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做爱

    她仿佛可以隔着屏幕看到对方纠结着敲下这些文字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怎么了？”钱梓月问。

    “遇到个很可爱的事儿。”

    原本她一定会找个理由拒绝，像那天午后在树荫下一样，但是此刻，她盯着手机上的字眼，半晌没有输入一个字。挎上包已顺着人流走到了楼下，喧笑声沿着风四散，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面色如常打下几个字：“周五晚　XX酒店　去不去”

    “去。”

    新消息没过几秒就弹出来了，她有些意外对方回得这么快：“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他只是答：“我周五下午有课，四点半才结束，到时候来找你可以吗？”

    “可以　我在校门口等你　记得带身份证和换洗衣物”

    她大三了，课比较少，周五下午可以自行安排。

    陈落承认她在打下“XX酒店”几个字的时候，内心是冲动的。她急于逃离家中的掌控，不想坐在餐桌前，看着父母虚伪的、佯装相敬如宾的脸，和舅舅喝着酒寒暄。在那里，多待一阵都会感到浑身僵硬的窒息。

    她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

    ＊

    酒店离学校不远，骑单车十几分钟的路程。

    不巧周五下午，稀稀落落飘了些雨，地面着泛映银灰色的潮光，她站在宿舍楼下看了眼天气预报，只好转而搜索公交的路线。

    正撑着伞往校门口走，远远地看见校门口停了辆熟悉的车，旁边站着几个身着工作服的人，正在与门卫交谈，最后在纸上签了什么，握了个手，就走了进来。

    她停下了脚步。

    于此同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来电显示“妈妈”。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压低伞面，加快步子往回走，按断了电话。

    对方似乎并不着急，发了条短信：“来校门口。”

    她将短信删除，然后给容槿发了条：“我在东门等你　别去南大门”

    在往东门走的这段时间，她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漫无目的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伞上，响起细碎的声音。此时也有三三两两在校园内行走的人，交谈着晚上去哪里吃饭，轻快的声音渐行渐远，后被雨声湮没。

    陈落想起了很多事，又好似什么都没想起来，往昔的片段一霎从眼前闪过，还没来得及留下残影便不见，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情绪，像一个人躺在床上时那般。

    或许秋雨是真的能让人变得多愁善感吧。

    她这样想着，自嘲地笑笑，到东门外耐心地等待。

    很快便下课了，不少人背着书包往外走，打算出校门吃个饭。容槿自人群中走过来的时候，个子高、仪态也好，因此很显目，背着包打了把黑色的伞，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外衣，看了她许久，最后站定，只踌躇着说了声“你好”。

    听到这声谨慎的“你好”，她方才的失落弥散殆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似乎更局促了，坦白道：“那天，不是故意的，故意避开你。我只是没想清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又想和你说话，又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态度显得，不太好。现在我想清楚了。……你不要生气。”

    他貌似很不擅长这样说话，说几个字停一下，像是斟酌了很久，郑重其事的。

    “你以为我生气了？”

    容槿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她有点好笑：“那天是有事才走了，并不是不想看见你。”见他一副愣愣的样子，她用伞戳了戳他的伞面，凑得近了些，话锋一转，问，“确定想清楚了？”

    他站得更直了，握伞柄的手紧了紧，点点头。

    “能接受第四爱？查过怎么做了？”

    容槿的耳朵有点热，似乎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陈落的心情不知不觉变好了很多，正打算转过身去，突然听他说：“忘记说了，我叫容槿。计算机学院大一的学生。”顿了下，又低声补充道，“成年了。”

    最初刚认识的时候，就是因为“成年”这件事闹了个大乌龙。

    因为那家酒吧的特殊性，她去找他搭话的时候，默认了他已经满十八岁了，撩了一晚上，后来还约着再见面。结果刚到酒吧，走近了就听到他在打电话：“我马上成年了，会对自己负责。”

    这句话让她当场脑子宕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瞧着就很喜欢的，结果是个未成年的弟弟？

    时至今日又听他提起“成年”二字，倒是又想起那天哭笑不得的情状。

    “嗯，知道。跟我来这边。”

    陈落带着他走到了旁边共享电动车的地方。

    容槿愣了下：“我不会。”

    “我会就行。”她把伞交给容槿拿着，在包里翻找着，说，“公交车站在南门那边，太远了，还是骑这个方便。你坐后面撑伞，我开慢点。”

    他点了点头。

    “啊……你带纸了吗？”翻找无果后，陈落只能向他求助。她一向丢三落四的，出了门常忘带东西。

    “带了。”

    她将车座上的水擦干净，扫了码，把自己的包放进车筐里，率先坐了上去，说：“上来。”

    他坐上去的时候很小心，没有紧挨着她，一手抓住了座椅的边缘。

    “你这开一会儿就掉下去了。”陈落不满道。

    容槿微低着头看她的侧脸，问：“那能抱着你吗？”

    “都行。”

    他稍稍往前坐了些，一只手环上她的腰。说是抱，其实也没抱多紧，只是将手绕到前面轻轻扯住了她的风衣，温暖的体温萦绕在她身侧，携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

    “坐稳了。”

    她感到自己的头发落上一个不同的触感，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可正骑着车也不好回头，便没有太在意。

    她骑得很慢，毕竟还打着伞，雨并不算小，路面上还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路过学校南大门的时候，她往校门那儿看了眼，黑车仍然停着，在灰暗的雨中显得锃亮，窗户紧关，车外站着个打伞的男性。然后她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地骑车走了。

    他们在街巷中穿梭，雨在天幕留下斜斜的印痕。

    容槿将伞往前倾了些，主动道：“第一次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遇见你。”

    她笑道：“是啊。这么一说，我们还挺倒霉，一起做点什么就下雨。”

    “很浪漫。”他说。

    男生略轻的话语落在耳边，陈落没有吭声。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浪漫这个词了，这两个字似乎和她毫不相关，尤其是由一个男生对她说。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她的生活都直接且单调，唯一让她觉得有趣的只有自己的那些玩具，可它们一点也不浪漫，只是“浪”而已。

    “以后，教我骑车，可以吗？”

    她只说：“再说吧。”

    “自行车也可以。”

    陈落诧异道：“你不会骑自行车？”

    “嗯，小学离家很近，初中起就住校了，没有机会骑。我想学。”

    她顿了一阵，还是说：“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到酒店的时候，雨仍未歇，停好车，二人办理了手续，在前台小姐微笑的注视中坐电梯上了楼。

    一个宽敞的双人间，干净的大床。

    容槿应该是第一次和别人开房，进了房间后就站在床边没动，只是看着她开灯拉上了窗帘，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后，陈落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便走了过去，帮他把包拿下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这么紧张啊。”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僵着没动。

    “那我先去洗澡，你坐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实在太紧张看点片也行。”她调笑道，把他摁在了旁边的沙发椅上，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备好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容槿拿出手机翻着。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翻些什么，关于第四爱这几天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现在无非是想找点事做，让自己不要那么不安。

    窗外的雨声现已并不明显，被浴室里的水声掩了过去，一点点细小的声响都在他的耳中无限放大。那个在酒吧的荒唐夜晚又清晰地浮现，惹得他周身的温度慢慢上升，心跳越来越快。

    等待的时间比这几天的任何时刻都难熬。

    他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直到水声停止，陈落走了出来。

    她穿了一身浅色的睡裙，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露出小腿优美的线条。很好看。

    陈落径直走到他面前，在他紧张的注视中，一条腿跪在了他的膝盖上，微凉的手指搭上他的锁骨，沿着轻轻划过，随之拥上来的是独属于她的香味。

    容槿感到有些猝不及防，慌忙拉住了她的手腕，说：“先吹头发。”

    头顶传来两声轻笑，他闭上了嘴，又打算再说点什么，忽见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并不清楚，只能听出来是个女人。陈落平静地听着，另一手牵着他的手，大拇指缓慢地摩挲他的肌肤，令他不自觉颤了颤，然后听见她嗤笑了一声，语气很随意：“说完了吗？别打过来了。在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