚罗四世说书般的言词彷彿不会停止般地，馀音嬝绕在克琅山顶丑恶的关口大门与满地的枯骨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