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沾有不可说的气息
食堂里依旧热火朝天，但不再像以往那样，毕竟最近接连发生事故，大部分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大家心里都难受。 老一点的八卦起来，尤其是赵叔。 赵叔拿着馍馍边吃边说，边上留下了他黑黑的指痕，高远麟和嫂子都提醒过很多回饭前要洗手，叔就是不听。 但这回高远麟没多余的心思提醒他了。 他闷头吃饭，看见肉就恶心，全推到了一边。 赵忠乾发现了高远麟的异样，问：“小高，不是下午夜班排满了吗？” 高远麟回答：“身体不舒服，组长帮我代了，说我不能再请假了。” 赵忠乾害了一声，“你不用怕，不舒服就请，他们现在正缺人，又怕人出事，不会为难你的。” 高远麟点点头，犹犹豫豫地放下馒头，看了看周围，确定大家的距离都不近，往前倾了倾身子，低声询问：“叔，我记得你对那方面比较了解？” 赵忠乾咬了一口馍，“哪方面？” 高远麟说：“我在矿洞底下看见……看见一个月前的大家……” 赵忠乾眯眼问：“哪几个？” “蒋明，赵成国，艾瑞良，还有小姜。” 赵忠乾脸色骤然一变。 “你说的，除了小姜全是上次事故的死人啊……” 高远麟头疼起来。对，死者，三个死者，他当然记得，不会忘的，他还去参加了葬礼……为什么刚刚没意识到……不对，到底几个死者？ 手一把被人抓住，抬头一看，赵叔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小高，你嘀咕什么呢？” 高远麟揉着太阳穴，无力道：“最近老出现幻觉，听见有人跟我说话。” 赵叔饭也不吃了，一脸正经地跟高远麟说：“你这情况，必须得去看看神婆了。” 早班上完了，高远麟从灯光昏暗的地底出来后，抬头迎接灿烂的阳光，他在太阳底下站了好一会儿，才有重回人间的感觉。 洗完澡换了衣服后，高远麟奇怪地没有选择回宿舍，而是直接赶往村子里。 饭店快到了，路上在外面择菜洗米的人都跟他打着招呼。 按照赵叔说的，他在中午十二点左右赶到了神婆家。 神婆的家和其他地方也没有两样，简陋的土砖房，房顶盖着木板，院子里种着花，中午烟囱里没有冒起烟火来。 高远麟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有人吗？”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高远麟想再敲敲时，门咔一声开了，矮小的神婆站在他面前，老得发皱的皮肤挂在脸上，一脸正经地看着高远麟，黑暗的房间里透了一丝光，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痕。 神婆眼睛是混浊的银色，高远麟不知道是老者视力下降还是真的瞎子，他正想问话，神婆脸朝着他，眼珠动了动，表情微妙地变了，“别进来，有什么事直说。” 高远麟察觉到神婆的一丝恐惧，试探性地问：“您能帮我除个脏东西吗？” 神婆听了这话眼睛猛地睁得老大，直勾勾盯着他，语气变得愤怒起来：“慎言！慎言！” 高远麟懵了。 神婆举起干瘪的手指着他，“君子在野，天降之咎，小人唯亲，大道受蔽。” 高远麟依稀记得这句话小时候在村里就经常听见，但是他小时候不懂，现在也没听懂，见神婆说完就要关门，赶紧伸手抓住了神婆的手腕，神婆忽然哆嗦了一下。 “求求你，告诉我我身上有什么怪东西，怎么解决？” “啊——啊——”身后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立刻吸引了高远麟的注意力。 高远麟松开手转身一看，是一个衣服有些寒酸的年轻男人，面容清秀，眼神澄澈，眉眼格外的温柔。 高远麟带着兴奋喊：“艾雁城。” 男人笑着点点头。 高远麟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表弟，他来矿区工作了半年，一直没怎么去村里，上次去了也没见着，今天一看，这个表弟越长越像姨了，温柔可亲的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艾雁城指了指高远麟的手，示意他放开。 高远麟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握住神婆小小的手腕，而神婆低着头畏畏缩缩一句话也不说，高远麟忙松开手，道了声对不起，神婆嘀嘀咕咕，一脸害怕地看着他，缩到后面去了。 艾雁城忙掏出纸和笔写字，「我在这帮忙，有什么？问我？」 他主动走过来，低下头请神婆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艾雁城脸色微微一变，深深看了高远麟一眼，开始哗哗哗地写字，这次花的时间比较长，展示在高远麟面前的有好几行。 「婆婆说，你沾着不可说之气息，如果不想继续，要疏远亲近的陌生人。」 高远麟似懂非懂。 艾雁城又写，「等等我。」他转身将神婆扶进房，轻轻掩上门，写道，「我能看看你的后背吗？」 本子后，艾雁城一脸认真。 高远麟点点头，直接背过身，反手拉起衣服。 风吹过后背，皮肤同时感觉到了阳光的暖意和风的微凉。 艾雁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好了，高远麟转身，就见他已经写好了，「你身边缠着好多东西，带上这个比较好。这样受了神的庇护，只要不坏禁忌，就不用担心遭殃。」 看见这行字，联想到最近矿场事故频发和村里的古怪习俗，高远麟有些头皮发麻。 但知道表弟从小就信这些，高远麟也没说什么。毕竟他现在遇到的事情，也的确有些神学鬼怪的意味了，他没办法再坚定地说不信了。 艾雁城脱下自己的手串，递给了高远麟。 这是一串银色的手链，不反光，磨砂质感，一个个圆圆的小珠子，能看出磨制过的痕迹，高远麟看不出材质，问：“这是什么做的？” 艾雁城笑了笑，「龙骨。」 高远麟也失笑。还和小时候一样天马行空。 艾雁城提议，「今天和我吃饭吧？」 高远麟点点头答应了。 姑妈已经做好了饭菜，高远麟进门的时候，她还在摆着碗筷，用大嗓门吼：“就知道喊喊喊，也不来帮忙，你给宝喂饭！雁城呢？看见没？” 姑父驼着背敷衍的点头，看见了门口进来的两人，瞬间直起了背，指了指门口。 姑妈扭头一看，哎呀了一声，“小高！？” “雁城你怎么回事，带小高来玩不早点告诉我。”姑妈赶紧又进厨房拿了副碗筷进来。 高远麟接下他们的热情，笑着入座了。 饭桌上，姑父嘟嘟嘟地逗着孩子吃饭，艾雁城沉默吃饭，只有姑妈一个人说着话。 说着说着，姑妈跟艾雁城说：“你也不小了，得换个工作，不然找不着媳妇了。” 高远麟问：“什么工作？” 姑妈收敛了声音，仿佛有什么人在偷听般小声说：“殡仪馆，镇上的。” 高远麟闻言侧头去看艾雁城，艾雁城还在微笑，见高远麟看过来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放下筷子又掏出他的小本子写，「挺好的，赚得多。」 高远麟沉思片刻，也摇摇头，“这个工作的确不太好。”高远麟知道他的这个表弟打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不仅是因为哑巴，表弟的性格也怪怪的，小时候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傻乐。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待在殡仪馆和不会说话的尸体整天面对面，高远麟真怕艾雁城精神上出问题。 艾雁城听见高远麟这么说，眼睛瞬间耷拉了下来。 这还是见面以后他第一次没了笑模样，显得有些委屈。 高远麟想了想，“你可以来矿场工作，考虑考虑做个后勤或者文职，我看你写字也挺好看的。” 艾雁城写，「和表哥一起工作吗？」 高远麟笑了，“下面又累又危险，你还是不要下来，但是你可以和我一起住。” 艾雁城放下纸笔，脸上冒出单纯的笑容，点点头。 “不过之前一直都是上面派人，得看领导招不招。” 姑妈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大筷子的菜，也乐了。 姑父摇头晃脑地给娃喂饭，一边喂一边说：“还得是小高来劝。” 展正义脸色不虞地坐在村口，身边依然跟着暴汗的马玮。 今天的太阳更大了，展正义的心情更差了。 他早就说过不会再来，可是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出，搜救队没找到人，只找到几个炸过的坑和坏掉的手电筒，人多半已经没了，展正义不放心手下的办事效率，只能亲自来。 送了点礼品，好歹这次没被轰出门，就是死者亲属的语气他听着怪怪的，还说什么“报应”，疯疯癫癫的，展正义甚至怀疑自己被他们偷偷诅咒了。 他今天没穿西装，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怕弄脏，而怕引人注目。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即使只穿着白衬衫，那气质也让他看着就与众不同。 马玮接了个电话，一脸萎缩地报告给展正义。 “展总，总公司那边说，不派人来了，让我咱们自己招。” 展正义握紧膝盖，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马玮掏了掏耳朵，头一回听见上司说脏话。 “他妈的，这还能在哪儿招？” 马玮点头，“是是是。” 两人忽然一顿，扭头看向了身后的村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