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04 坎蒂丝来到茜屋时,天已经黑了。 今天依旧下着雨,门口的看板牌子被雨淋得湿透,连上头的字迹都晕开了。门口年轻的男孩子们正在热情的招揽客人,明明只才十二三岁,连身量都还没长开,却已经是能够接客的年纪了。他们穿着漂亮的浴衣,面上画着淡淡的妆容,他们乖顺的攀住往来客人的手臂,露出纯真的笑容。可不知为何,明明是十分诱人的容貌和体态,坎蒂丝却从他们的笑容中看到一丝寂寞,这大约只是因为雨天潮湿的空气让一切景象都蒙上了一层雾气的缘故。 “坎蒂丝小姐?”有人在叫她,坎蒂丝循着声音看过去,是茜屋的老板。那是位比起接客的男娼们都要年长的男性,大约年轻时也是卖过的,举手投足间不仅仅只是带着年长者的余裕,还有散不去的风尘气息:“您又来了,今晚也是来找糸乃的吗?”他以开朗的笑脸迎上坎蒂丝,热心的问道。 “啊。”坎蒂丝张了张口,大约自己男装的打扮真的很失败,原来不止是糸乃一个人识破了她女性的身份:“是……是的……”她点了点头:“我想要见他。” “您是真的很喜欢糸乃呢。”老板温和的笑道,露出关怀的眼神:“连续两个晚上都来找他。” “嗯……”这句话让坎蒂丝的脸颊立刻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但她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心情,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羞涩表情。 坎蒂丝确实是喜欢糸乃的,虽然他们只共度了一个夜晚,但那样美好的性事想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从她的记忆中褪色。 糸乃与坎蒂丝所认识的任何男性都不一样,她从小在鹿特丹的海港长大,那里的男人们是健硕又粗鲁的,他们说话的声音大,并且带着些沙哑,他们总是在航海归来后聚集在港口的小酒馆里喝到酩酊大醉,掐着送酒女郎的屁股讲述着在海上惊险的旅程,然后在天亮之前,在翻倒的酒杯中倒头睡过去。 糸乃和他们截然不同。 就算褪去他脸上那层淡淡的珍珠色脂粉,他也依旧拥有白皙又滑腻的肌肤,他的手腕像是女性那般纤细,看上去便是从来没有做过体力活的模样。他说话时声音总是轻柔,身上带着好闻的熏香,湿软的长发像藤蔓一样缠住坎蒂丝的心。那淫靡而潮湿的夜晚,糸乃哽咽着吐出像是哭泣一般的呻吟,他抱住坎蒂丝的背,用脚勾住她的腰,不停的在她耳畔诉说着感谢与爱慕。一切都结束之后,因为过度的高潮而困顿到眯起眼睛的糸乃,仍然在她准备离开时慵懒的亲吻坎蒂丝的手指,告诉她希望能够再一次相见…… “可是糸乃今天晚上没法接待您……”老板露出为难的神色:“这里还有其他的孩子们,坎蒂丝小姐要不要看看?” “他生病了吗?”坎蒂丝看着老板的表情,语气有些焦急。 老板摇了摇头:“他没有生病,只是已经有其他的客人买下他了。”他回答道,紧蹙的眉心让他的道歉看上去十分真诚:“十分不好意思,明明您是专门来找他的。” “是……这样吗……”这个回答在坎蒂丝意料之外,她眨了眨眼睛,面上流出难过的表情:“那么明天可以见到他吗?早一点来的话。”她咬住下嘴唇小声问。 “抱歉,糸乃这三天都被包下了。”老板对坎蒂丝深深弯下腰。 05 事实上,四天后坎蒂丝才重新见到糸乃。刚开始的时候,看上去一切都没太大变化,他们还是在那个房间,香线也是熟悉的味道,糸乃盘好了长发,安静的跪坐在她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坎蒂丝的错觉,和记忆中相比糸乃脸上的脂粉厚了些,就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一般。 他伏在地上向她行礼,然后抬起头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又见面了,坎蒂丝小姐。”糸乃还记得坎蒂丝的名字,他的声音轻盈柔软,撩拨的女孩心尖痒痒的,像是被羽毛挠过,坎蒂丝的脸一瞬间便红了,她咯咯笑道:“是的,又能见到糸乃真是太好了。” 今晚看上去有一个十分惬意的开端,然而在糸乃抬起头的时候,透过松散的襟口,坎蒂丝却看见了某些异样的痕迹。糸乃的脖子上有一圈十分明显的红色印记,印在领口刚好能够遮掩的地方,像衔尾蛇一般缠绕在锁骨上方,看上去危险又残酷,让人背后发凉。 “你的脖子怎么了?”坎蒂丝疑惑的凑近糸乃,他虽然没有躲避,却在她的手触碰到那圈红痕后痛得皱眉。那是某个人留下的指印,脖子被十分用力的掐住才会留下这样散不掉的血淤,鹿特丹港口的奴隶身上才会有这样的印子,坎蒂丝不明白它会出现在糸乃身上,他看上去明明是那么美,怎么会有人忍心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在坎蒂丝观察那个伤痕的时候,糸乃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 “难道还有别的伤口吗?”坎蒂丝不由分说拉开他的衣襟,然后她看着糸乃的身体睁大了眼睛。 四天前糸乃并不是这样的,他的身体光洁,皮肤柔软,并且稍稍触碰就会显出漂亮的粉红色。她曾在他的胸口留下星星点点的吻,然后看着他低头抚摸那些被她亲过的地方,告诉她他会好好珍惜这些吻痕。然而现在,糸乃的身体上却布满了伤痕。那些看上去像是绳子的勒痕和烟管留下的烫伤,虽然都是些不太严重的伤口,大约不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然而那些伤口覆盖在每一处坎蒂丝曾经亲吻过的地方,肩胛、胸口、小臂甚至是糸乃的乳晕,在这么对脆弱敏感的地方留下伤口,想象一下便会觉得疼。 “这些是……上一个客人留下的?”坎蒂丝看着糸乃身上的伤,声音抖得厉害。 糸乃苦笑着点了点头,他用手拢起自己的衣襟,遮掩起那些痕迹:“如果可以的话,今晚请您温柔一些。”他并没有对她解释更多,只是向她乞求一丁点儿施舍。 “还说什么温柔一些,今晚你怎么能……”坎蒂丝抬高了嗓音,她身体前倾,用力揪住了糸乃的衣襟,然而她带着怒气、情绪失控的话却被糸乃打断。 “对不起,如果您不满意的话可以换其他人来服侍您。”糸乃垂下眼睛,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了他眼底的倦意。 坎蒂丝猝然松开她,她用力着头头:“我不要别人。”她看着糸乃身上的那些伤痕,声音颤得厉害:“我只想要糸乃。” “是吗?呵……”听到这句话,糸乃笑了出来,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影。他松开了手,任凭那件轻薄的外衫落到腰间,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那请您今晚也继续疼爱我吧。”他的话拖着让人想要怜惜的柔软尾音,坎蒂丝很难想象,为何有人会忍心这么粗暴的对待他。 坎蒂丝将糸乃的衣服重新拉回肩上,她不会系那条繁复的腰带,于是将它打成了自己熟悉的蝴蝶结:“不做也没关系的,糸乃,我们来说说话吧。”看着糸乃睁大的眼睛和怔愣的表情,她伸手揉了揉他前额的乱发:“对,我们来聊天。” 06 他们和衣躺下,盖上被褥,女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进了糸乃怀里,她的脸颊贴着他心脏的位置,说话时会有温热的吐息吹到他胸口。坎蒂丝似乎真的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花钱买下了他一个晚上,却只是拿来聊天而已。 大部分时候都是坎蒂丝在说话,女孩子的话题跳跃的飞快,没有逻辑也没有主题,她从家乡的爱尔登汤跳到在日本街头看到的武士,从海上的日出聊到夜晚的海潮。坎蒂丝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在说话的间隙她避开那些细碎的伤痕,有一搭没一塔的亲吻他的胸口。 坎蒂丝完全无法预测的举动和她纯粹的善意让糸乃烦躁不已。 老板同他说过,在他被坂井大人包下的这些天,坎蒂丝每日都会来。她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他今晚有没有空,并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老板给她介绍其他人。她忍耐了四天,明明指明要他,非他不可,可相见之时糸乃却没从她身上看到那份独占欲附带的任何怨恨或是不满,抛弃他,或是再他身上再叠加一层伤痕,这些糸乃都可以理解,毕竟那些才是客人们对待他常用的手段。可坎蒂丝表现的温柔又宽容,她让他陪她聊天,可他甚至不需要费心去接她的话,只需要适时点头或者微笑,就足以让小姑娘满意,这样温柔又平静的气氛让糸乃没法适应、不知所措。 不知何时,话题又转回到了糸乃身上。 “为什么要接待这样的客人?把糸乃弄成了这副模样……”坎蒂丝嘟起嘴,她看着他,因为他浑身的伤气到面孔泛白。 因为那些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只是阴间茶屋的男娼而已,这个身子根本由不得自己,只要被买下,无论客人们想要什么都必须满足。 然而即便是抱怨的话也是不可能对着客人说出口的,于是糸乃翘起嘴角,轻启双唇,吐出违心的话语:“因为即便是疼痛我也很喜欢呢,这些痕迹都是被客人们疼爱的证明。” 说实话,他曾一度被掐到喘不过气,眼前一片漆黑,以为自己会就那样死掉。结束后身体更是疼到甚至无法抬起手,但这是与坎蒂丝毫无关系的事,他不想与她有更加亲密的关系,擅自在他身上加诸爱慕和同情的女孩子,看起来十分碍眼。像坎蒂丝这么天真的人并不适合这里,就算是作为客人,她都太过无垢…… “说谎。”说着坎蒂丝松开了手,她用双手捧住糸乃的脸,半强迫的压下他的头,让他与她对视:“说什么‘喜欢’,如果现在将这些妆容都擦掉的话,糸乃还会这么轻易的笑出来吗?” 这个问题让糸乃僵住了。实际上白色的脂粉和艳红的唇脂都掩饰着他眼底的青黑和被咬破的嘴角,一旦笑起来便会牵扯伤口,只能靠着这些农浓妆掩饰,对于糸乃而言,这副面孔是保护也是伪装。而他原本以为的幼稚无知的女孩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看穿了他,她从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抽出丝巾,试图擦拭糸乃的脸。 “不!”糸乃几乎是有些狼狈的隔开了坎蒂丝的手,他将女孩抱入怀中,这样他们就不必对视:“坎蒂丝小姐,别再问了……” “……”怀中的少女沉默了片刻:“由我来包下糸乃吧,这样你就不用再接待那些不好的客人了。”她轻声说,听到这句话,糸乃抱着她的手臂僵硬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