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圣选民
余泽想象过，他这一次将会面对怎样的梦境。 或者说，时间线。 现在他已经获得了此前所有梦境的记忆，正是因为这样，他对梦境中，无法操纵的身体走来走去，挑选柜子的场景，感到了万分的眼熟。 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了十几次。 而这一次，余泽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Y先生说，收藏柜的梦境，其实就是让他穿越到其他的时间线，提前收集与这条时间线有关的信息，以此应对未来的时间线的入侵。 换句话说，这其实就相当于，时间管理局的职员穿梭时间线的过程。 那么…… 他所使用的这个身体，或者说，这个为他挑选柜子的人，是谁？ 余泽僵在那里，而这具他无法操纵的身体，仍旧自顾自地朝前走，就如同每一次梦境中那样，平静地朝前走。 他就像是附身在这具身体上，他的意识就使用着这具身体的眼睛窥探着外面的世界，可是，他无法操纵这具身体，而且，他也并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相貌。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这只是收藏柜的一个……过场动画？ 可是在Y先生的解说之下，他已经意识到，收藏柜没有那么简单，那么这个每一次，每一次进入收藏柜的梦境都会出现的这段路程，这个走廊，这密密麻麻的柜子，以及，这具他无法操纵的身体…… 都意味着什么？ 在这一瞬间，余泽猝然感到了一丝迷茫。 即便他已经从Y先生那边得到了如此之多的信息，他也仍旧觉得，他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对于时间管理局，对于收藏柜，对于时间线……他还有如此之多不知道的东西。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那种浓烈的好奇心、探索欲、求知欲，正在余泽的心中熊熊燃烧着，几乎压过了他对外面现实的担心与忧虑。 余泽不过出神了片刻，就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停了下来。 停在某个柜子前面，但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打开。 趁此机会，余泽想要观察一下这具身体的情况，但是他的视角无法转动。而现在这个角度，他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一丁点儿可能透露身份的体貌特征。 他不由得有些失望。 就在这个时候，这具身体终于伸出手，打开了柜门。 在那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瞬间，余泽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双手。 那是他的手——那真的是！绝对是！ 所以，这具身体，就是他的身体？ 就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 余泽在下一秒陷入深沉的睡眠，但是他又很快醒来。他习惯了收藏柜的梦境的感觉，因此很快就在大脑中寻找到收藏柜提供给他的信息。 但是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去查看。相反，他转而去思索了一下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那双手。 那是他。那个在充满了白色雾气和黑色柜子的走廊里挑选时间线的人，就是他自己。 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 究竟是他附身在了未来的自己的身上，还是说……在那个状态下，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那只不过是收藏柜显示出来的一个……工具人形态？只是方便进行挑选…… 余泽感到了一些困惑。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在意挑选完柜子之后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挑选柜子”这个动作本身，似乎就在暗示着什么。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其实是有自主权的？他其实是可以自己想选哪个就选哪个？ 那似乎并不是随机的……不，本来就不是随机的，时间管理局的职员去不同的时间线工作的话，难道还是随机的吗？肯定是有一个确定的目标的！ 但是为什么他就没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而且，就连Y先生也十分明确地说，这个挑选时间线的过程，就是随机的？ 是因为他是在凑齐时间管理局的建立条件吗？ 因为这本来就算是一种命运的安排？一种巧合和命中注定的碰撞？ 余泽这么猜测着。 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他就升起了一丝明悟。 为什么Y先生说他已经凑齐了建立时间管理局的一部分条件？ 他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但如果真的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话，那就只是他所经历过的特异事件中的收获了。 比如子房宇宙，比如虚殷山的馈赠，比如DX，比如阿伽德罗，比如冰狱…… 当然，并不是每一次特异事件都会有所收获，但是，总有一些特异事件，会让他得到一些东西，或者是实物，或者是信息。 在不知不觉中，或许他已经凑齐了建立时间管理局的一些条件，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条件究竟是什么。 按照Y先生的说法，他已经凑得差不多了。既然是差不多了，那就是还有没凑齐的。 会是什么呢…… 余泽想着。 下一秒，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就浮现了出来，但是反而让余泽愣住了。 他想到的是，唤醒地球的世界意识。 不是吗？ Y先生一直在说，他的目的是要唤醒世界意识，想要拯救现在的地球，同样需要唤醒世界意识…… 那么，建立时间管理局，需要世界意识吗？ 这是一个十分顺利的联想，因为Y先生一直在他的耳边念叨着，世界意识世界意识，要唤醒世界意识。于是，在余泽想着他还差什么条件没凑齐的时候，他就自然地想到，哦，他还没唤醒世界意识！ 但是世界意识究竟是什么啊！ 而且，时间管理局不是超越了时间线的存在吗？为什么建立时间管理局，有可能会需要地球的世界意识啊？！ Y先生为什么不讲清楚啊！！ 余泽无力吐槽Y先生的遮遮掩掩，整个人心态都有点崩。 ……大概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Y先生究竟透露了多少东西，又隐藏了多少东西吧。 说实话，他或许是地球上，除了Y先生以外，知道的东西最多的人了。就连方照临这样的正式调查员，所知道的也不如余泽多。 特局…… 余泽坐在那儿，苦笑了一下。 一个谎言。 世界意识、病毒、怪谈、感染者、衍化期、同化……所有的这些名词，通通都是谎言。 或许这些名词的确象征着什么，有些名词甚至的确代表着那个意思，可是……可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但是余泽无法责怪Y先生。 就如同他曾经想的那样。 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仁慈、自以为是的善良、傲慢无礼的宽容。 可是，这终究是一种仁慈、善良、宽容。 谁能忍心让那些脆弱的人类大脑，接受如此之多的信息呢？如果真的让他们知道了，谁晓得又会出什么乱子呢？ 即便现在只是特局，只是病毒，只是特异事件，他们就不敢让普通人知晓地球上每一天都在发生些什么了。 而……时间线？宇宙？不同的文明发展方向？观念上的入侵与厮杀？ 饶了他们吧。 就连余泽也不想知道这些啊！ 他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物理系学生，将来不管是进研究所当科学家，还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还是回家继承他的亿万家产…… 无论如何，总比现在这样，游走在时间线的危险边缘，甚至面临着来自时间线中的敌人来得安全。 但是……但是他又想，可这是时间线啊！这是亿亿万种、瑰丽的灿烂的文明！这是掌控时间的力量，这是命运对他俯首称臣的殊荣！ 难道余泽真的一点儿都不心动吗？ 余泽呆呆地坐在那儿，片刻之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他想，不要想那么多。 好奇心也好，求知欲也罢，那是未来的事情。 现在，地球还等着他去拯救呢。 想到这里，余泽不禁拍了拍脑袋。 ……不！！还是觉得很绝望啊！！怎么会有这么残酷的现实等着他这条咸鱼去拯救啊！！ 怎！么！会！！ 唉声叹气的余泽，还是毫不迟疑地接受了收藏柜传输过来的信息。 片刻之后，他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他站起来，看向窗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诧异和震惊。 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 他看向天空。 与地球的冬日天空类似，这里同样有着铅灰色的、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的天空。可是，这里同样也有着不久之前，余泽在现实中见识过的无穷无尽的流星。 而地球上的流星，仅仅也只是持续了片刻，但是这条时间线上的流星…… 余泽默然地看了十分钟，流星还是没停。 余泽：“……” 这什么鬼世界啊！ 他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回床上，无语片刻，然后喃喃念出几个字：“失落之地。” 什么是失落之地？ 如果余泽去问阿伽德罗，去问冰狱，去问陈墨江，去问周迭希，去问所有超脱时间线存在的东西，去问Y先生……他们会告诉余泽，这是一个禁地。 失落之地的来历已经很难说清，但是总之，这是一个已经陷落的时间线，这是一个失去了自己的文明本色、但是还没有被其他的时间线彻底占领的地方。 这是一片公共区域，是群雄逐鹿的那只“鹿”。 而这里的确有着近似于人类生命体的存在，他们称呼自己为“天选之民”，简称选民。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时间线已经陷落，他们也不知道，天上的那些流星是来自其他时间线的敌人，是时间的幽灵。 相反，他们崇拜这些流星，因为，如果这些流星认可一位选民的话，就会赐予其“神圣力量”，而这一名选民，就会成为“神圣选民”，从此与其他普通选民的命运截然不同。 这些神圣选民将会成为世界的宠儿，进入学院学习，发展自己的势力又或者臣服于其他的神圣选民。 在从学院毕业之后，他们就将视彼此为仇敌，争斗不休，直到一方死亡，接受或者毁灭其神圣力量，占领其领土与子民，方才罢休。 在这个选民的世界里，成为神圣选民，才是一切的开始；如果是普通选民，一直没有获得神圣力量的话，在成年之后，就会很快死亡。 而神圣选民，正相反，如果他们不在战争中死去，那么他们将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几近永生。 失落之地庞大无比，整个宇宙几乎都被这些拥有神圣力量的选民们开发殆尽。 他们的力量纷繁复杂，有的强大，有的弱小，有的恢弘，有的低贱；有的生来高高在上，有的注定死而无声。 没有人知道这些流星、这些神圣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从失落之地有历史记载以来，这些类人生命体就被称为“选民”，这片土地就被称为失落之地，这个宇宙就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争之中，并且从未得到丝毫的和平。 ……而余泽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无主的时间线，一个已经失败但是又没有被彻底占领的时间线。一个，被无数的时间的幽灵看中的时间线。 那些在天空划过的流星，每一颗都象征着一个陨落的文明，正在这个失落的世界里，挑选着自己的继承者。 而这些“神圣选民”，将继承着流星的遗志，努力扩张着“神圣力量”的范围。 他们，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将敌人的爪牙遍布自己的家乡，甚至于将其称为“神圣力量”，而自己则是被选中的“神圣选民”。 他们崇拜流星，崇拜流星中所蕴藏着的力量——当然，那是一个毁灭的时间线里的全部遗藏！ 他们实际上是“感染者”，是被“病毒”入侵的“病人”。可是，他们认为他自己是神圣的。 在这一刻，余泽突然意识到Y先生，将那些入侵的时间线称为“病毒”，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病毒”听起来就必须被消灭，而“神圣力量”，听起来，就值得信任。 而这个已经失落的世界的人类们，就崇拜着这样的、“神圣的”力量。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自己的文明了。他们的文明，就是“神圣力量文明”。即便真的称之为“病毒”，那也会变成“病毒文明”吧。 这就是失败者，最为残酷的现状。 这样的现状，令余泽背脊生寒。 一个更加令他恐惧的想法就是，如果地球文明也覆灭了，是否……会变成失落之地这样？是否也会被无数的时间的幽灵包围，虎视眈眈？是否，地球人也会崇拜其他的文明，并且，开始在他们的地球上征伐土地？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代理人战争吗？！ 只不过，幕后黑手是已经覆灭的时间线的幽灵，代理人是失去了自己的文明、甚至于已经遗忘自己的文明的人类。 而战场，是他们的故乡。 余泽深吸一口气，在这一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拯救地球的欲望。 他不希望……他不希望他的地球沦落到失落之地这样的惨况。 那是他的母星啊！ 余泽捏紧了拳头，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不甘。 许久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最后整理了一下收藏柜给予他的信息，然后站起来，打开房门。 这一次，余泽在失落之地的身份，就是一位刚刚从学院毕业的神圣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