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最后一个月
说来也怪,何禾的检查显示,他的脑部并没有实质性脑损伤,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按理说没一会就能清醒,可这已经快两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苗苗啊……快点醒吧……” 烟鬼坐在何禾身边,嘴里不停的念叨,隔一会他就忍不住在何禾的身上东按西捏,希望着下一秒那双灵动的眸子就能睁开。 医生说这样可以不断刺激患者的神经,也是为防止患者萎缩,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道还可以做点什么,大脑是最复杂的人体组织,出现任何情况都很正常。 何禾毫无反应的身体让烟鬼忍不住叹气。 这孩子也是可怜,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个家人在旁边,他联系了十年,十年的电话一直关机,影子拒绝透露消息,竟然还把何禾送到这里就走了,门口的保镖倒是留了不少,不像是照顾病人,倒像是看守重刑犯。 夜寒倒是听了消息就立刻准备回来了,可也需要点时间处理后续工作,烟鬼又不放心让这些陌生人照顾何禾,只能自己在这守得一脸胡子拉碴。 护士一度以为这个帅大叔是患者的男朋友,CP磕的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害得瑞瑞好一顿吃醋,被烟鬼一记耳光抽回乌托邦,关到了禁闭室里。 “你再赖着不起来,夜寒就要来打你的屁股了……” 身心俱疲的烟鬼假装凶狠地威胁病床上睡得安静的人儿。 可惜,何禾没法听到烟鬼的威胁,他被困在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中,耳边是绵绵不绝的流水声,和呼呼的风声,像是像母体般的让人有安全感,催得他眼皮渐渐沉重,几乎就想这么睡过去。 他是要死了吗? 不行…… 他还没有看到先生,没来得及和先生最后说一句话,他的也没有完结,他保证了不管怎么样绝对不会弃坑的,他的干音还没交,社长不得追杀他啊…… 好吧…… 总之就是,他不想死。 眼睛困得睁不开,何禾强打精神闭着眼漫无目的地摸索,在催人睡去的黑暗中,离奇地透进了一束微弱的光,那光照在何禾身上,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困了,便追随着那束光的指引,来到了一堆篝火前。 那里已经有一个男孩坐在火边了,正一动不动地看火苗跳动,感知到何禾的到来,「他」没有转身,却并不热情的叫住了他。 何禾走到了那个男孩对面,惊讶的发现两个人竟然长了一模一样的脸,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那张脸似乎比他还白,常年不见天日的白。 男孩的脸上没一丝笑意,初看觉得还行,多看一会就有些瘆人,说不清这是死物的壳子里关了个灵魂,还是活物失去了灵魂,成了行尸走肉。 没有一处是鲜活的。 何禾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并且打了个冷颤。 他能在这里看到「他」,是否意味着自己的那个什么……精神分裂症更重了? 事实上,他一直想着要偷偷去看看心理医生,如果没有周鑫失踪那个事的话,大概就已经去了,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 “你终于来了,坐。” 命令的语气由自己说出来,不愿听从之余,何禾居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自己发号施令的样子还挺酷。 站着并不方便他们交流,何禾也不甘心就这么听话,于是选了一个最靠「他」的位置,几乎是贴了上去。 “你好,何禾二号。” 他伸出手,微笑着释放出自己的善意,对方却根本不想回应,让何禾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最后悻悻的收回去了。 “这里是哪?” 他环顾四周,周围依然是连路都看不见的虚无,突兀地有个火堆在这真是太不科学了,好在他也不怎么信科学,接受度良好,东瞧西看,好奇猜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梦境么?” 旁边的那个「他」没有回答,只在那里拨弄着柴火,连个看他一眼都欠奉,高冷到让何禾翻了个白眼。 据说……梦里咬自己一口是不会疼的,何禾盯了何禾二号半天,确定了「他」根本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照着没多少肉的胳膊就来了一口。 “嗷~~卧槽!” 他深信这里是梦境,更相信梦里不会疼,这咬下去一点都没留力气,被虎牙扎的骨头疼。 “嗤——” 见何禾这蠢样,「他」从鼻孔里挤出来一声假笑,毫不掩饰自己看傻逼的表情。 “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一切由我掌控,再说……你怎么就确定梦里就不会痛了呢?” “梦里会痛?” 何禾的认知都要被颠覆了,习惯性掏出手机想问问度娘,可是在这个地方别说网络信号了,他的手机也不翼而飞。 他遇到那束光之前,手机还在他的口袋里。 “你在找这个吗?” 「他」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指尖夹一个整体纯白的手机,锁屏上是何禾最爱的哆啦A梦。 何禾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疑惑手机怎么会在「他」那,还是应该吐槽「他」的手指力量。 依稀记得某次他玩手机时,没拿稳让手机砸在鼻子上,当场眼泪流地哗哗的,而「他」,夹着这重物像夹纸一样举重若轻。 “你干嘛!” 手机这种东西是和日记本一样隐私的物品,何禾愣完神立刻惊呼着上去抢,一时间忘了自己最初是想做什么。 对方冷笑着躲过何禾,摆弄着他的手机,在他面前轻松把屏幕解锁,露出来以钟离杨的照片为背景的桌面。 “你很喜欢钟离杨嘛。” 淡淡地陈述句里并没有多少善意,何禾听了只感觉到不舒服,愤怒地发起了另一波抢夺战,结果别说是手机了,那个人格连自己都瞬移到了十米开外。 “你想干什么?把我的手机赶紧还给我!” 他想去追,却像是被什么给束缚了,根本抬不起脚。 “哈,你的?” 像是听何禾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然后挥了挥手,眼前出现了一个如电影院幕布大小的投影,播放了一段视频让何禾看,待整个视频放完了,才幽幽地对已经呆了的何禾说道。 “你看懂了么?” 何禾怔怔望着眼前的白光,不知该不该点头,那个故事里面的主角应该是他,可又不像他。 小视频APP里反转剧很火,这个故事配合上他的记忆,就是一出令他瞠目结舌的反转剧。 他以为老头子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是同性恋,却忘了自己是妈妈拿命生下来的,老头子一直憎恶他,因为他的降生夺走了老头子一生的挚爱。 何禾渐渐长大,天平却更加倾斜,他在学校文化课考了第一名,不会有人说一句他做的很好,因为他所在的班级,所有人都姓何,都是他的亲戚。 那些孩子从小就知道,何禾不被他爸待见,于是这些人玩打仗抓坏人之类游戏的时候,他们就喜欢拉着何禾扮演小偷敌人的角色,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按在地上,何禾只记得小时候有很多小孩子愿意和自己一起玩游戏,却忘了他们只是为了更名正言顺的欺负他。 上了小学,何禾每次考试都是双百,这个文化课的第一名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成了他们眼里的噩梦,他忘了自己被同学嘲笑是没有妈的孩子,也忘了班上疯传何禾是克死了妈妈的灾星,对体弱多病的他各种霸凌。 他看着画面里的人儿被小伙伴一拥而上的拳打脚踢,看着他们冲自己撒尿,看着那些人把他关进小黑屋,厕所……关进任何可以关人的地方,看着他被何青一次次特训中,被骂成软弱无能的废物…… 他有点不太想承认这是他的人生,好像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主角太悲惨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人生的确是被分割开了,分割线就是…… 五年前那场…… 轮奸。 情窦初开的年纪,隔壁班的安语堂疯狂追他,他只知道自己后来失恋了,因为安语堂和他的恋情曝光,被何家其他人戳了脊梁骨,所以年叔带着他来了海蓝,却忘了那场恋情本身就是安语堂酒后玩的大冒险。 “这些属于何禾的记忆,你有印象么?” 何禾沉默地摇了摇头。 突然一切归于黑暗,什么大屏幕也都不复存在,那个人格依旧在火堆边,只是由坐着改成了站着,像一棵苍老的松树一样伫立在那里,挺拔又饱含风雨。 「他」望向何禾的眼睛充血,手掌紧握成了拳头,骨节惨白地惊心,带着何禾回忆了一遍过往,对「他」的伤害是最大的。 “那些经历是我的,你只不过是我为了逃避现实创造出来的人格罢了。” 何禾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点了头,脸上的凝重更深了几分,他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五年了……” 那个人格的声音忽得自带起了恐怖片里恶鬼的音效,而那个人也在眨眼的功夫移到何禾的面前,掐紧了何禾的脖子。 “我的身体……你应该用好了吧,准备什么时候还给我?” 居然真的有五彩斑斓的黑。 何禾听到自己的血管突突跳地飞快,在这个濒临死亡的时刻,他居然有心思想这种无厘头的东西,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了。 “你是神经病么,这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 可能那笑容太过变态,掐着脖子的手不知怎么地就松开了,「他」恶狠狠地将何禾甩在地上,低声咒骂着。 被钳制的喉管终于能自由的呼吸,何禾捂着脖子大口的喘着气,笑得更灿烂了。 “哈……拜托……好不好,你不是说……说你制造了我么……那神经病,应该是……是你才对啊!” 在帝京,的确有很多人曾经骂「他」神经病,被自己的人格说上这么一句,竟让「他」油然而生出一种背叛感。 「他」怒不可遏,刚刚还平静的脸变得狰狞又陌生,酷炫地如电视剧里吸星大法一般,把何禾吸过去,拽住了他的衣领。 “对,我神经病,你是正常,你讨所有人的喜欢,可惜你要死了,可怜的蠢货。” 语气倒也还算冷静,只是阴森不少,足够吓唬一般胆小的了,但他莫名其妙的不觉得害怕,反而在想自己杀了自己之后,两个人格会不会就此融合呢? 好吧,其实他也不太确定的,不过,他肯定是管不着了。 “总得……让我和那些人告个别吧,就算是死人也有头七回魂夜呢,你说是不是?” 何禾终于碰到了对方的手,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冰冷,他的手轻轻搭在上面,没有为了求生的挣扎,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对「他」的刺激。 “你有这么多难过的记忆,这些年一定很难熬吧,我的身边有不少对我好的人,他们一定可以包容你,你会幸福的。” 何禾说着红了眼睛,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怀念那些人,就连DARK在他心里的形象也变得分外可爱,再多见几次也不够。 可是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人生是偷的,他理应还回去,就算「他」不答应自己的请求……那也是应该的。 “你想要告别多久?” 出乎意料的,「他」松了手退回了火堆边,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至少等先生回来吧,他还在国外呢……” 何禾苦笑中透着不舍,听着「他」的意思,应该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可他应该怎么和先生说他要离开呢? 果然,一辈子什么的不是随便乱说的,还好先生也没信他当时的幼稚。 两个人各有各的难言之隐,「他」坐在火堆边上面无表情,实际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犹豫。 五年了,「他」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机会,之前说什么随便哪天晚上睡觉就能占用这个身体纯属忽悠,「他」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五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喜欢这个冒牌货,而「他」,大概……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他」吧…… 这公平么? “求你了……” 撒娇是何禾最擅长的武器,他不经意的晃着「他」的手,眼神委屈地看着「他」,宛如求着大人买糖的孩子,就算知道他是装的,这种柔弱的恳求依然会增加他人的保护欲,对「他」也不例外。 “一个月,不能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