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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事同你说。阿念不便过来,往后有什么话要传给他,找我也一样。” 唐洵章用自己的背影挡在她和半开的窗户中,做口形问:“你们有发现了?” 穆小还点点头,照样画葫芦告诉他咷笑浮屠和石中信的会面。 两个小年轻,一个郎才一个女貌——虽然只凭木簪的一头推敲出一个“貌”字未免太想入非非,但那混小子小心翼翼护着人姑娘的劲儿也够描绘出一名绝代佳人——漫天霞光里那么一站,别说,还挺赏心悦目的。 窗后偷瞄的聂放边剥花生边感叹:“男大不中留啊。” 他剥好了却搁在一边没动,屈指一弹,又取了一枚继续剥。陶三思的肥鸽子也在看乐子,晃晃悠悠从窗前飞过去,被这幅情意绵绵的图景迷得七荤八素,“咚”得栽下来。 聂放又捏起一粒花生,这回入了口。他干巴巴地把半颗花生咽下去,心想往后一个人过,得狠心改改这挑三拣四的毛病了。 唐洵章和穆小还交换完情报,在门前捡到脑壳开花的死鸽子,急火攻心,一脚踢开门。聂放被这一记闯门打了个冷不防,呛得连连咳嗽,接着又被草木皆兵的小唐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做什么呢?”他被他惹了一窝心头火,阴阳怪气地道,“香香软软的姑娘摸不着,拿我这个病鬼来解馋?” 唐洵章没顾上回嘴,聂十七越发来劲:“难道是那姑娘不依你?不该啊。我家小糖糖这般俊俏,就是嘴笨了点儿……要不,老子支你几招?要知道姑娘常有,好姑娘千载难逢呀。” “……你都想哪里去了。”唐洵章被他吵得头胀,“那是我朋友。” 聂放经多见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能一道儿进洞房的,之前大多是朋友。” 唐洵章像头一回认识他:“你就这么巴不得让我和别人‘进洞房’?”他沉沉地瞪着他,似要在他心肝上穿个洞。 “你早一日成家,我也好早一日少一桩心事儿,潇潇洒洒浪迹天涯去。”聂放随手抹去嘴角水渍,倒回罗汉榻,从锦被下抽出一件缠满白布的条状物,“喏,给你的生辰礼,拿着玩儿去。老子昨晚没睡好,要补觉了,别来烦我。” 唐洵章忍下他无缘无故的喜怒无常,帮他关好窗户,又把踢乱的鞋履放齐整,才提着那件“拿着玩”出了里间。他先前动作急了些,死鸽子旁又添了条甩出来的死鱼。软趴趴的鱼尾却似仍在动弹,像他那颗该死却始终强撑一口气苟活的贼心。 唐洵章收拾了残局,贴着门板盘坐。那件“拿着玩”就躺在他膝盖上,绑着的布条一拆,露出霜清月白的内质:吹毫断发,形制与唐刀相类,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而他的所思所想和刀没有半分干系。 他的廿一岁生辰平平淡淡过去,远不及十五岁和廿岁生辰来得惊心动魄。 十五岁那年,聂放带他逛了花楼。说是叫他见见世面,没说的却做够的是闻香识美人。 只要聂放愿意,他的笑与眼都可多情。手无足措的唐洵章看他敞衣坦胸怀揽红袖,艳章丽辞千百阙绝不重样,缠着青丝的手却准确地虚压在致命处,似由习惯磨练成的本能。 花楼逛毕又去城东的窄巷修理那一帮子地头蛇,聂放喝酒,看唐洵章跃跃欲试走进去,再看他鼻青脸肿走出来。 他抚他伤处,刀茧子糙得刮人。他说,小糖糖,老子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你别对我有太多指望。 再来就是及冠那年,陶三思已经做了他们一年多的邻居,三人凑一块儿吃长寿面。面是聂放的大作,一坨干面丢进锅,加葱加蛋和蛋壳渣,再糊成一团捞进碗,浇头是唐洵章前天炒的酱花生。陶三思买了只烧鸡,两条腿加翅膀全被寿星分给了聂放,寿星自己乖乖扒着面糊糊,吃撑了。 时值武中疯祭奠出自宋门的恩师,加冠起表字便由顶着“义父”之名的聂放来做。折腾完门面功夫,屋里只剩下唐洵章和聂放两个抱坛子灌酒。 唐洵章酒量不及他,趁着舌头还顺溜,问:“为何给我起这个字?” 聂放合着眼,像是醉了,灌酒的手却稳得很:“人嘛,喜欢口是心非,越是得不到、做不得的,偏爱挂嘴边上……” “嗯?” “换个说法好懂,我为什么叫自己聂放,就为什么叫你释之。” “……哦。”这算哪门子的好懂? 聂放:“不扯这个了,没意思。”他又喝了半坛,散架似的放开手脚躺在一堆空坛子中央,“十二年,总算是成人了啊……往后想做什么来着?快意江湖,还是骗个官印玩玩儿?” 唐洵章又喝了口酒,低头把聂放盛进眼里,满心只想把他整个刻下来:“等了结家里的事,我就回来陪你……一直陪着。” 聂放捂脸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下半辈子就不娶妻、不生子,这么赖着我了?” 唐洵章眼前朦朦胧胧,耳也闷闷然如聋,只有心念明亮:“夫、夫妻才能吗……我……我想和你一起。”他摇摇晃晃倒在聂放身边,耍赖似的抓住他的手,“非得这样……那……我嫁你娶,成吗?” 聂放没有再笑。 唐洵章等了又等没等到回答,失落至极也难堪至极,侧头佯装醉死。 万物没进不可知察的昏黑中,而这昏黑中到底有了轻微的动静。他迷迷糊糊感到有人把他从地上抱起,一只冰凉的手落在滚烫的额角,颤得厉害。他的魂府也跟着颤得厉害,颤出了满腔儒慕和委屈:“十七。” 他跟着十七的怀抱一起狠狠地颤了下。 “如果等你报了仇,还这样想……那就成吧。”那声音像费了很多气力才稳住,“我试过了……释之。我做菜,真没什么天分。” 不单做菜,说实话的天分也没有。 廿一岁的唐洵章猛汲了一大口冷气,凉得酸牙,凉得抓心。他想起聂放一脸恹恹,依旧屡教不改,轻手轻脚进房。 聂放睡相不好,毒蕈似的缩进阴森森一角,一点也没有醒时的“横行霸道”。他一直在发抖,人像是在北地严冬时摔进了湖中的冰窟窿,又冷又湿,额间红斑却烫得火烧火燎,隐有向外蔓延的迹象。 唐洵章叫了两声十七,没把人叫醒,知他是犯了病,刚想去找陶三思,就听到聂放的呓语,一听清,整个人都僵住了。 “放过明端……”榻上人一顿,又嘶哑地道,“秦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放过明端!” 秦……峥?秦家主?伯父? 唐洵章如坠烟海地出了门,恰好碰上忙活到日落的陶三思。他的衣襟上沾着褐色的药汁似的斑点,有些皱,神情却松快。许是碰上天大喜事,唐洵章与他讲了聂放的症状,他的松快也没放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