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风流(八)
寻风流(八)
在跟罗文锡的回忆里,琐碎的细节占据了绝大部分,而恋情的末尾,好似深伏在水底的海草,密密麻麻,真实存在,却不肯被水面上的人正视看待。 蒋锦沫很害怕富家子弟动真心。 她觉得一吵架就提分手的招数很低级,但确实好用,一旦觉得关系走到尽头,她就用这种小招数消耗对方本就不多的耐心,百试不爽。 但没对罗文锡用过。 相反,她小心翼翼,不触及对方的雷区,甚至很少跟罗文锡吵架,她那时还觉得自己幸运,每一步都在对方的安全地带,还不知道一旦溃败,对方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们的开始,猝不及防,目的分明,他们的结束,亦是戛然而止,却不知缘由,只有罗文锡决绝地说:我们该结束了。 蒋锦沫不敢问原因,但她想,大约是她终于被厌弃了吧。 他们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们动真心的时候谈恋爱。 又在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动真心的时候分手。 在两个人都是以月甚至以天做计量单位的恋爱史里,这段长达三年的感情鹤立鸡群,高高悬挂在漫长的回忆长河中,逼迫着蒋锦沫在午夜,在空闲,在独自走在长街时突兀地想起来。 没关系啦,三年时间好长,睡都该睡够了,你没亏本。 他们这样安慰她,蒋锦沫只好一并附和,罗文锡没亏待过她,连分手费都阔绰,他这个男朋友做得尽职尽责,她还要怎么去指责呢? 只好说着些自己都记不清的垃圾话,然后盯着所有被拉黑的账号,想自己真是活该,要捞钱就干干脆脆地捞,奢望什么真感情呢? 却一次次在回到自己逼仄的房间,回到他曾涉足和留下痕迹,现在只剩下她一个的地方,不能自已地痛哭出声。 她不明白,可他已经走了。 蒋锦沫浑浑噩噩,她拼命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正常人,该生活生活,该恋爱恋爱,可是她走不出去,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被困死在窄小的三年里,麻木地用重复的24小时填满未来。 所以,罗文锡怎么敢说她洒脱呢? 她一点都不洒脱,她难过得要死。 不是非常紧急的事,罗老爷子不会把罗文锡从聚会现场叫回来,据说叫回来的几个小时后,冉家就出事了,一把手被当场爆头,场面那叫一个血腥,现场立马被封锁调查。 罗文锡因祸得福,但罗家未必好到哪里去。 罗家的产业支柱依旧在老爷子手里,剩下的产业断断续续交给儿女,原本该是欧洲那位挑大梁,结果生日当天本尊被海关扣留,一查,原来是没过药检,心尖宠早就磕了药。 不能犯的禁忌就那么多,这算一个。这么多眼睛盯着,上面只好彻查产业链,这条支线投入过百亿,一旦废除,后果不堪设想,老爷子听说这个消息,直接给气病了,送进了急救室。 如今急需人接手。 可老爷子想来想去,小儿子不成器,二女儿连商界半只脚都没踏进去,大女儿或许合适,可她丈夫实实在在是头财狼,等着分罗家的盘,不得不防,只有罗文锡,他可以,且无后顾之忧。 他太能干了,即使老爷子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他需要这个孩子,他是亡羊补牢的唯一希望。 嘁。罗文锡听老爷子讲完,一声哂笑,不接。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手握东向,已是罗家最器重的控权人,如果接了这条线,几乎等于昭告天下,罗家的继承人是罗文锡,一旦他上手,罗家的主产业链也会慢慢放给他,在这个年纪,罗文锡的成就已领先绝大部分人。 他是有野心的人,这个筹码非常诱人。 罗文锡站在他床边,神色冷峻,声线略哑:每次都是这样,一旦罗家出了什么烂摊子,就要扔给我收拾,美其名曰是考验,实际就是找个由头把我踹出罗家去东向不就是那样吗? 他身子微微前倾,迫人的气场压过来,他早有上位者的成熟。 要是我没把东向做起来,早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四年前,罗文锡毕业没几年,就被调到已经被撤资的东向,罗家对东向已经半放弃,不肯投入一点支持,是罗文锡,没日没夜带着团队,把东向撑了起来。 眼看稍有起色,董事会的人又眼馋地围过来,以利诱之,吞了不知多少肥肉。 你老爷子语塞,正经颜色道,东向本来就是对你的考验,罗家的孩子都要过这一道坎儿,现在我要放权,你反而不要? 我不要。 罗文锡再次拒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爱找谁找谁。 你!老爷子本已急火攻心,实在不能发脾气,对罗文锡的所作所为愤恨无奈,这不是你的作风,你难道就想做一个东向? 不好吗? 一时间心念电转,你不是想做东向,你是想脱离罗家,你大换血是为了单干! 罗文锡笑起来,依旧云淡风轻:不好吗? 你好大的胃口!老爷子气急败坏,你可真是我罗家的人! 罗文锡有点不耐烦:你把我当过罗家的人吗?爸爸,你可恨我来着。 罗文锡的妈妈是老爷子的第二任妻子,感情未必多深,家世却雄厚,被罗老爷子坑得血本无归后,饮恨而亡,只留罗文锡一个儿子。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他是老爷子为了往上爬,肮脏手段的遗留产物。 老爷子被噎得无话可说,他这才惊觉,罗文锡早就把他这点细微的情绪看在了眼里,他比谁都看得透彻,都过得孤零零。 好吧,我说实话,不想接是因为产业在欧洲。罗文锡拽了拽有些发皱的上衣,直到现在,才有端正又冷凝的神色,一旦我接手,三五年都会待在欧洲,回不来的,我做不到,我不能再离开沫沫了。 沫沫?老爷子先是茫然,很快大怒,你敢觊觎你的小妈! 不是你的。 他打断他,语调拉长,一字一顿地看着老人:是我的。不是我觊觎你的女人,是你在抢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