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
脏
女人面无表情地对着眼前穿着白毛衣的少年吐出几个字。 你好脏。 是呀，我很脏的，喜欢也脏，不喜欢也很脏。脏得很。少年瞪圆了眼，似有若无的泪光显得眼瞳更加漆亮，像是刚刚剥开果皮吞完果肉吐在手心的黑亮果核。 那你离我远一点啊。他目光冷了好几度，但话语之中藏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委屈。 你总是这样。他开始歇斯底里，但女人目光依旧平静，他见过太多次了，每次都是这样，她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心想他发泄了就好。亦或者是根本就不在乎，还是累了什么的。他不想去细想。他实在是太过害怕了。 求求你别走好吗，求你了。他快要被她的冷漠与冷静所打败了，这曾经是他所爱上她的理由之一，少年逐渐崩溃，眼泪也藏不住地垂在眼角，在昏黄的灯光下，青色泪痣更显楚楚动人。 他心中还是有一点希冀的，如果自己再低一下头，扔掉所有她所讨厌的傲慢，她心中会不会稍微有一点点对他改变了的怜悯，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忘了，他恳求的姿态她不知见过多少次他恳切的话语她又听过多少遍了。她不爱他，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徒劳。可是、可是他又想，她只是没有爱上他而已。 她还是离开了，随手关上了门，空气只是轻轻颤动了下，便恢复了原状。 女人名叫沈单三，很奇怪的名字，配上了一个也不算太奇怪的人。沈单三家三代单传，到了母亲这代，只生了母亲这一个女儿，爷爷奶奶为了不让老沈家断子绝孙便花了重金招婿，又生了沈单三这个女儿，爷爷奶奶便在她面前时不时地叹气。 我们已经没钱给你招婿了。 眼里隐隐透出她老沈家要断子绝孙的绝望。 沈单三觉得她们是生物与法律没学好，明明孩子也可以随母姓，而且继承母亲的基因都要比继承父亲的多些线粒体，她老沈家怎么会断子绝孙女呢？ 不过她没在意那么多，老沈家会不会断子绝孙她不知道，至少她沈单三不会。 她会为自己的孩子选个优秀的精子的。 如何才算一个优秀精子？怎样才达得到优秀精子的拥有者呢？ 身体健康、容貌俊秀、聪明伶俐，以及，是处，没有被玷污过。 当然还是不要说玷污不玷污的问题吧，都新时代了，还以性生活评判一个人吗？她可是个好女人，绝对不这样但如果是处的话，她一定会感到惊喜并且对他更好的，不是因为她迂腐，只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留有那么一大段空白给你去占据，怎么不会感到欣喜呢？人之常情罢了。 沈单三本以为自己找到了这样的好男孩，在一个雪花落下来的12月，她看见了一个身穿橙色羽绒服的男生在路边堆雪人，即使那时已经冷到沈单三恨不得直接泡在开水里了，他还是笑容灿烂地扒拉着细软的冰雪，做成一个圆圆的球，大概会是雪人的头颅吧，在他旁边已经堆好了一个更大的球了。他的笑容实在是太过纯洁与治愈了，沈单三沉寂了三年的心难得地动了下。但也仅仅是这样。 比较起一无所畏的少年时代，成年人需要更多次的动心才能汇集起一次搭讪、交往的勇气。 更何况现在天还那么冷，她还要去加班。 但缘分来得如此强势，一周后她再次见到了这个男孩。 在楼下粉店买单的时候，他忘带钱了，杵在一旁很尴尬。 姐姐我可以用手机吗？ 我不会用你们年轻人用的啥子手机嘞。 这样吧，你把手机抵押在这里，回去拿钱去。 但这个点，马上就要去上班了吧，因为上次一面之缘，她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好感的。所以沈单三掏出了口袋里的五块钱，对他说:我帮你，微信扫我就好了。 啊、好，谢谢啊。男生小声说，耳尖有点泛红。 不过她们这次也没加微信。 沈单三发现她们上了同一辆公交车。 姐姐你也坐公交车啊。 很青涩的搭讪方式，或许人也很纯情。本来人已经有点犯懒的沈单三有点想搭理他了。 是啊。 态度说不上太冷，但就是莫名有种不太想让别人接茬的感觉。 哦哦，不过年轻人扛冷那里不错，又说起自己来了，我在湖南读书，现在放寒假回家了。 沈单三知道他是想套出自己的信息，刚好对他也有点兴趣，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说:我们已经碰到过三次了，也算是缘分，加个微信吧。 还有，再次搭讪的时候，话题不要找得太生硬、称呼也不要过于轻浮了。随便叫姐姐真的有点尴尬呢。 对不起。男生脸上露出几分愧色。 就这样她们加了微信还聊了起来。 原来他就住在她们小区，只是之前他在省外读大学，而沈单三又还没搬过来才从未遇见过。 纪苏跃，我的妈妈姓纪，爸爸姓苏，跃取悦谐音，所以我叫纪苏跃。 在沈单三偶尔有时间的时候她们偶尔聊天，但每次纪苏跃都能迅速及时回复，就好像他无所事事一样，一开始总是他先说起某些日常的话题，她的回复也总是嗯好哦哈哈这类的语气词，但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她们慢慢地也会互道晚安了。纪苏跃总是会留心她随口说的话，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分析她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等到下次谈话的时候气氛总是会比上次活跃些。她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近，有时候还会互送礼物。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就在一起了。好像是她说想恋爱了，而他迫不及待地说自己就很不错。现在看来也不矜持太饥渴了，他就像个推销员一样推销自己。不过只要她不嫌弃自己不觉得自己太过主动了会很廉价就好了。 对于纪苏跃来说喜欢上沈单三是件很自然的事，而对于沈单三来说，和他在一起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她喜欢单纯干净的男生，而他也符合。没谈过恋爱的男大学生呢。 虽然沈单三从来都没说过爱他，但她会在情人节的时候送他一朵鲜艳带露的玫瑰。也会在亲吻他的唇珠时怜惜地说他好软、小心翼翼地害怕弄疼他。以及在他崩溃到哭的时候，她也会轻轻地将他搂在怀里说男孩子也可以哭，哭出来就好了，一切还有她呢。 毕业后她们都要谈婚论嫁了。 可是一切都在那天变了。 她们吵架了，因为纪苏跃没把遥控器放在正确位置上，虽然根本就没有那个什么所谓的正确位置。但这件小事引发了她们持续一天的冷战。不过只是沈单三单方面地懒于搭理他而已。后面又以纪苏跃单方面道歉告终。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太怕失去这段关系了。 纪苏跃给沈单三做了很多她喜爱的甜品后，她们的关系又恢复如初了。 但事情并未因为他的好厨艺与她的好胃口而结束，争吵隔三差五而来。 一开始是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单三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告诉我好吗？不要让我一个人在原地茫然无措。 后来又是他逐渐崩溃:沈单三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你都说出来啊，啊没长嘴不会说话是不是？要这样不停地对我挑刺、挑刺，挑刺！ 最后又是卑微地拉着她的袖子小声撒娇:对不起，单三我不该说这些重话的，单三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可沈单三只是用她近乎冷漠的眼眸冷漠地瞧着他，好像在瞧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 沈单三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们分手吧。虽然这话他说过无数遍，可是这次他是真的想分手了。 那分手吧。 不要他内心有道声音在苦苦哀求着。可是面上，他轻轻地回了她个好。 如往常一样，纪苏跃又失眠了，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瞪着天花板目光呆滞。他侧拿着手机看，又将目光移向窗外。这一次他忍到了三天，他想至少要忍一个月吧，可是忍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又嘲笑自己连一个星期都没忍到，都第六天的时候他彻底受不了了，给沈单三发了消息。 下雪天很冷，记得多穿点。 然后他感到了一阵轻松。 之后她们又在一起了。 然后又重复了之前的争吵。 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个坏女人，你一点都不爱我，可我还要哭着闹着犯贱地来找你，让你知道我离不开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说啊沈单三。 沈单三皱眉，这次她彻底不耐烦了:我还不爱你啊，就算你不是处我都接受了，我还不爱你啊。 他忘记她们后面都吵了什么了，只记得这一天他是穿着新换的白色毛衣，上面还有薰衣草洗衣粉的味道，而她冷漠无情地吐出几个字，她说他脏。 又过了一个星期，工作上出了很多次错的纪苏跃回到家，再一次给她发消息卑微祈求她。 单三，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一个说谎精吧。明明不是处还偏要说自己是处，呵我就算是处，你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我是不是处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比得过我们三年以来辛辛苦苦经营的感情吗？但是如果你真的那么看重的，我倒是很庆幸自己是处，可是你为何就不信我呢？是不是要上吊自杀跳河殉情自证清白你才会相信？ 你不要后悔，我告诉你，沈单三，等你失去我，等我彻底不爱你了，你就后悔吧，就后悔吧。 单三，今天我又洗了很多遍澡，真的不脏，一点都不。你要看看吗？ 单三这是我的体检报告。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种科技可以看是不是处就好了。 单三要不你去外面找个男人，这样你就不会嫌弃我了。 单三，我把我那里的皮肤一点点地刮掉了，血都渗出来了。很好看的，你要不要来看看。 单三，你不要觉得我有病，这里总是接触空气与灰尘，即使有内裤也脏，刮掉了就不脏了。 单三，你说如果我自杀了，我的死就是彰显你魅力的勋章，那么是不是这样你就会永远地记得我了。 单三，你要记得我啊。 永远记得啊，单 后面的三与句号都未打出来。 本来沈单三抱着既然断了就要断干净的想法，一直都不去见他，但是现在他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也不用担心断不干净，又加上她还念着一点旧情，也就去看看他了。 他是一具冰冷的血淋淋的尸体，躺在太平间，听护士说，他全身上下还有几处肌肤是完整的。 你不脏的。 你只是有病罢了。 只为在她眼里远比不上生命的爱情就把自己弄成这样，真是有病。哈如果现在他还醒着，肯定会执拗地问她到底有没有真正地爱过她。沈单三其实也认真想过，没爱过吗？不符合事实。爱过吧，这爱又浅薄了。沈单三不想去深究，但他的的确确是她这三年以来唯一真心实意地珍惜过、想要与之携手一生的男人。 如果不是越来越了解他的话。不断地发现他的各种小缺点发生在一次网络交流之后，她的某个男性朋友偷偷跟她说，纪苏跃不干净，早就不是处了。过了几天，她笑问纪苏跃:听说处男技术不好，如果你是处男我就和你分手了。 虽然觉得就因为别人没有性经历就嫌弃别人的人有那么一点大病，但是她说得实在是太过认真了，纪苏跃第一次对她说了慌，他说他不是。然后她如往常一样同他开玩笑，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晚她站在阳台上吹了很久的冷风。他本以为只有某些迂腐的男生会因为女朋友不是处而各种矫情嫌弃，却未曾想到过，原来女生之中也有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