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虽然我们推测放出消息的人必定是千年前的熟识,但问题在于,只要脑袋没坏,谁都不会公开宣称自己是古人。显而易见的是,能让老爹查不出信息来源的人地位不低,绝不可能傻。 这意味着我们只能守株待兔,老爹再心急也没用。我好容易暂时安抚住他,三人重新去吃饭,而后开车送周潜回家—— 老宅在西海附近,边上住户非富即贵,人员出入很难不被注意。对方目测来头不小,八成不会大咧咧上门、坐实此事。相比之下,周潜的家就不惹眼多了。 另外,对方能打电话给周潜一次,就可能打第二次。总而言之,不管是见面还是别的什么联系方式,直接找他的概率相当高。 “……所以你就打算住我家?”刚进门,周潜就被我突兀的发言惊呆了。 我点头,随手关好门。“我不放心。” 其实这个问题之前已经讨论过。虽然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但对方很明显没有恶意,并且给予了周潜足够的尊重——假设周潜接到那个参军电话时,他的身份已经为人所知,对方为什么在四年后才有第二次行动? 然而,这事也可以从完全相反的方向解读。毕竟,如果是千年前的熟识,对方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露面?难道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很清楚我要什么——尽我所能和他在一起。在未知面前,我绝不会让他独自一人。 两人在不甚明亮的玄关面面相觑。片刻后,周潜大概从我眼里看出了绝对的坚持,无奈道:“你觉得我能拒绝你吗?” 这甚至都算不上一个问句。我心里有些雀跃,面上却没显出来。“陛下……” “要是你不嫌这儿小的话。”周潜打断我,神情和语气里都写着无奈。“时间不早,你先去洗澡,我找找有没有新的衣服。” 我忍不住弯唇,我就知道未雨绸缪的陛下绝不可能被打乱阵脚。虽然他只说了换洗衣服,但我毫不怀疑他能翻出一整套全新的洗漱用品——反正他肯定有全部我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 “不小,”我窃喜着,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心道若你买房时没考虑过将来几人住、那根本不可能,“两人刚刚好。” 周潜回头,不轻不重地拍掉了我想要伸到他肩上的手。“我就知道我是引狼入室。”话是颇为扼腕,可他眼里映着落地窗外的璀璨灯光,如漫天星海。 客厅顶灯并没打开,落地灯暖黄而朦胧。我眼也不眨地注视他,忽而不期然地想起龙首原,想起他眼中曾落入兴京城除夕夜的万家灯火。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千年仿佛很长,长到天翻地覆、陵谷沧桑;千年仿佛又很短,短到南柯一梦、依稀如昨。 “朕坐这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仅许你一人之下。” “陛下许臣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可臣真正想要的,只有陛下的这句话。” 从未有过的强烈真实感排山倒海般淹没了我。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我以为我们将永远分别,可我们终究再次相遇。 幸甚至哉—— “陛下……”我又唤他,无意识地张开手。 像是共鸣般的,他无声地贴近我,将我未完的尾音吮进他的喉咙。我忍不住拥抱他,两人旋转着坠入了迷离的夜色。 可惜的是,这个吻没能持续很久。“你腰上别了什么东西?”周潜稍稍拉开距离,已然情动的眉眼里带上了点狐疑,“怎么硬邦邦的?” 我没吭声,只脱掉外套,而后把那个不大的皮包解了下来。再抬眼时果不其然地对上周潜愈发怀疑的目光,我简短道:“□□43。”想想又补充,“改装过。” 猜想被证实,周潜脸色立即变了一变。“你这干的是太子爷该干的活儿吗?” “有备无患。”我解释,“刚刚回家拿的。” “就在我和你妈聊天的时候?”周潜一下子就猜出了真相。他抱起双臂,几乎瞪视我。“我能理解你家有这玩意儿,毕竟谢氏那么大个集团公司;但是——”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我问你,你从哪儿能发现我有生命危险?” 质问太过犀利,我不是很想回答。但我看得出,要是我这时候当锯嘴葫芦,一会儿就得被他赶出去。“你接到了那个电话。” 这指代很模糊,周潜一愣。不过两秒,他就反应过来。“你觉得对面可能是军方高层,所以觉得有这个必要?” 我认真点头。当然,我知道开火概率很小;可不管多么小的可能,我都不能拿他冒险。也许这是太过大惊小怪;但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我绝不能失去他第二次,无论以何种方式。 周潜按着太阳穴,一副被我气得没脾气的模样。“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他的叹气无力得就像是呻|吟,“什么都没变,还愈发变本加厉……” 变本加厉? 我忍不住挑眉。就在我打算陈述现在和千年前形势完全不同、带把袖珍武器已经是看在危险不大的份儿上的事实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这动静不小,刚才那点儿无形的僵持即刻被冲散了。我望了望周潜,他正瞄着墙面上与装修色调完全一致的、极简主义风格的时钟,微微蹙眉。“这个点……” 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种事之前没发生过。“陛下,你留在这儿,”我道,利落地把小皮包重新别回去,穿好外套,“我去开门。” 但在我转身前,周潜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如果真是咱们等的人,那他认的是我。” 我稍稍用力,没能立刻挣开。“如果真是咱们等的人,那他肯定也知道我是谁。” 这话是事实。我现在的名是之前的字;谢氏太子爷的人生偶像是周成祖;周长陵历史博物馆最大的民间赞助方是谢氏考古基金会。如果说周潜在奥运会开幕式及其后的表现让自己成为最亮灯塔的话,我毫无疑问是第二座。 周潜为其中的不可辨驳停顿了下。趁他找出新的理由前,我继续道:“而且,臣在这里,哪儿有陛下亲自开门的道理?” 听我又拿以前说事,周潜一下子变得又好气又好笑。我简直能看见“我不是皇帝”这句话已经冲到了他的舌尖,又被他咽了回去。“小心点。”他最后叮嘱。 我赶忙应了。再到玄关,门铃已经安静下来。我吐出口气,转动门把—— 外面只有两个身着便装的男人。年轻的那个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而年长者有一张时不时在新闻上见到的脸,沉静肃穆。看到我,他一愣,随即弯了眼角唇角。“怀瑜,多年不见,可否安好?” 再陌生的面容也阻止不了熟悉的笑容,别提那种更熟悉的语气…… 我不敢置信地眨眼。“……党兄?” 来人确实是党和,另一个则是花寂。如果说党和与我是交命的兄弟情谊,那花寂就是彻头彻尾的陛下嫡系——陛下将他从默默无闻的小兵一路提拔到后来与党和平起平坐的安北大将军,期间多有培养,说绝对忠诚都是轻的。 故而,见到周潜,花寂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陛下!”话音未落,他就跪了下去,朝着周潜的方向膝行而去,拉都拉不住。等碰到周潜的腿时,他再也忍不住,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陛下,陛下……” 他反应这么大,就算没有自我介绍,周潜也轻易认了出来。“花将军?”他一边轻拍着花寂的肩膀,一边朝我猛使眼色。 我知道他想让我干什么,然而这次我不能遂他的愿。“陛下,”我开口,也跪了下去,“这是臣欠陛下的。”说着,我一丝不苟地行了当年只在正式场合用的大礼。 至于党和,他显然站我这边。三比一的情势,陛下哪里还拦得住? 等头一波的激动情绪平复,四人才能真正坐下来谈话。花寂顶着个红鼻头,也不忘最先发言,把自己的经历噼噼啪啪倒了一遍——他是总参的小儿子,刚毕业回国。“……我见着陛下的箭,才知道我被党将军给骗了!他在国内,这事儿肯定早就知道,却一直不告诉我!” 话中多有控诉,显然意见不小。党和一脸认栽的表情,颇为无奈。“好好,是我的错。至于当年,我问过陛下。但陛下不愿意,我就以为陛下可能自有计划,不想让人打扰。” 这说的显然是那通参军电话了。“你确实打得早了点。”周潜一笑,又给花寂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我也确实一直没想过参军。” 花寂总算不瞪党和了,他毕竟讲理。“自然不可能让陛下身先士卒,伏龙芝出来的大都是军事家。”他的解释脱口而出,可下一句便满是遗憾,“本来我可以和陛下做同学的……” 周潜和我一起愣了愣。这话意思就是,所谓的参军根本是到国外军校进修? “本来我也确实这样打算。”党和接过话头,“但后来我调查到了雍教练,我就知道陛下肯定不会答应。” 雍教练,名元柔,一直是陛下的个人教练。她不仅有和当年的昭阳长公主殿下一样的名字,还有和她如同翻版复制的性格。以陛下的性子,就算她没有当年的回忆,他也不可能不把她当做阿姊看待。 周潜没对此发表看法,显然是默认。“那我就有点奇怪了,”他另起了个话题,“既然你们都想从你们更方便的地方入手,体总又是怎么回事?” 党和与花寂对视一眼,都有些掩饰不住的诧异。“什么体总?” 见得如此,我和周潜也诧异起来。他俩摆明了不知道,意味着还有第三人暗中给老爹放消息。那么,还有谁会这么做……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门铃又响了。我们三个做臣子的条件反射地转头看玄关,而后又不约而同地转回看周潜。 “我大概明白了。”周潜轻声叹气,目光从我们脸上依次流转而过,有些复杂。但好在,他没打算吊我们的胃口。“来的是李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