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有些奇怪。 余泽站在街角,皱着眉望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 他们脸上都有着显而易见的冰冷,看见其他人的时候,甚至还会露出厌恶的目光。就连余泽,都收到了好几个排斥的眼神,就仿佛他是什么恶魔或者脏东西一样。 抛开这个特殊的情况不谈,这个世界的天空带着一种阴沉沉的灰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街道狭窄阴森,拐角处堆满了垃圾。时常有一阵恶臭的味道萦绕在鼻端。 然而按照记忆,这片街区已经是这个世界十分高档的住宅区了。 这一点令余泽更加的迷惑了。 他的大脑中被收藏柜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知识,似乎是想让他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特殊。可是,什么都比不上亲眼所见。 许久之后,余泽深吸了一口气——被空气中的怪味道呛得咳嗽了一声——然后按照记忆回到了家中。 按照那个声音的说法,不久之后,陈墨江就会被送到他的家中。 这个房子是余泽一个人住的,这一点也让他有点迷惑。梦境之中,他仍旧是个学生,但是不住宿舍,而是单独在外居住。 他隐隐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人类关系,似乎……有点微妙。 电梯晃晃荡荡,裸露的电线让一切都显得有些危险。余泽不动声色地离那些密密麻麻的电线远了一点。 楼道没有灯,只有几扇小窗户,透着点点的微光,然而那光也是灰蒙蒙的。从走廊的尽头看过去,余泽几乎以为自己正在一个长长的隧道中行走。 房间里同样是暗灰色的风格,压抑、冰冷、阴森,让余泽有些不适。这并不是他自己装修的,而是获得这个房子的时候就附赠了这样的风格。 虽然是精装修,但现在余泽觉得还是亏了。 他打开了灯,环顾四周,仍旧觉得不舒服。他习惯亮色暖色,在这种阴沉沉的房子里,他不自觉就感到不快。 他想起路上遇到的那些冲他投来排斥目光的人们。 究竟是这样的人类造成了这样的社会审美,还是这样的社会审美塑造出这样的人类? 余泽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努力整理收藏柜塞进来的一堆信息。 这是一个……崇尚他人即地狱的世界。 所有人,无论是因为习惯了这样的社会常态,又或者自身就拥有这样的观念,都保持着一种孤独、排外,甚至是仇恨他人的状态。 在底层,人们散居于一个又一个的棚屋。因为不愿意组成家庭,所以很多人都终身不婚,在自我压抑中度过一生。 这个世界没有政府,只有一个类似于联合执政的大型组织,人们将其称之为“集团”。在集团的干预下,一类特殊的人群被孤立起来。他们被称为异人。 异人几乎都是双性人,但也有一小部分的女性和接受了特殊手术的男性。所有的异人都拥有繁育能力。 一旦成为,或者被判定或改造为异人,他就不再拥有独立的公民权,而是一个附属于他人的情奴。 情奴,就是这个世界的人类的子宫。 唯一的用处,就是发泄情欲,以及,生养后代。 异人的后代不需要人类或者异人来操心,由集团统一抚养。有一部分高层的后代可以让他们自行抚养,不过那也是极少数的情况。很多异人的一生,就在不停的生孩子中度过了。等到年老色衰,或许也很难得到善终,毕竟,有更多年轻的异人可以顶替上他们的位置。 他们曾经也是人类,但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并不拥有同理心。所以,对于这群曾经的同胞们的遭遇,没有人觉得不公平抑或是同情;甚至,有一个办法能够拥有自己不那么讨厌的生活伴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从异人到情奴,这是一个被集团称为“制造”的过程。 制造中,异人身上一些更为显着的特征会被消除,或者添加上一些情主所想要的属性。集团会按照情主的说法进行制造,之后情主会亲自前往调试。 ——这正是此前余泽所经历的一部分内容。 他以为这是一场漫长而无序的春梦,然而,其实那只是在集团的机器中,他陷入了调试的程序之中。调试会给他们提供一些选项,在不同的场景中做爱以及相处。集团有专人负责研究调试的结果,看看情主与情奴的相处是否和谐,之后将结果反馈给情主。 显然,余泽和陈墨江的调试结果十分不错。 那是当然的,余泽可没那么多麻烦的要求。 在收藏柜提供的一些资料里,余泽看到,有些情主十分的挑剔,甚至会在进入调试之后,选择更换情奴。 那些被抛弃的情奴,只能进入下一个备选的程序,但是这些已经被打上前任情主深刻印记的异人们,通常不会被其他的情主选中了,只能在绝望与孤独之中度过终生。 ……话说,为什么收藏柜要给他看这个啊! 余泽略微无语地吐槽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思路转向另外一个方面。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梦境中的世界的大概情况。 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病毒呢? 排外?孤独?他人即地狱? 还是……又是一个类似于情绪增幅器的存在?仅仅只是放大了社交恐惧症的一些特征?放大了人类对于彼此的焦虑和恐惧? 又或者,这一次又是基于情感类的?生育后代?专属的恋爱关系?情主与情奴的关系,似乎又很符合这种可能性。 这一次的病毒似乎并没有什么超自然因素的存在。这个世界的发展与现实世界所差无几,只是更加的荒凉,毫无生机。人类那种兴致勃勃的社交活动,在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消失了。 没人会和朋友一起逛街、看电影、唱歌。如果这个世界的人类真的拥有朋友的话,在网上聊聊天就已经是他们交往的极限了。恋人同理——情奴除外。 这种真实世界的交往,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格外的困难。 虽然有情奴的存在,但是一个情奴的价格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得起的。 是的,情奴拥有价格。当然,冠冕堂皇地说,所谓的价格只是集团对每一个公民的评分,加上一部分的现实的财产支出。 余泽想,一旦提到公民评分什么的,就有赛博朋克内味了。 但是另外一点令余泽疑惑的是,这里的网络世界似乎又没有那么的发达,甚至没有特别流行的多人在线游戏。 这里的人类似乎想要切断一切与外人接触的渠道,偏激而固执。 他们就像是过着苦行僧的生活。 就像是——信徒。 余泽怔了一下,心想,信徒? 他突然困惑了起来。 是的,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大型的传教场所。所有的人类都是信徒,他们全部、无一例外地信奉独身、孤立、排外,信奉他人即地狱,过着孤独、乏味的生活。 集团就是这个宗教的管理者。但是他们不造神。他们只是传播一种观念。 余泽不信教,他认可信仰自由。别人信什么,只要不干涉到他,他也不会去干涉别人。 但是,这个世界,未免有一点夸张了。 所有人都像是狂信徒,疯狂地践行着这种理念,就像是被洗脑了——或许也的确是被病毒洗脑了。 集团制造情奴的过程,也像是一种变相的洗脑。 ……邪教? 这个概念一想起来,余泽就突然皱起了眉。 他依稀记得,现实中,好像也有一个和邪教有关的病毒……他以前曾经听谁说过,但是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 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应该是何知少随口跟他提了一句,似乎……和赫尔斯背叛特局的事情也有关系? 余泽皱眉想了好久,还是无法彻底回忆起来,只能无奈地放弃了,打算等梦境结束,再找何知少问问情况。 但是,他心中却升起了不少的警惕。 如果真的和赫尔斯背叛特局的事情有关,那么情况就显得复杂了很多。万一他在梦境中做了什么,又影响到了现实…… 那他就真的想死了。 再说了,这次的梦境还牵扯到了现实中的熟人。 想到陈墨江,余泽的脸就不禁苦了起来。 ……他不会又多一个男朋友吧? 收藏柜给他做媒的心思不死,迟早要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泽一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思考着。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起身去开门。 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巨大的纸盒子。纸盒子放在一个滚轮小车上,在余泽开门之后,小车自动开进了家里,将纸盒卸下,就快速地离开了。 余泽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心想,这破地方……这种偷懒的事情倒是做得不错哈? 他无语地关上门,然后看向那个盒子。 这里面,大概就是陈墨江了吧? 他现在多少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陈墨江。 陈墨江是在不久之前成为异人的,正如不久之前的调试场景中所描绘的场景一样,余泽在无意中解开了陈墨江的困境,但是这对曾经的师生,也不得不就此绑定,成为情主与情奴的关系。 制造与调试的过程是异人成为情奴的必经之路,但是对于陈墨江这位曾经的年轻大学教授来说,恐怕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能力。不仅仅是羞耻,更意味着,他的事业与未来,已经彻底地定格了。 调试过程中的余泽还可以让陈墨江工作,他不介意——但是在外面的世界,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因为,异人的身份就已经定死了他的未来。 他只会成为余泽的情奴。 此后,陈墨江将无法离开余泽,无法与外人接触。他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成为余泽的生育机器——哪怕余泽并不想要。他将成为一座孤岛。 或许这个世界的人类生来就是一座孤岛。 余泽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打开了这个盒子,然后瞬间就怔住了。 ——陈墨江浑身赤裸,抱膝缩在那个大盒子的角落里,正在无声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