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又戴上了面具
高远麟的记忆停留在葬席上的烈酒,他记得他喝得烂醉,完全失去记忆,再睁眼就是第二天早上。但是头并不疼,只是腰很酸,屁股也隐隐作痛。 看着房间里的摆设,高远麟眼睛瞪得圆圆的,生出些许困惑,员工宿舍以前是这样的吗? 姜行钊穿着蓝色机器猫的围裙,看着他的脸,眯起了眼睛,“吃饭吗?” 高远麟肚子适时叫了一声。 姜行钊立刻端来饭菜,几乎全是肉,高远麟胃口大开,下床埋头苦吃,边吃边感慨姜行钊真不亏待自己,全是肉。 一抬头看见姜行钊一直盯着自己,高远麟有些害羞,赶紧扯了个话题:“这什么肉?不像猪肉。” 姜行钊笑着回答:“鹿肉,补身子的。” “哪里买的?” “滋阴补阳,多吃点。”姜行钊没有回答。 高远麟点点头,“你不吃吗?” 姜行钊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高远麟鼓鼓的脸颊和泛着油光的嘴:“饱了。” 晚上高远麟坐在宽大的双人床边,被铺柔软无比,高远麟熟练地躺在里面,拍拍旁边示意姜行钊上来。 他摸着自己有些平下去的腹肌感慨自己最近误了好多工,姜行钊躺在旁边,揽着他的腰。 高远麟看着天花板上奇形怪状的污渍,心里再度闪过一丝困惑。 我睡得离天花板有这么远吗?上面的污渍是这个形状的吗? 腰间的手细细长长,轻抚着他的腰,哼起了老歌谣。 高远麟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男人睡颜有些不安,眉头微微皱起,眼角冒出泪水,嘴唇嗫嚅着含糊而破碎的话语。 “不、姜……怪物……” 黑暗中它起身,肢体包裹住高远麟柔韧的腰肢,耳孔里聆听到高远麟的呻吟,嘴角勾起,咧开嘴伸出舌头,低头舔去他的泪珠,覆盖在眼皮上,轻柔地舔弄他的眼。 上肢钻进裤子里,将高远麟浑圆有力的臀肉轻而易举地包裹住,用力揉捏起来,单薄的布料勒出臀部那多出一个指节的怪异形状。 因为兴奋,发声器官里忍不住溢出怪异的嘶吼声。 高远麟腿一蹬,微微摇起了头,眉头皱得更紧。 它安抚般撩开额发,摸着高远麟的额头,舌头游走在耳廓,深入耳蜗。 高远麟的挣扎渐渐平息。 “组长都拿到了?”王超巡视一周,把手里的对讲机高高举起。 男人们都新奇地把玩着这个小玩意,敷衍回复:“拿到了拿到了。” 王超点点头。 “培训都做过了,还不懂怎么用的留下来,我亲自教。其余的就可以下去了,解散!”说完,王超自己也低头把玩起了手里的小对讲机。 小小的方盒子,还能有这么厉害的功能呢?这不比大哥大还厉害,王超乐了。 虽然一个队几十号人只分到几个,但物以稀为贵嘛,贵的东西少能理解。 为了防止类似事故再发生,跟上国家最近的政策,公司斥巨资购入了一大批器材,全公司上上下下都展开了三天培训,开始全机械化进程。 王超带的队还是全人力的,三四号是人力开采的,因此根本进不去机器,公司打算打通二三号道,和一号形成一个大回环。 王超把人带到一号大坑道,按惯例带大家检查安全设备,然后不厌其烦地讲烂熟于心的那一套注意事项和宣言,接着带人分批次下去。 一切都井井有条,每个人都很熟悉自己的工作,认认真真的检查装备,戴好安全帽,排着队一个个下井。 王超和杨定辉排在最后,两人正聊着天,瞥见从另一边来了个人,定睛一看是姜行钊,杨定辉边和王超唠嗑,边注意着姜行钊的动向。 果不其然,一来就直奔正低头检查的高远麟。 两人拥抱在一起,高远麟一懵,然后迅速笑开了。 前后的人都忍不住开起善意的玩笑。 姜行钊忽然在他侧脸颊上亲了一口。众人赶紧哄笑着把姜行钊推搡开,让他赶紧滚。 姜行钊道: “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杨定辉默默盯着被大家调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的高远麟,忽然想抽根烟。 自打那次从村里出去,他这徒弟和小姜两个人的关系就肉眼可见地变好…不,是变得更好了。他问起葬礼后的事情,小高说醉死了没有印象。 具体怎么说呢。杨定辉肚子里没有水墨,就一个感觉,高远麟找个相好的也不过这样了。 这几天只要他俩一组一班,就没别的人凑在旁边的机会,恨不得套个索把对方栓裤腰带上。 罐笼里有些闷人,下降时的失重感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下到坑道后,都各自熟练分工,也不需要组长多说,高远麟还在学习机械操作,主动去机电分站帮忙,却被杨定辉喊住了。 他搭着高远麟的肩膀往目的地走,问:“小高,那啥,你想不想找个相好的?” 高远麟听完直接摇头。 杨定辉:“为啥呀?” “我还没挣到钱,养不起女人。” “那你你和小姜,关系这么好了?” 高远麟笑着说:“嗯,很好。” “不是,我跟你说过小姜最近有点怪。” “有吗?他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从那次事故之后就变了吗?”杨定辉掰着手指数,“我听说他现在都不串寝找吃的,不看那种杂志,也不去镇上玩了……” 高远麟视线一晃,眨了眨眼,慢慢皱起眉,困惑道:“师傅,没有啊,他以前也不——” “老杨!” 杨定辉哎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高远麟看着杨定辉的背影,忽然想不起刚刚说了什么,被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回机电室当学徒去了。 打开门,机电队的班组长正坐在灯光明亮的机电总控室看报纸。 高远麟说了一声,接替了班组长的位置,班组长上了个满夜班,打着哈欠,几乎是飘着走的。 面前是控制面板,可以看到重要节点的情况,面板上覆盖着几条红红绿绿的线和灯,还有按钮。 高远麟的工作就是坐在这看,防止出现意外,或者带着扳手去修电机。一般来说这个工作是最清闲,高远麟看了一会儿也无聊了,翻开机械操作指南开始看。 机械铲煤的轰隆声响如惊雷,尤其是在密闭的洞道里声音传导性极强,即使离工作面很远的总控室,依然能听到模糊的轰鸣,像是远古怪物的吼叫,煤溜子运转时的咯噔声空旷无比。 这些声音高远麟早已熟悉,完全当成催眠曲听。眼皮子底下的白纸黑字十分枯燥,满篇的“额定压”“油缸”“截割头”,不一会儿他眼前就满是虚影,头一点一点往下坠。 眼皮比以往更沉重,不一会儿就失去意识,然后惊醒。这样反复几次,高远麟揉了揉眉头,苦恼地掐了一把自己。 可是终究抵不过来势汹汹的困意,他终于忍不住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了。 “耀子!有洞!这边有天然的洞!”两个人开道的人炸出一个通道,尽头的洞只有手臂那么粗,他们都兴奋起来,天然洞穴附近有很大可能性出现稀有矿物,根据经验分析了含水量和安全性后,两人当即决定开洞。 “轰!!!”一声炮响。 接着两声,三声。 灰尘四起,火药味在这个空间里蔓延开来,两人走近后挥散雾气,从炸开的大洞口瞪眼一看,太黑了,他们于是举起手电筒往里面一照,一起发出了惊叹声。 “我操。”一个人道。 面前是开阔的,庞大的,宛如新世界一般的洞穴。 由于过于巨大,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漆黑,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洞壁,没有边界。 他们像是走进体育场的蚂蚁,渺小如一粒尘土。 他们将手电筒上移,试图照到顶部,光线在高处散开,只看见密集的灰尘分子,顶部掉下来流光溢彩的圆锥物,正往下滴水,可照射范围内,起码有几十米高都是这样巨大的圆锥,尾部就有人头那么大,视觉效果让他们心惊胆战,比起这些密密麻麻掉下来的岩体,他们爬在上面也不过是个疙瘩大小,而这样的圆锥体,上面不知道还要延伸多远,根部多巨大。 更高处有什么他们看不到。这个规格的天然洞穴,起码是西南、不,国内首个。 他们又往下照,同样的粉尘含量高,电筒根本照不透下面的情况,只有一片雾蒙蒙的灰,吞噬了一切窥伺的目光与光线。 他们对视一眼,从地上捡了个石子,往下一扔,然后等待。 “——” “——” “——” 长久的寂静。 唯有粗重的呼吸声交叠。 他们的眼神微微一变,太深了。 为什么石头没有落地? 一个人忽然就往后退了几步,抱起剩下的炮管,开始收拾东西。 “耀子,走走走,这儿太危险了!”他心有余悸地想,还好没下去,不然摔得人形儿都没了。 另一个还站在原地,维持着往下看的姿势,一动不动。 收拾好东西的人从后边拉了他一把,道:“你愣着干嘛!赶紧回去继续工作,这边等回去报告给公司。” 这人扭过头来,一脸惊恐。 耀子恍惚了一阵,在同事越来越烦躁的叫声中抖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摸着同事的脸,回魂似的问:“……我,我脸上还好吗?” 同事扭开脸,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记得耀子是村里最信神的那一支,大大咧咧道:“咋,看见地底了,吓傻了?” 耀子嘴唇直哆嗦:“是,是、是……” 他被同事狠狠打了下头,“你是你个头!这儿是井下,不是神宫。干不完活没饭吃!” “你昏了头了,干这么多年胆子吓到蛋里去了,哪次出事了?”耀子呆站了一会儿,被不耐烦的同事训着拖了出去。 他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面。第一个人躺了下去,麻利地钻进截面,伸着手凿开最里面的岩层,艰难地趴着工作。 “吭——!” “锵——!” 硬物相击的声音接连响起,落了满地的矸石,空气中粉尘含量越来越大。 工作的人满脸的汗,滑过黑黢黢的脸,留下两道白净印子。忽然,放在一边的手电筒闪了闪,灭了,他动作艰难地偏头将汗擦在肩膀上,望着眼前的黑暗,开口询问外面的队友:“耀子!手电筒有吗?” 外面没有动静,静静等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问:“耀子?!别愣着呀!” 他翻了个身,往外伸出一只手,那双手保持着五指张开掌心向上的姿势静止了片刻,然后不耐烦地上下晃了晃,往地上一扒拉,声音从地下传出,怒道:“没长耳朵吗,给我拿工具啊……!” 狭窄的地方忽然被扔进来滋滋作响的炮管。 “啊啊啊啊!!” 怒骂很快变成了痛苦的尖叫,淹没在闷闷的爆炸声和石块相撞的咚咙声中。 只剩一双腿还在外面,绷得笔直。 站在黑暗矿洞中的另一个人,直着眼睛跪下,血水从眼里流下,他一边点燃剩下的炮管一边喃喃自语:“降临了,来了……末日,大劫难来了……” “逃不掉的,都逃不掉了……” 瞳孔已经萎缩成黑洞,鲜血淋漓,男人感觉不到疼痛般,将炮管的尾部全塞进嘴里,口腔撑得满满的,脸颊凸起。 “呜呜、呜呜呜…哼哼……” 嘴里的炮管高温燃烧,引线已经只余一截,像毒蛇一般嗤嗤作响。男人又哭又笑,涕泗横流,举起了双手,堪称虔诚地望着岩顶。 “乌、乌呜呜呜……” “嗙——” 男人无头的身体倒下。 …… 高远麟猛地惊醒,花了两秒钟确认自己还在工作中。 他松了口气,忘掉混乱的怪异的梦境,伸了个懒腰,身下滑落了什么东西,高远麟扭头一看,一条毯子,灰色的,最常见的款式,上面还有着他的温度。 高远麟左右看了看,总控室内并没有人。 寻思着可能是班组长下来过,高远麟收起毯子继续专心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