恳求
枣红的骏马跑得飞快,在平静的山谷里踏起一串漫天飞舞的草籽,时容坐在洛珽身后,一双手虚虚地揽着他的腰身,洛珽怕他摔下去,腰上还绑着一根带子。 山谷风光很美,洛珽却没心思欣赏,身后贴着的身体凉凉的,是不是传来强忍的闷咳声,这一切都令他心神俱裂,往日一切所求俱是笑话。 当张贵妃宣他进宫时,洛珽其实是不愿意的,谁不知道内宫险恶,更何况是给在闫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伴读。只是,当入了长宁宫,见到那个穿着宫装的孩子时,他还是扫落了一脸阴沉。 “洛珽参见殿下。”,他记得自己这样说道。 谁知道漂亮得跟个娃娃似的太子见了他,居然满脸警惕地后退,不高兴地撇过脸,又不敢直接离开,大眼睛里半是委屈半是埋怨,不知道是在怨谁。 之后好多天,小殿下都不肯和他说话。洛珽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哪里吃过这种面色,但一看太子粉雕玉琢的小脸,满腹的怨气又成了渴望,知道小殿下喜欢吃糕点,他便去找最精致好吃的,满心期待地奉上。 小殿下知道洛家与张贵妃交好,只当洛珽是想毒死他,只淡淡地说“辛苦了”,转头就把糕点偷偷埋到花盘里。 洛珽也不拆穿他,但有时看到小殿下手里捧着闫珉托人带给他的什么云片糕栗子糕,都是粗糙的民间之物,他偏生就爱吃,还一边吃一边掉眼泪,那股子无名火越烧越旺,于是给张贵妃报信,说闫家往长宁宫递东西,一番整顿后,小殿下再也收不到闫珉的点心。 小殿下更讨厌他了,几乎是只要洛珽在,他就不说话,不写字,眼里又惧又怕,还有委屈。 洛珽知道他过得委屈,若不是闫家势大有兵权,说不定这个太子就要被废了。那他就做听命的那个人,只是小殿下不领情,洛珽越恭顺,他就越害怕。 往事如此清晰,洛珽摸了一把湿热的眼,手握住腰上那双无力的手,时容现在总算不怕他了,只求时间不要流逝,不要把这份来之不易带走。 越过这片山谷,就是山边的林地,开始有士兵把守,他们见有人自山谷里出来,都惊慌地要拦,但看清了洛珽的脸,这总归是他们的主帅,因此都不敢再拦,纷纷放行。 连日来的赶路让马匹累得吐出白沫,洛珽的面容也极是憔悴,一见到营帐,他就解开腰上的带子翻身下马,把时容背到背上,大步往营帐走去。 时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洛珽耳边听着时容喃喃的梦话,心如刀割,“…不…能活…他不会…不会杀你…”。 几个地位较高的守卫见是洛珽,纷纷抽出刀,毕竟洛大人叛逃的说法喧嚣日上,他们不得不防。 “洛大人请留步。” 面对白森森的刀锋,洛珽不得不停下脚步,低吼道,“让开!” 侍卫们寸步不让,也不敢攻击,一时间竟僵持着。 洛珽背着时容不好动手,脚下蓄力,若是这群人再不让开,就要一脚踢断他们的肋骨。 此时,一个身穿将军铠甲的人骑马而出,是他曾经的副将贾之阁,贾之阁道,“住手,让洛大人进来。” 那些侍卫方纷纷收了武器。 洛珽不在乎贾之阁的态度,只跟着对方一路走到皇帐,洛珽知道楚怀风就在里面,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自己,但没有一丝犹豫地,他走了进去。 帐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楚怀风,另一个是他名义上的夫人。见到楚怀婧居然在此地,洛珽就知道事情败露,轻则收监,重则处死,他自嘲地一笑,说道,“臣伴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自他一进来,楚怀风就看到他背上的人,他近乎贪婪地看着时容,一时间竟听不到洛珽说话。 楚怀风突然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自高位上走下,他抿紧薄唇,心跳几近停滞。他真的还有机会,还能再见到他的贵人。 洛珽知道此时自己再无用处,轻叹一口气,把时容放下,任由他被楚怀风接过去,自己在跪倒地上,任凭发落。 楚怀风稳稳地抱起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触手没什么分量,轻飘飘的,好似一片羽毛。看着时容惨白的脸,紧闭的眼睛,他一时竟失了语。 怀婧满心只有将功赎罪,轻声道,“王兄,叫太医要紧。” 楚怀风惊醒过来,看也不看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地思过吧,押下去。”,便转身走往内室。 怀婧咬着唇,身体颤了颤,与洛珽跪倒一处,一起伏趴在地,“谢陛下不杀之恩。” 说完,贾之阁就带着一队侍卫,把两人带了下去,关押在一处。 时容恍恍惚惚的,依稀见到洛珽带他去了一片营帐之地,把他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他半眯着眼,看着上方男人英俊的脸,自己正被这人密不可分地抱在怀里,浑身都暖洋洋的。 “醒了?”,楚怀风坐在床边,依旧把时容搂着,一刻也不舍得放手,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场结局不愉快的欢好,本来时容都愿意叫他夫君了,他偏偏要提闫珉,逼得小太子伤心欲绝,对他满怀恨意。 可能因为蜃雾的毒已入骨,时容瘦了很多,他本来就瘦弱,现在更是只剩了一把骨头,但他的面容却少了当日无法消散的悲苦,反而变得安然。 “你…你是,陛下。”,时容认出来了,他眨了几下眼睛,眼前视线才逐渐清晰。 楚怀风吻上他的嘴唇,反复地辗转,吸着他的舌尖,舔弄他的舌根、上颚,似是要把缺失的这些时日都吻回来。时容被他亲得喘不过气,一双手捉着他的衣襟,手指蜷缩,微仰着头,让他侵入得更深。 亲够本了,才额头抵着额头,低声说道,“是夫君。” 不等时容说话,楚怀风把他的脸摁到胸前,用力箍着他的身体,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口中说道,“有些事,我都知道…也知你为什么回来,你放心,我不会杀闫珉,不会杀你在乎的人。我说过的,我不会再逼你。” “…谢谢。”,时容抬起双臂,轻轻地回抱。 楚怀风几乎要被这小小的动作激出眼泪,他咬紧牙关,把那一阵酸楚忍过去,才继续道,“只是…只是,你不能死,我已经命人去寻蜃雾的解药,只要你活着…” 时容仰头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笑,“没用的…你不想要我吗?”,他微微直起身,主动在楚怀风薄唇上吻了一下,眼角泛红。 就算他不服下蜃雾,也不能寿中,只因他胎里就带了毒,这也是贤妃死前吞下所有解药的原因。 楚怀风一手伸进他衣衫内,从细瘦的腰,一路摸上嶙峋的胸骨,“太瘦了,闫珉虐待你?” “没有,是我自己身体不好。”,时容轻轻喘着气,他的身体其实承受不了剧烈的欢好,但他希望楚怀风能记他一生,这样才能保他想保护的人平安。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楚怀风把他平放到塌上,拇指摸着他微张的唇瓣,“容儿,你不必如此…长宁宫大火后,怀婧放了一具尸体充当是你的,我抱着那具烧焦的尸身,几天没有合眼,只想着,如果上苍怜悯,让我再见你一面,那我什么也可以不要。” “我一开始对你不好,是因为临安王害死母妃。但后来,我发现让你痛苦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我渴望你的身体,只是因为我喜爱着你。” 他从没对人表达过爱意,当然他也没爱过什么人。只有小太子是不同的,他温和、纯良,临安王那种狗贼怎么会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他再也忍受不了失去小太子那种肝肠寸断的痛楚,他不可能熬过第二次。 吻去时容脸上湿热的水渍,楚怀风埋在他颈侧,深深地吸气,那浅浅的兰香就是他的欲念之源、精神所归之处。 “就算不为我,也为闫珉。”,他的声音是这样沉痛,时容茫然地看着帐顶,这个男人胸腔里的震动几乎要把他震碎了。 “贤妃虽然喝下了解药,但解药和毒药本是一源,都可入骨。孤问过闫珉,他不知道贤妃的骨殖在何处,这些内宫秘辛,现在天下间,只有你才知道。”,楚怀风简直是恳求着他,他赌上一切,赌时容心里有他,赌时容愿意为了闫珉活下去,“贤妃,葬在何处?” 时容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沁出,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的水痕,“在…在我母后的棺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