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巴托洛梅亚醒来时，天还没亮。小皮埃尔睡在她旁边，呼吸规律且平缓。她环视着周围的黑暗，一时间有些无措。

    怎么会醒这么早

    她有点烦躁地扯了扯薄被，昨晚的思绪和乱七八糟的梦境，让她对小铁匠贝尔纳生出了一丝恼怒。

    我想娶你。

    我们一起离开这儿，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你经历过什么我都不在意。巴托洛梅亚，跟我走吧！

    昨天被他胡乱吻过的脸上、颈上仿佛还留着他嘴唇的触感，巴托洛梅亚感觉从心脏到腹腔，出现一种因渴望而生出的悸动。这种悸动让她很想抱住点什么。她把脸埋进膝盖，深深呼吸了几次，开始明白心中的恼怒也许并不是因为贝尔纳，而是因为自己。

    明明知道没可能，明明已经拒绝，但还是会忍不住渴望，忍不住幻想。

    她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东方天光渐亮，才起身到壁炉边，吹燃火种开始准备早餐，喂猪喂鸡。

    走到外面，她发现家里的马车停在院子中间，但马是栓在马厩里的。父亲费蒙德昨天没有回来吃晚饭，夜里自己翻覆许久，门似乎也没有响过。

    他昨天驾车去哪儿了吗？现在是不是睡在楼上？

    巴托洛梅亚想了一会，把猪食倒进食槽，照常做了三个人的早餐。但费蒙德一直都没有出现。

    爸爸呢？皮埃尔有些睡眼朦胧的，但被洗脸水一激，很快就精神了。

    去楼上叫他下来。巴托洛梅亚把他的脸擦净，转身到陶盆里把毛巾洗干净。皮埃尔登登登踩着简陋的楼梯上楼，过了一会又登登登跑下来。

    他不在。

    那我们先吃，待会还要去望弥撒。

    皮埃尔在椅子上扭了扭，过了好一阵，小声问：爸爸会不会死了？

    巴托洛梅亚笑着揉他的头。皮埃尔现在六岁，最近突然很害怕，又经常会谈到死亡这个话题。她记得她小时候仿佛也有过这么一个阶段，但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多大了。

    他不会的。她拿了一块面包放在他的盘子里，剩下的半句留在心里没说。

    就算他死了，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教区指派的新的教堂执事在三周前终于来了庞多村，听说上次的布道，他就懒惰这个罪行大肆批判。巴托洛梅亚本来不想去教堂的，但她心里清楚，被归于懒惰的不去教堂，不做弥撒，很难说会不会真的在炼狱里被烈火炙烤，却极有可能在现世给他们带来麻烦。

    换了一身衣服，巴托洛梅亚领着皮埃尔走出院子。因为不想在路上碰到别人，她出门比一般人早很多。阳光斜斜地照在田野上，草叶尖端凝结的露珠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那是爸爸吗？皮埃尔突然指着前面说。

    确实是费蒙德。他正坐在教堂墓地边上吸烟，看到巴托洛梅亚过来，在石头上敲了敲烟斗，站了起来。

    来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儿，不待女儿答话，他弯腰抱起皮埃尔，走进教堂。

    巴托洛梅亚扭头看了一眼墓地。母亲苏珊娜就葬在她生前一直抗拒着的十字架的阴影下，她的墓前有很明显的，有人待过的痕迹。她沉默了一会，跟上费蒙德。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教堂里的人也多了起来。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谈着，直到克里桑德神父出现，开始举行仪式。神父和执事一高一低地念诵着经文，巴托洛梅亚听出这个执事的拉丁文并不标准。

    她早知道他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迟了差不多三个月才到任，而且已经好几次去家里牵马回佩西亚镇上了。

    但巴托洛梅亚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从克里桑德神父那里领圣体。她排在最末，随着队伍逐渐变短，克里桑德神父的脸也开始变得清晰。他脸上仍然带着深深的疲惫，从他的儿子若弗雷死后，这种疲惫就一直没有消失过。

    基督的圣体。他拿起一块蘸了红酒的面包，看到下一个人是巴托洛梅亚，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五官舒展开，语调变得更加温柔，基督的圣体。

    阿门。巴托洛梅亚低声说，忍住眼底的泪意，转身走出教堂。

    巴托洛梅亚！等在门口贝尔纳一见她出来，急切地叫了她一声，不远处几个在一起说笑的少女或者该叫她们妇人，她们和巴托洛梅亚差不多年纪，但都已经陆续嫁人了立刻朝这边望了过来。巴托洛梅亚静静地看着贝尔纳，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小铁匠嗫嚅了一会，说：上次的马蹄铁

    钱我已经交给你师傅了。巴托洛梅亚冷淡地说，转身离开。

    费蒙德站在路边，没有和任何村民寒暄。他抱着双臂，远远地看着巴托洛梅亚的身影，伸手把蹲在地上揪草叶的皮埃尔拉了起来。

    回家吧。等巴托洛梅亚走近，他说，今天纪尧姆会来。

    巴托洛梅亚身体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