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云澜背着书包到义卖会场时，除了补课教材，她什么能卖的东西都没带。

    明明今天是要上补习班的，她坐在公交车上时，突然想起学校组织的义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旷了课？

    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摊位面前时，同学看她穿着校服，相当热情地将她拉进来。

    “你卖多肉，记得要记账。”

    小多肉是带着花盆卖的，一个侧枝十块钱，两个侧枝二十。

    大家忙着整理其他商品，给她分了任务，便各做各的了。

    和其他摊上的旧书不一样，盆栽格外地好卖，十多块钱的玩意，似乎大家都想着带一个走。才不到半个小时，她面前就只剩一盆带俩侧枝的。

    云澜数着混乱的现金，在记账本上唰唰写着数字。

    “这个，多少钱？”

    白皙的手拿着最后一盆多肉，清亮澄澈的声音从空气中流经她的耳畔。

    但她正忙着，并没有机会抬头看。

    “五十。”人都有嘴瓢的时候，还可能自己瓢完都没发现。

    直到一张崭新的五十放在了盆栽的原位，她想找钱，才发现人都走远了。

    “天哪！”云澜骤然起身，拿着三十块钱就冲了出去。虽然没看清脸，但好歹，穿的衣服和背影她记得。

    这条街原来没这么多人，但现在她们义卖的摊子占了一半的道，又来了许多来看热闹的周边群众，云澜在人群中穿行都变得很困难。

    明明人就在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同学！刚刚买东西的同学！”情急之下，云澜大喊一声，引得一群刚买过东西的同学回头看她。这次算是看到了脸。

    一张俊秀异常的脸，睫毛很长，在阳光的照射下，投影在白皙的面庞上。清澈见底的湖水上，跃起一条鲤鱼，鱼鳞上圆形的水花，散出了小巧的彩虹。

    “刚刚价格报错了，这是找你的三十块钱。”云澜抹去额上的细汗，把崭新的纸币递到他的手上。

    “一，二。”少年伸手指向多肉的分叉，手背上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三，四，五。”主分枝下，还有三个刚冒出尖的侧枝。“五十，没错。”

    云澜无奈地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反驳什么。上赶着给人送钱，根本拒绝不了。

    他礼貌地向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这所省排名前三的高中，喜欢玩一些新生入学前的花样，比如先军训，再义卖，最后开学。中考完的暑假，说是让大家好好休息，其实考得好的学生根本没人敢休息，都联系到了各自的补习班，补了快大半个月的高中课程。

    云澜挤入人群，寻找着排班表上自己的名字，四班。有三个初中同学来了同一所学校，只可惜运气太差，都没碰到一个班。　她又找到了另外三个名字，满足地离开。

    她喜欢踩点，还有五分钟开始典礼的时候，才慢悠悠地走进班里。前几排的座位已经人满为患，第四排还有几个空，桌上有包的表明有主。云澜挑了一个第二组的座位，把包塞进抽屉。现在刚刚好塞下，等发了书之后，就会不知道该放哪里。

    “你好。”她前面的女孩转过头来搭话，头发干净地扎成一束，眉眼里都是兴奋，“我是M市二中的林曦。你叫什么呀？”

    她认识这姑娘，义卖的时候，就在她对面的摊位。

    “云澜，M市一中。”她也笑，顺手从书包里拿出笔盒和记录本。

    “诶？竟然是兄弟学校。”林曦笑得眼睛弯弯，看起来十分讨喜。“我看到你就好喜欢你，中午一起吃饭吗？”

    “好呀。”一个班同学混熟，基本都是前后左右的同学开始，她一向不是独来独往的人，有人主动邀请，再好不过。

    敲铃的时候，她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黑色的书包平整地放在抽屉中，桌面上只有一只笔。云澜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人坐着的时候，腰背会挺得很直，双手交叠，仿佛老僧入定。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她拿指腹轻戳林曦的后背，为了不显得突兀，还特意带上了其他有包无人的座位。

    “那几个拿书去了，你边上的不知道。”林曦微微侧过头，小声告诉她。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有着标准的地中海头，说话仿佛在唱京剧，每一个字都拖得又长又慢，听得她十分着急。

    他说了半天未来构想，拼搏奋斗和班级秩序，就差没把班规刻在墙壁上。几个男生把搬来的教科书放在比教室地砖高几尺的讲台上，不到一会儿就放满了。云澜无聊地在纸上戳来戳去，画了几个火柴人，又写了几次自己的名字，别人都有同桌可以说话，就她没有。

    尴尬的四十分钟过去后，广播声震耳欲聋，年级主任一遍一遍地宣告着开学典礼马上开始，各年级各班迅速到操场集合，吓得她笔都掉到了地上。

    林曦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的笔，一把按在桌上，还着急地跟她说，快出去。

    云澜被她拉到教室外的女生队伍里，听着前后左右的人叽叽喳喳。她还是冲着学校的下课铃好听才来的，哪里知道这广播凶悍得要了命。

    开学典礼，她觉得室内室外并无差别，本质上是听校长慷慨陈词，接着各年级主任慷慨陈词，结局都是她被秋老虎折磨得小腿打颤，隔壁班还有个姑娘直接晕倒，据说晕倒时身边的人呈开花样逃离，不知道鼻梁直接嗑在地面上有多疼。

    “第五项，有请学生代表致辞。”主持人朝话筒吹了几口气，拿着厚厚的一踏流程稿，鬼哭狼嚎几声。

    云澜绝望得探头往前看去，这一看，就定在了原地。

    “各位老师，各位领导，各位同学好，我是来自高一四班的辰阳......”少年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运动服，有些清瘦，却身姿挺拔地立在队列最前端，浅棕色的眼睛平视前方，低头的时候，颈侧落下一圈温柔的剪影，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若钻石般耀眼。

    那个非要花五十块钱买多肉的人？

    不知是他的声音太过凉薄，还是太阳渐渐被云挡住，云澜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凉快了下来，她转头，一眼就看到初中的同学站在自己隔壁的班的队伍里，昏昏欲睡。于是她趁两个班的班主任不注意，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呀！”朋友轻喊一声，瞪大眼睛，满是怨念的看着她。云澜捂着嘴笑，悄悄地退回队里，却正好对上辰阳浅淡的眼眸，明明只是正常地对上眼睛，她却感觉像是被初中班主任瞪了一眼，无声，但是威慑力十足。

    云澜悻悻看着自己的脚尖，完全听不进后面的内容。他们还没说话，她却很沮丧。好容易挨到结束，林曦见她不开心，也只当是站太久了头晕。学校的楼层是从高往低数的，班级成绩水平也是按班号排列，所以她在顶楼，站了三个小时几乎没有知觉的腿又要爬六楼，而且被告知三年都不会换教室，她突然开始后悔上了这条贼船。

    如果没有推断错误，搬书的男生里没人坐她旁边，辰阳说他是高一四班的，他刚刚在准备演讲没来教室，那么她边上就是......

    十分不巧，辰阳从门外走进来，安静地坐在了她的旁边。他至少得有1.80m，完完全全地挡住了从右边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和她想得一样，这人就是个只要坐下，就会腰板笔直的主，和喜欢趴在桌上的她比起来，过于正人君子。

    离中午吃饭还有四十多分钟，班主任也不想讲课，让大家一组一组地把新书领走。班上刚才还疲惫不堪的氛围立刻活络了起来，台上的扎书带被拆得七零八落。云澜看着自己拿到的十一本颜色各异的人教版英语书，重得几乎搬不起来。

    “这光靠英语书就可以召唤神龙了吧？”林曦夸张得掂给她看，被压得皱起眉头。

    “7本就行，剩下四本你可以合计合计再召唤半个。”林曦的同桌叫王亦杰，是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人，笑嘻嘻的跟林曦打闹，才认识几个小时，活像是认识了几年的样子。

    云澜数着高度已经完全淹没了自己的主课书籍，趁乱搭话：

    “我叫云澜。”

    “嗯。”

    他穿着短袖，手臂雪白，却有着清晰的肌肉线条，曲肘的时候格外明显。

    “我是M市一中的，你呢？”她见这人不爱说话，却还是忍不住问。

    “N附初。”辰阳说话的时候，语气中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寒意，回答问题时，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你们初中管得严吗？假是不是放的特别少？”N附中是M市有名的全寄宿初中，尖子生众多，差不多能算是这个区里排名第一的初中。

    辰阳将书清点完，又整理好下午课程需要的资料，才舍得看了她一眼。

    “嗯。”

    云澜其实算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但是在这里，她实在是有点接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