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忧

    国庆节之前，学校抽了两天用来开运动会，班上大肆宣扬班级爱，王亦杰憋了快一个多星期的口才全都用来宣传各类项目，游说得云澜忍不住想笑。

    “同学们走一走看一看，实在不行报个100米，没名次无所谓，总之肯定跑不过体特。”

    他在班上转了几圈，除了男子1000米最差人，其他的基本都满了。愁眉苦脸地坐回座位后，王亦杰凑过来问她，

    “云澜啊，你说要不要抽个签？”

    班上做了个抽签盒，里面放了所有人的名字，俗名命运门。

    “那有的人报了好几个项目，你又抽到咋办？”

    “额，扔了再抽？”

    “那会不会有被抽到的人故意耍赖，在那天不到场之类的？”

    他俩干脆把凳子拉近了一点，开始排除班上的男生人选。正巧辰阳打完水回来，看见他们挤占了部分位置，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王亦杰连忙回到自己的桌子上，一副见了瘟神的表情。

    云澜挪了挪自己的凳子，好让他进去。见辰阳坐安稳，笑嘻嘻地转头问他：“运动会缺一个男子1000米，你看谁比较合适？小王同学都纠结半天了。”

    坐在角落的“小王同学”朝她疯狂地挤眉弄眼，他根本懒得问辰阳报不报，自从之前月考的事情，他对这人的印象就只有目中无人，高岭之花，连男生最容易化解矛盾的体育课，两人打篮球都从来不是队友。

    “我来。”辰阳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王亦杰说道，“你还有什么项目缺男生，把我的名字填上去。”

    王亦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确认他没在开玩笑。“男子50，男子200，男子1000，再加上混合接力，你确定？”

    “嗯。”辰阳拿出数学作业，把一张A4的草稿纸铺在一旁。

    “别就是为了凑数哦。”虽然心里已经感激涕零了，但他还是嘴硬了一句。

    “1000米保证前两名。”辰阳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将一个A写在空格内。

    云澜在一旁偷笑，把悄悄瞥见的A直接写在作业上。嗯，她懒得算。

    盼着盼着，运动会就来了，接踵而来的，是多达27张的国庆作业卷子，发作业的那一天，她给辰阳颠了颠卷子的重量。

    “辰阳，你知道我手上颠的是什么的重量吗？”

    辰阳将不同科目的卷子分门别类，利落地放进卷夹的六个空隙，还不忘接她的话，“是什么？”

    她一脸沉痛地把卷子塞进书包，苦大仇深地说，“这是知识的重量。”

    学校在操场上插满了彩旗，还把一个颇具喜感的横幅拉在主席台上。每个班级都已经标好了就坐场地。

    说起运动会，不用上课当然是很开心，但是还有万恶的加油稿在等着他们。

    班长是个长得很高的女孩子，不太喜欢理人，说话的时候也不喜欢讲废话。“老班的标准是，每个人两天内必须写完20份，写不完的留下来做清洁，跑步拿不到名次算了，但是精神文明奖必须有。”

    多好听的声音，说的话怎么没一句我爱听的。云澜翻了个白眼，想到要在九月底的大太阳下，冒着眼睛瞎掉的风险，憋出1000多个字，这对于语文不及格的人来说，也太不人道了。

    “不许用打印的！必须手写，打印的不算份数。”班主任走进教室，又补充了一句。

    离广播叫他们下去还有半个小时，大家纷纷凑在一起聊天，云澜瞥见王亦杰在给辰阳看比赛排班。

    “给我看看。”云澜对王亦杰说道。

    “放你俩那儿，三个人不好看。”王亦杰说着把册子推给她，她连忙放在中间。

    共用一本书的时候，距离总会离得很近，但她没想太多，连手臂挨在一起都没有注意。9月29号上午男子50米，29号下午男子200和1000，200米和1000米的时间安排才隔了10分钟？

    “辰阳，连着跑1200米，你受得了吗？要不叫王亦杰换个人吧，200米肯定有别人能去的。”云澜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辰阳摇头，将册子关上递给王亦杰。

    队列是按体育课排的，座位也是按体育课坐的，云澜在第二排最右边，辰阳在倒数第二排最左边，中间隔着近乎一个班，完全说不上话。身边也没有一个组里的人，她就尝试和边上的女生搭话。

    “你看到什么书呀？”这姑娘叫叶依琦，她开学第一眼就记住了。皮肤很白，看起来很明净，光是不说话坐在那里，就已经赚足了她的好感。

    “黑女配绿茶婊白莲花。”叶依琦把书的标题露给她看，“有兴趣？”

    云澜被这名字震撼了一下，开始深刻地怀疑现在网络作者的起名水平，“这三个名词是形容同一个人的吗？”

    “不是，这书里有三个女配，对应这三个属性，哇真的超好看，我昨天还剩最后一点，今天才带来的。”叶依琦跟她讲话，眼睛却一颗都没有离开那密密麻麻的字。

    二十分钟之后，她满意地合上了书。“我圆满了，聊天吗？”

    云澜还沉浸在幻想这书的情节之中，被这一句话瞬间拉回现实。“好啊，你哪个初中的？”固定的搭话开头，但是她也顺着继续下去，说着说着，竟然发现两人有相同的初中同学。越聊越带劲，带劲得她都忘了要去看辰阳的50米比赛，还是王亦杰来班上通知。

    她才着急地起身，跟着班上的大部队一起赶往现场。　叶依琦跟在她后面，被广大人群挤在外面，云澜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发令枪响，人群上方有几颗脑袋飞驰而去，秒表一停，人群就散了。

    她看见林曦和王亦杰在一起，在评委那边领班上运动员的成绩，云澜在人群中逆行，一眼就看到了辰阳在主席台边登记分数，白色的校服被汗水黏在腹部，隐隐显出腹肌的轮廓，看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她不敢再看，转身跟着人群回到了座位上。想来坐着也很不安，就在第一排拿了一瓶矿泉水，放在辰阳的凳子上。不巧的是，她刚刚放下水，辰阳就走到了座位边上，一双浅色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她。

    “你下午加油。”云澜抿了抿唇，展开笑意以掩盖自己的羞涩。

    “嗯。”辰阳拿起凳子上的水，也不避讳地拧开盖子，仰头喝了几口。

    云澜觉得，她再待下去一秒钟，脸就能红得冒出白烟，于是她选择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座位上。

    其实运动会好玩，主要还是随意聊天好玩，又或者是能和什么人搭上话，才让她兴奋不已。

    下午的两百米，辰阳拿了第一，班上一下子往主持台投了20多张祝贺稿，名次不只是名次，还是大家眼里明晃晃的素材。他都没有回班上的座位，就直接去了一千米赛场。学校的操场有些小，两百五十米一圈，得跑四圈。明明跑步的距离是一样的，但圈数一多，云澜心里就发软。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他，就又从第一排的水箱里摸了一瓶水，赶在大部队之前到了赛场。

    辰阳站在起跑线上，白皙的面庞带着些汗珠，阳光的折射下，在她的瞳孔中印出了几道小彩虹。

    叶依琦瘦，推推搡搡地就从人群后面挤到了她身边。

    “诶？辰阳不是才跑过两百吗？”

    云澜没有回话，一颗心全吊在他身上。连发令枪震耳欲聋的那一响，都没能让她被吓到。

    八条赛道上的人像离弦之箭一样飞了出去。前几圈如果体力损耗太大，后面就容易被超过，所以长跑一般会保持匀速或者先快后慢。辰阳紧紧地追在第一名的身后，两人都在加速，丝毫没有节省体力的意思，转眼间已经甩了后六名大半圈。午后的阳光相当刺眼，温度也高，得有30度左右，眼看着到了第三圈，两人原本红润的脸已经全白了，各自都憋着一口气，一个想超，一个不让，你追我赶，两个班的同学也在拼命地喊加油，似乎是跟非要和对方杠上。

    最后一圈，两人竟然同时撞过终点线，第三名比他们迟了10秒左右，剩下的五个，一个中暑晕倒，另外几个也不知道还剩几圈，没有奖，不能加分，所以无人关心。

    两个班的同学瞬间炸了，接近一百人涌向评审台，吵着自己班才是第一，喧嚣至极。

    云澜也不管究竟是多少名了，辰阳过终点时皱着的眉头和惨白的脸色，让她的整个心都忍不住揪起来。她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自己，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人在操场上慢走的辰阳跑去。

    他的气，因为慢走的缓冲，已经顺了不少，但脸色还是苍白如纸，时不时咳嗽两声。云澜因为知道他连在一起的赛事，特地中午跑回家弄了点食盐。她有些颤抖地把盐倒进矿泉水里，等来回翻转至瓶底没有结晶块了，才拧开瓶盖递给他。

    “小口小口地喝，别一下子喝太多。”她忍不住叮嘱，看着他细碎柔软的发丝被汗液浸润，也不知道是该欣赏还是该难受。

    辰阳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还被空气呛得又咳嗽了几声。

    云澜陪他缓了两圈，看着辰阳的脸色稍微有点恢复，才往班上走。

    刚走到班牌前面，王亦杰就一脸欣喜地迎了上来。“阳哥！大功臣！两个单人项目第一，我们班可以加12分了！”他一副为了班级荣誉可以做牛做马的样子，殷切至极地扶着辰阳往座位走，云澜也就顺势和他们分开，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看比赛怎么老是乱跑呀？”叶依琦眨眼看着她，“每次你一跑我就找不到你。”

    “没事，我之后的项目不乱跑了。”她看着主席台发呆，无意识地回着她的话。

    第一天主要是田径项目，第二天开始就是跳绳，集体仰卧和混和接力类的。

    所以第一天的所有项目在下午4点就结束了，所有人抱着凳子回到了自己班上。虽然云澜没有参加田径项目，还是觉得闹了一天，累狠了。

    “现在能发声吗？”她抱着书包，把头搁在卷夹上，担忧地看着辰阳。

    “可以。”辰阳似乎说话还有些吃力，原本冷清的声音哑了许多，像是带上了感冒的鼻音，却正好撞上了另一种低沉的磁性，“两瓶水，谢谢。”

    “你快别说话了。”云澜有些哭笑不得，水箱本来就是班主任给运动员买的，她就是一个搬运的。“不过你放心，你现在的声音也可以念大悲咒。”嘴瓢顺出来的这句话，让她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什么时候了，非要跟大悲咒过不去。

    王亦杰在讲台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把今天得了名次的项目全念了一遍，还顺口加了一句：“主要是我这个体委当的好，慧眼识珠，挑的人都是可以得奖的种子选手。”

    同学们纷纷朝他翻白眼，切声不绝于耳。

    “明天同学们也要继续努力，为班级争光。”他眼瞅着班主任从楼梯上来，连忙切换成官话模式，装模作样地还鼓励了几句。

    “看班上氛围这么团结，大家一定都有很多感情要抒发。”某中年秃头男子端着个枸杞杯走进来，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国庆作业就再加一篇关于运动会的作文吧～”

    原本一团和气的班级立刻开始哀嚎，云澜心里却挺开心，数学题和写作文，是她心中最喜欢做的事前两名。

    “大家收拾一下，放学吧。记得明天还是八点钟到校。”班主任无视了同学们的嚎叫，大手一挥，给他们放学赦免。

    “你有饭吃吗？”云澜想起来今天是月底，母亲肯定又在公司醉生梦死，那今天就要自己解决吃饭的问题。话一出口，她又突然意识到辰阳有家政阿姨，肯定会准备饭，“啊，当我没问，你肯定有饭吃。”

    辰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