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旧事重提
这一天上午,方照临来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常左棠就坐在里面。 他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说:“你来S市了?” 常左棠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反正常左棠向来都是阴晴不定的,方照临也不在意,他放下包正准备坐下,扭头看见常左棠站起来走到了门口,有些不解,又忽然明白过来。 他下意识张口说:“你是为了……” 常左棠冷冰冰地看着他。 方照临讪笑,拿起包就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出了特局,他的心态调整好了,就问:“你是因为昨天那个电话,才特地从B市赶过来的吗?” “嗯。”常左棠也没否认,直接坦诚了,“我妈在S市。” “那你也不必特地跑来S市,我自己去就行了……” 常左棠说:“我妈的精神状态不适合见外人。” 方照临闭了嘴。 过去的那个病毒,是他们两个之间绕不开的死结。常左棠平日里脾气就不好,和方照临接触的时候就更加暴躁;方照临平常淡定自若,提及这件事情,也不免失了分寸。 现在想起来,方照临恍如隔世。 一个未曾被解决的病毒。 十年之前,他和常左棠因为那个病毒而加入特局的,之后他们还曾经参与了这个病毒的调查。正是那次调查,将常左棠的母亲送入了精神病院,也让他与常左棠彻底走向了陌路。 当然,整天在特局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谈不上什么陌路。 ……办公室恋情果然没什么好下场。 方照临很想叹气。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和常左棠之间的那点破事,肯定早就被特局的调查员们翻来覆去地讲过了。就连余泽这样刚加入特局的小朋友,都曾经用古怪的目光看他们两个。 反正,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其实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分手。当然他们也没有真的谈过恋爱。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从在一起到分手,都他妈是在特异事件的调查过程中的。简单来说,他们都忘光了。 所以等到特异事件结束,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恋情。甚至因为那次调查的后果而闹翻。 直到方照临当上正式调查员,恢复了记忆。 ……他再也无法面对常左棠了…… 这个病毒一直没有被真正解决掉。他们当初进行的那次调查,只不过是解决了一个特异事件而已。 在很多特异事件中,他们未必能直接找到病毒源头,从而解决病毒。他们可能只是做着亡羊补牢的工作,暂时性地解决掉病毒引发的特异事件。 但是特异事件的解决,并不代表病毒就被解决了。 就比如当初常左棠和余泽遇到的耳天公司的那个特异事件,如果不是因为当时余泽和钟存景的关系,让他们误打误撞地解决了耳天病毒,或许他们也就是解决了一个杀人案而已。 即便耳天病毒已经解决了,因为耳天而发生的各色特异事件,仍旧在夏旁笙那边堆了高高的资料,等待着处理与同化。说真的,他也不知道夏旁笙现在处理到哪里了。 总之,因为记忆的失而复得,所以方照临在常左棠面前总是有些心生歉意。 常左棠并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世界意识对他们当初的调查过程的掩盖非常简单粗暴,譬如他们两个本来谈过恋爱,直接就被世界意识弄成没有谈过恋爱了,这也太扯了。 现在,方照临是唯一知道当初调查过程的具体经过的,而常左棠只知道世界意识的矫饰结果,以及,方照临这个曾经的朋友,把自己的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 去往精神病院的路上,他们一路沉默。 常左棠的母亲现在大约也有五十岁了,但是从外表来看,她依旧容貌秀美,气质优雅,一头乌黑的长发盘起,除却眼角与颈部的皱纹透露出她的年龄。 她坐在轮椅上,在窗边看着风景。这家精神病院,或者说好听一点,疗养院,在S市以人性化服务和高档的环境而享有盛誉。 常左棠年少丧父,他的母亲为了给儿子提供更好的条件,离开了呆惯的大学研究所,去往薪资待遇更为优越的私人研究所。这家私人研究所在B市,于是常左棠和他的母亲就一起搬到了B市生活。 他的初中和高中,乃至大学,都和方照临在一个学校。他性格不好,在北方学校里还带着浓郁的南方口音,因此在学校里总被孤立。方照临那个时候外表看上去就沉稳可靠,于是被老师吩咐去和常左棠打交道。 这交道一打就是十来年,直到他们在特异事件的调查过程中谈恋爱,又不约而同地遗忘这段过去。 常左棠的母亲姓赵,单名一个绾字。之前在大学研究所的时候,职称也评到了教授,于是多数人都叫她赵教授。 赵绾是国内知名的古生物学家,她的丈夫,也就是常左棠的父亲常群瑁,曾经是知名的历史学家。 常左棠并没有直接让方照临走进病房。他先进去,与自己的母亲聊了一会,然后才让方照临进去。 赵绾显然还记得方照临,她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方照临的心中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些许的愧疚。在那次调查过程中,的确是他主动提出要测试赵绾的精神状态,而结果不出所料。 让赵绾离开那家研究所的办法有很多,其中精神问题是最为直接的办法……况且,谁都能看得出来,那个时候的赵绾确实陷入了过度焦虑和神经质。 如果是现在的方照临,他或许会选择一些更委婉更保险的办法。但是在当时,他选择了兵行险招。 他在赵绾的轮椅前蹲下,轻声说:“伯母。” 现在的赵绾也算是特局的编外人员之一,因此,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方照临就直接问出了口:“伯母,这次过来是有一个问题,必须亲自问您。当初,昆泰的研究中,是否有涉及到人肉的部分?” 常左棠脸色微变。 赵绾沉默片刻,温和地说:“在我负责的这一部分中,并没有。” 方照临松了一口气。 “不过其他研究员的研究项目,我也不太清楚。” 方照临:“……” 他算是知道常左棠这个性格是遗传谁的了! 看到方照临脸上无语凝噎的表情,赵绾不由得笑了一下。她询问:“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起昆泰吗?” 方照临说:“这一次的病毒,人类就好像突然……不把人当成人了。当成食物,当成一块肉……什么都好,总之不是自己的同类。您知道,当年在昆泰……” 他的声音断在这里,因为常左棠忽然走到他的身边,用力掐了一把他的手臂。方照临痛得差点喊出来。 其实常左棠没有太用力,但是方照临的痛觉神经比较敏感。他扭过头,在赵绾面前掩盖了自己的疼痛,但是毫不犹豫地反手掐了常左棠一下。 常左棠面不改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靠,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啊! 赵绾却没有注意到年轻人的小动静。她出神地望着窗外,许久之后,轻声叹息道:“对,当年在昆泰,就是这样。” 常左棠和方照临安静下来,沉默地听着赵绾的话。 她喃喃说着:“十几年前,我刚进入昆泰的时候,那时候还很正常。那时候,昆泰还是半国有性质的,虽然工资高,但是和我在大学里做的研究差不多。过了几年,昆泰彻底变成了私人性质的研究所,然后……你们知道的,一切都变了。” 方照临保持着沉默。他想,是的,在某一个时间点,昆泰发生了改变。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和常左棠加入了特局。 他们其实并不是直接因为昆泰的事情加入特局的,而是因为一位从昆泰出来的研究员,在他们所在的大学里任职……然后出了一些事情。 特局派遣了调查员过来调查,也由此关注起了研究员的来处,昆泰研究所。 几年之后,昆泰也出了大事…… 赵绾的语气带着一种飘忽的冷气,温柔,却虚无缥缈。他们知道,赵绾在叙述关于昆泰的事情的时候,始终都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研究员开始随意进行人体试验,非专业的人士随意指挥研究,违反科学常识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我知道你的意思,照临。的确很像,但也只是一部分。只不过是一小部分的相似罢了。 “昆泰的这种变化是积少成多的。一开始,我的实验室里不存在这样的情况,所以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昆泰内部的风气在逐渐改变。直到,几年之后……直到那些研究成果的公布…… “我一直在想,到现在,我还在想,我究竟是在追求什么,是真理吗?或许只是为了那份高工资吧。” “妈……”常左棠忍不住打断了赵绾的话,“我……” “你没有对不起我,棠棠。”赵绾叫着常左棠的小名,“是妈妈自愿的。那个时候妈妈也攒了一些钱了,如果我愿意的话,完全可以辞职,不去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说着,她的表情微微扭曲,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他们都沉默了一下。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那次精神状态的检测,按照正常的法律制度,或许赵绾会直接进监狱,而不是呆在这里。 当然,在病毒的参与下,单纯的法律已经无法断定,赵绾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凶手。 赵绾并没有明确地参与当初昆泰的事情。她的手上没有沾过血……至少在他们当初的调查过程中,没有发现证据证明赵绾是昆泰事件的直接参与者。 方照临说:“这些年,昆泰已经慢慢销声匿迹了。”他说,“虽然几年之前,有一部分研究成果被公布了,昆泰也因此收获了巨大的声誉,但是……至少事情已经暂时平复下去了。” 他的本意是为了安慰赵绾,但是赵绾却不为所动,她目光冰冷地说:“没有用的,只不过是暂时的办法。只要昆泰存在一天,情况就不会好转。早晚有一天,盖子会被揭开。” 方照临无法否认这一点。 或许昆泰现在是好的,但是当年的阴影,当年的往事,仍旧覆盖在这家私人研究所的上空,不知道何时,就会席卷重来。 赵绾微微叹了口气,又说:“这段时间我精神好了一点,和一些老朋友联系了一下。其中有一位,你们或许不认识,是昆泰的一位首席研究员,裴松泰。” 方照临还没反应过来,常左棠就率先皱起了眉。 “妈,你为什么还在和昆泰的人保持联系?” “裴松泰是个好人。”赵绾摇了摇头,“他十年之前就被调去S市了,就在昆泰完全私立之后,在变化出现之前——我已经回忆过无数次了,时间点没有错,他是在变化出现之前去的S市——B市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就算这样……” “他一直想知道,当年B市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在私底下进行着调查,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他。”赵绾说,“至于我,我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 她又一次出神地看向窗外:“或许哪一天,等到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告别了赵绾,方照临和常左棠离开了病房,慢慢朝外走。 “现在,你觉得是时候重启调查了吗?”常左棠问,语气中带着冷嘲,“还是说,依旧觉得,操之过急?” 方照临摇了摇头:“至少等解决了食人魔的案子。” 常左棠这才满意。 他们往外走,一路上仍旧在交谈。 在疗养院的一楼,方照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看向了大厅角落。常左棠同样看了过去,发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他们隔了一段距离,而那个人又在与其他人交流,因此并没有发现又两个人正在看着他。 常左棠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用手肘戳了戳方照临:“诶,那个不是之前解决耳天那个病毒的时候,你带过来的那个……心理医生?” “是的,他也是特局的编外人员之一。”方照临皱着眉,“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儿奇怪?”常左棠说,“人家不是心理医生吗?出现在这里又什么奇怪的?” 方照临迟疑了一下,说不好自己心里的感受。 他只是觉得太巧了。 他走向咨询台,询问关于连之歌——也就是那位心理医生的事情。为了不暴露自己认识对方,他并没有说名字,而是指了指正在与人交谈的男人。 咨询台的女士十分友善,她说:“您说连医生吗?那是我们院最近聘请的一位专家,偶尔会过来坐诊。” “偶尔过来?”方照临有些意外,“他的本职不是精神科的医生吗?” “连医生是心理医生,主要从事的是心理辅导与开解。”这位女士说,“连医生似乎是在一所学校任职,所以只有在有空的时候才会来我们院。” 学校……? 方照临与常左棠对视了一眼。他们谢过这位女士,随后走开。 方照临说:“保险起见……” 常左棠点了点头:“我现在去办出院……嗯,回家修养,这个理由怎么样?” 他转身就去找了赵绾的主治医师,询问是否可以暂时将赵绾接回家中。 方照临站在原地,给况哥打了个电话:“帮我查个人,看看他现在在哪里工作。连之歌……对。” 况哥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然后说:“他现在是S大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嗯,履历辉煌,在学校当个心理辅导老师有点屈才。” 方照临不语,胃里仿佛坠了一块石头。片刻之后,他谢过况哥,挂了电话。 此时,大厅角落处的连之歌结束了对话,他走过的路线正好经过了方照临。方照临正想打招呼,连之歌却只是友好而生疏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方照临一怔。 这态度不太对啊。 为什么连之歌一脸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他摸不着头脑,目光深沉地目送连之歌离去。 恰好常左棠也回来了,看见他这一副眉头紧皱的样子,问:“怎么了?” 方照临把刚才的那一幕复述了一遍。 常左棠耸了耸肩:“说不定人家脸盲呢。” 方照临:“……” 他有点无语,转念一想,其实也是。 他与连之歌上一次见面,也是一年多以前了。像连之歌这样需要给很多人进行心理辅导的心理医生,说不定就真的忘了方照临长什么样。 这么一想,方照临也不再纠结了。他问常左棠:“办完了吗?” “当然。”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带着赵绾一起,离开了这家疗养院。 而此时,余泽正和李惶然一起,在一家茶餐厅等待着夏旁笙和仇千载过来。 余泽现在左手一杯奶茶,右手一个男朋友。 人生充实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