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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画里存真

    第十五章 画里存真

    荣世祯笑道:“来,怎么不来!我父王今早上朝去了,我在家等着接他散朝,所以来得迟了。”

    高应麟点了点头,荣世祯问道:“你可知道皇上今早申饬了你二哥,还把陈老道赶跑了?”

    高应麟淡淡道:“自然之理,不足为奇。”

    荣世祯说道:“不愧是真龙,口气恁大。”

    高应麟脸色一沉,说道:“你怎么还把那套无稽之谈挂在嘴上?”

    荣世祯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好好,你就当我没说。”兀自扭头去看厅上挂的字画,再不发一言。

    高应麟沉默了一会儿,修长的食指缓缓敲打着扶手,笃、笃、笃,轻轻作响。

    荣世祯拿眼角斜溜了他一眼,见他闷声不响坐在那儿,忍不住嗤的一笑。

    高应麟立即说道:“有什么好笑?”

    荣世祯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身为皇子,起居倒是十分朴素,你厅上就挂这几幅字画,怎么也不摆几件文玩装点门面?”

    高应麟说道:“自古宫里铺张浪费,风气奢靡,我母后入主中宫以来,一向主张勤俭节约,从小也是这么约束我们的。遑论这两年朝廷讨伐贼军,屡屡失利,国库空虚,哪里还有闲钱装点门面?”

    荣世祯“嗷”了一声,心里有些好笑:“明知他是正经人,我怎么又跟他开玩笑?好不好又挨一顿说教。”

    高应麟眯眼看着他,说道:“你觉得不以为然?”

    荣世祯说道:“我哪儿敢?我是觉得你寄情书画,倒是风雅趣味。你昨天送我的那幅画,我已经挂在房里了。”

    高应麟说道:“嗯。”

    荣世祯说道:“你平时就好写字画画么?你书房是什么样的?带我去看看。”

    高应麟说道:“你到别人家里,向来喜欢看人家的书房吗?”

    荣世祯笑道:“那得看是什么人了。”

    高应麟说道:“好罢。”站起身来在前引路。两人从厅上后门出去,穿过天井就是一片潇潇竹林,一条石子漫成小道,曲曲折折通向一座粉墙黑瓦的屋子,匾上写着“秋雨斋”。

    进得屋内,只见四处堆满古书卷轴,粗粗一眼扫过去,倒有七八成是治国征战策论,余下的都是古人字帖画集。中间一张大理石案上铺着画纸,旁边搁着笔墨纸砚,笔筒里插满了毛笔。

    荣世祯奇道:“又有新画!你这次画了什么?”走过去一看,只见那画纸上水墨烟云染出一个朦胧身形,仿佛是个舞剑的少年。

    荣世祯“咦”了一声,只顾低头去看那少年的面目。

    高应麟当即抽了一张白纸,严严实实盖住了画儿,说道:“还没画完,有什么好看的?”

    荣世祯抬头笑道:“画完了就能给我看吗?”

    高应麟摇头道:“我是画来给自己看的。”

    荣世祯两手撑着案边,探头望着他笑道:“你画的人是我吗?”

    高应麟看了他一眼,说道:“天下就你一个人会使剑吗?”

    荣世祯笑道:“谁不知你们宫里规矩最大了,哪个不要命的敢在皇子面前舞刀弄剑?你除了见我用剑,还见过谁?”

    高应麟说道:“我自己就会。你那天击退刺客,难道用的不是我的佩剑?我也有师父教我武功。再不济宫里也有带刀侍卫,我打小儿见得多了。”

    荣世祯仔细一想也是,说道:“但你独个儿坐在这儿闷想闷画,画得不十分像了,譬如画上这人手脚朦胧,飘飘如仙,好看是好看,但真正舞起剑来,一股真气贯注全身,每一寸筋骨都在使劲儿的。”

    高应麟反驳道:“这是画里乾坤,又不是真正世界,贵在写意,去貌存神。”

    荣世祯笑道:“原来你这人听不得批评。”

    高应麟顿了顿,说道:“那么你现去外面比划几下,让我看看什么是真的剑客。”

    荣世祯把两手往后一背,说道:“我不。你既然自己会武功,你就拿面镜子,自己比几下子就好了。再不济,你传几个带刀侍卫来打给你看,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哪里需要劳动我老人家?”

    高应麟不语,荣世祯笑不可遏。

    将到午饭时分,高应麟命人在竹林凉亭中摆下桌席。万竿修竹,绿荫环绕,清风吹来竹海瑟瑟,只觉得清凉透骨。

    桌上菜肴十分丰盛,还有一炉汽锅鸡,饭后又端上了一盘玫瑰饼,吃在口中唇颊留香,甜蜜美味。

    荣世祯捻起一块玫瑰饼,笑道:“不想京城的厨子也能做出这么地道的云南菜,难免勾起我思乡之情。”

    高应麟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云南?”

    荣世祯说道:“父王说我们难得进京一次,好多事情等着办。皇上那里的差事还未交待下来,怎么着也要中秋以后再动身。”

    高应麟算算还有将近一个月,点了点头。

    两人茶余饭后,坐在凉亭中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徐老太监引着一个内宫太监走来,说道:“皇后娘娘命蒋公公来传话。”

    高应麟和荣世祯都起身请安,垂首躬身相听。

    那蒋公公甚是慈祥,说道:“皇后娘娘问四皇子殿下,近来吃喝得怎么样?夜里睡得怎么样?最近天气热,四皇子可别贪凉。”高应麟一一作答。

    那蒋公公又说道:“娘娘说了,皇上近来龙体微恙,四皇子进宫请安,可别错过了汤药时辰。”高应麟答道:“儿臣记得。”

    蒋公公挥了挥拂尘,一个小太监捧上一只四层雕漆食盒,蒋公公微笑道:“娘娘赐下了宫里的时鲜水果和糕饼,叫四皇子和平南王世子尝鲜。”

    高应麟说道:“母后关怀,儿臣感激。”

    荣世祯心道:“皇后预先又不知我在四皇子这里,怎么会赏果饼给我吃?想是蒋公公看见我来做客,顺嘴把我也算上了。宫里当差的人,就是机灵乖觉。”微笑道:“谢皇后娘娘赏赐。”

    高应麟和荣世祯坐回原位,徐老太监命仆人打开食盒,把鲜果、糕饼一样样拿出来摆上,又退到凉亭之外伺候。

    高应麟让荣世祯先拿,荣世祯客气了几句,便伸手去拿一枚荔枝,顺势挨到高应麟身边,小声调笑道:“我娇娇的乖儿,你可别贪凉。”

    高应麟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仔细点儿造口业。”

    荣世祯笑得合不拢嘴。

    高应麟又唤了两位太监进来,说道:“母后赏赐,儿臣不敢独受,不如送两盘到皇陵,也给小皇孙尝一尝。”

    徐老太监忙道:“皇后向来不许小孩子吃偏食。”

    高应麟说道:“倒也不是为了溺爱他。想小皇孙孤零零守在皇陵,年纪又小,难免孤独。借这些果品吃食,好叫他知道宫里尊长惦念着他。”

    蒋公公说道:“此话足见四皇子孝悌之情。皇后娘娘也常派老奴去看望小皇孙,只是前阵子去得太密了,最近不得不走得稀了些,这次从四皇子这里去又好了。”

    高应麟又添了几道菜,说道:“那么有劳蒋公公再走一趟。徐公公,你和蒋公公一起去看看小皇孙。”两位太监领命退下。

    高应麟带着荣世祯在竹林里散步,又到后花园观赏花树景致。他虽然话不多,但荣世祯自与他说笑打趣,只觉时辰过得飞快。

    天色欲晚,高应麟留了荣世祯在书房用晚饭。碗碟刚摆设整齐,却见那徐老太监匆匆走来回话,说道:“启禀四殿下,小皇孙生病了。”

    高应麟一怔,荣世祯惊道:“上次去看小皇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

    徐老太监说道:“老奴和蒋公公到得皇陵,只见屋里乱作一团,小皇孙上吐下泻,通爬不起身来。旁边伺候的人说,小皇孙昨晚上吃了饭就不好了。蒋公公已回宫去禀报了,老奴就赶着回来启禀四皇子。”

    荣世祯说道:“此事蹊跷,只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小皇孙的饮食都是谁照顾的?”

    徐老太监说道:“采买、上灶、递送一干人等全都锁了,等候宫里发落。”

    荣世祯见高应麟沉吟不语,便安慰了他几句。用了晚饭,荣世祯也就回去了。

    他把这事和父王一说,荣元量也道:“若只是小孩子肠胃娇嫩也就罢了,别是什么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谁知荣元量一语成谶。宫里得知小皇孙生病,龙颜震怒,立即将小皇孙接回医治,又派人到皇陵拷问一干侍候人等,没两天就查出来一个姓孔的内侍,胆大包天在小皇孙的饮食里下药加害,非止一日。

    再追查下去,又查出这姓孔的是御膳房统领太监的弟子,那统领太监与徐老太监又是同乡,两人素有来往。

    徐老太监从前是服侍中宫的老人,后来又拨到四皇子身边,照顾了四皇子二十年。等到四皇子成年出宫,徐老太监又跟到四皇子府继续服侍。事情查到这里,已经闹得满朝皆知。皇上传旨把徐老太监和御膳房统领太监都监禁看管,不叫再查下去了。

    荣元量与幕僚们商议此事,有人说道:“如今到处疯传,说小皇孙是正经皇室嫡孙,皇上又偏爱孝哀太子一脉,来日小皇孙长大成人,十分有望继承东宫之位,所以四皇子要尽早除了他,说不得皇后也有份。”

    荣世祯在旁听得急了,说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小皇孙是四皇子的亲侄子,是皇后的亲孙儿啊,怎么会有如此无稽之谈?编这话的人脑袋被驴踢了?这种糊涂话也有人信?”

    荣元量说道:“此事摆明了是有人栽赃陷害,效仿那一石二鸟之计,但设局之人做得手脚干净,没有留下一丝把柄。反而一连串铁证如山,把四皇子推上了风口浪尖。如今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就算皇上明知四皇子是吃人暗算,也不好轻易饶过的。”

    没过几天,姓孔的在狱中自尽,城中谣言说是有人杀人灭口,小皇孙中毒案更是如火上浇油,闹得沸沸扬扬,那真伪双龙扶乩之事倒是淡了许多。

    这一日,萧在雍和卢亚军约齐了来到平南王府,三王商量着怎么回皇上的话。

    卢亚军说道:“此事虽与咱们毫不相干,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近来为此烦心,咱们不能不为皇上分忧。”

    荣元量说道:“可是如今证据都指向了四皇子,难道当真要他来背这口黑锅?岂不是中了小人的奸计?”

    卢亚军说道:“话虽如此,但若我等力保四皇子,却又是视犯人证词为无物,显得我等全凭一己喜好,随意揣度事情真相,难免显得朝廷是非不分,偏听偏信,这就是难处所在。”

    荣元量说道:“定北王怎么看?”

    萧在雍微笑道:“小王年轻识浅,一切唯两位老伯马首是瞻。”

    卢亚军说道:“照我看,不如高拿轻放,各打五十大板。一面由我们三个出面作保四皇子清白无辜,一面约束四皇子停职思过,派他替换小皇孙去皇陵守灵,朝廷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荣元量说道:“朝廷自然是希望有人出面为四皇子作保,只是皇上不好亲自开这个口,我等责无旁贷。但叫四皇子代为守灵……只怕不妥。”

    卢亚军说道:“虽然对四皇子不大公平,但如今天下愚夫愚妇都以为四皇子戕害小皇孙,若不如此,该当如何了局?此事愈发没完没了,四皇子以后也不好做人了。再说,四皇子和孝哀太子手足情深,做弟弟的为兄长守灵,也不能说是惩罚。”

    荣元量心知卢亚军与丁嫔为血缘表亲,比谁都盼着老二继承大宝,若说谁会设局陷害四皇子,那么二皇子一党嫌疑最大,当下不出言附和。

    卢亚军看荣元量不说话,便道:“萧贤侄以为如何?”

    萧在雍说道:“荣老伯想得周全,卢老伯说得有理。咱们目下既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依小侄愚见,不如暂且按下,先进宫去看看皇上的意思。皇上智慧过人,一定胸有成竹,咱们只要听皇上吩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