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三)
霜风(三)
连赢两局后,纪炅洙眉目有些控制不住的懒洋洋,他倚在椅背上,跟阮厌低声说了什么,大约是些安抚人的话,阮厌扫了他一眼,倒是神色缓和不少。 但连输两局,老板的反应却远不如第一局大,他只是沉默着看着纪炅洙,神色有些阴沉,但还是拿起奴隶的牌:所以第三局就好玩的多了。 纪炅洙不接话,却是阮厌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让少年挑起眉头。 他重拿国王的掌控权,出牌时间却比第一局长了很久,目光来回在老板和牌面上巡视,在出牌之前,突然说了句:我女朋友说,刚才听你敲击墙面东西的时候,觉得那些利器与墙面撞击的声音,像是玻璃。 我想问问,这屋子周围所谓的墙,是不是单向镜? 老板心一跳,却没有隐瞒:是,这本来是一间四面都是单反玻璃的审讯室。 所以如果现在有人站在玻璃外,就能看见我手里的牌,对不对? 纪炅洙把牌面按在桌子上,冷笑一声:果然是比较高级的作弊手法。 但我们看不见。老板不慌乱也不恼怒,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室内被刻意弄成昏黑,就是为了隔绝光线,就算是中心这么一点小的亮地方,两边的墙面也做了镀膜处理,但有时候因为审讯,没办法都镀膜,所以也只得是这样子。 不能去其他的房间? 老板笑笑:你还是怀疑我在出千,即使赢的人是你。 这是你的地方,但你可以说我过度谨慎。 他眼神始终不离老板,说完这句话,又加了一句:但我奉劝老板,不要出千。 当然。 老板摆摆手:所以,该你出牌了。 纪炅洙看了眼四周,半是犹疑地出了第一张牌,他的表情倏忽生动起来,但第一轮还是两张废牌。 第二轮还是长久的思考,老板看他指尖从牌面上来来回回:越想越乱,费时间也是没用的。 思考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揣测对方的想法和预判是哪怕身为国王方也要想明白的事,但那层伪装也逐渐脱落下来,这个少年最致命的弱点多疑,还是纤毫毕现地暴露出来。 第二轮还是废牌。 所以我才说很有意思,不断在试图看透对方的思路上绕圈子。 很诡异,身为劣势方的老板却悠闲地开了腔:你太认真地考虑我的想法了,反而把你自己暴露无遗,还有你身边这位小姐,她几乎要把你内心的话喊出来了。 纪炅洙身子一僵,然后缓慢地有点挫败地下了第三张牌。 除了微表情,其实还有很多种方式能看出你的表情浮动,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摸不透,但现在你又很浅显,你脸上写满了想赢的欲望。 想赢有什么不对吗? 对,但不对的是,被我看到了。你演技有点拙劣,现在和刚刚完全性格割裂了,我猜你现在应该在想,我最好出刺客,你希望我出刺客。 所以你出的平民。 你真的是凭微表情看穿的我?纪炅洙不太理解,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窥视人心的本事。 一半一半的,逻辑挺好盘的,越往后刺客的胜率越大,而国王的胜率越小,所以你希望我越早出刺客越好,不过现在,大家胜率都是五成,无所谓谁占便宜了不是? 但压力也随之而来,因为一半一半等于完全碰运气,之前并没有这种情况。 别紧张。老板扶了扶,镜片下眼角细纹像水波一样荡开,毕竟你赢的概率还是很大,就算真的输了,你也还有两局机会补救。 你说得对。但 剩下的话纪炅洙说不出来了,他又陷入越理越乱的谜团里,并终于出了第四张牌。 讲道理,其实作为后出牌的一方,打到第四局优势很大,因为这种情况下,我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试探你到底出了什么牌。 老板姿态完全舒展了,连语气都恢复了居高临下:比如我猜,你出了国王? 捕捉到纪炅洙神情变幻之后,老板低下头并迅速开了第四张牌。 这已经是第三局,事实上他已经可以掌控牌局,这位小少爷今天非要把钱留到这里不可,他自我认知倒是清晰,可惜经验太少 老板手一顿。 他几乎难以置信地看桌子上鲜活的国王,即使只是简略的小人,却仿佛将老板的自负傲慢尽数还给他,这个小少爷明明演技这么拙劣! 震惊中的一缕灵光乍现如果拙劣本身就是装的呢? 不,不,他一定能看出来,人只要可以伪装或者掩饰,一定会留下痕迹。 纪炅洙连赢三局,赌债只剩下最后的十五万,他明显松了口气,看着依旧停留在震撼里的老板,此刻他并不是震撼自己会输,而是陷入自己怎么会被人耍了的怀疑里,对方还是个乳臭小儿。 我没有演戏,从一开始接你的话,或者什么其他的行为,都是在混淆大家的关注点,除此之外什么目的也没有。 纪炅洙指了指桌面上的牌:分散注意力,可以确保你不会完全把牌拿到桌面下,因为你洗牌速度太快了,肉眼几乎看不清,但万分之一的天赋,我记忆力非常好,近乎过目不忘,所以我能记住你洗完牌后,那张决胜牌在哪里。 老板猛地抬起头,但这不是出千,心理战玩的就是脑子,他无处发作,只能咬着牙和血吞:你很厉害,但你的厉害太小概率了。 对啊,限制很多,所以遮遮掩掩,创造条件,生怕这点天赋派不上用场。 纪炅洙自嘲完,调整坐姿,手腕上的手铐随着发出声响,他回头看向咬着唇的阮厌,握住她的手挠了挠:本来就是我的错,向你道歉。 阮厌摇了摇头。 不管胜不胜,她都把这笔账记上了。 那么最后一局,大家公公平平打完。纪炅洙接过刺客牌,不过刺客牌确实不好赢啊,好一场心理战。 第四局气氛远比之前凝重,即使阮厌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微表情小动作都是计策的一环,也侧过了脸不看纪炅洙手里的牌,怕自己泄露信息。 老板神色也远非先前的自得,他把牌都拿到桌下,但表情非常严肃,难得因为纪炅洙打乱了节奏。 首先,我的确交了底牌。其次,我没给自己留后手。如果老板依旧有疑虑的话,我只是因为赢了三场,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微表情学,就这样,真的。 但纪炅洙的解释没有打消老板的疑虑。 作为皇帝一方,他确实可以坐等对方自投罗网,如今应该是刺客处心积虑地考虑他什么时候出牌,但是纪炅洙,他的确是很少见的那种孩子,因为有钱还债,全无绝境反击的毅力,而越发像跑来寻求刺激的玩家。 他先手这点他是劣势,也许规则应该继续完善,干脆先后手也要交换好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意味着他需要预判对方每一步的想法,但这确实太难了,没谁能预知未来。 老板回身看了身后一帮小弟,他们看似观战,也都监视对方的职责,见此摇了摇头,以示纪炅洙的清白。 老板出了第一张牌,两张平民的碰撞。 不知是不是压力变小,纪炅洙也懒得再做什么人设,甚至不动脑子,学老板之前话多:我发现老板您,真紧张的时候其实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可以不可以猜,是不是一开始,你也在演戏? 我为什么要演戏,我是庄家。 对啊,我也在想,如果你要通过演戏混淆我的判断,一定也是获胜的技巧,我拿玻璃试探,发现不是,但老板输了的表情不像作假,有没有可能真的有什么其他超出常理的必胜法子? 老板有点不耐烦:我没有你那样的神通,不必怀疑出千。 避重就轻的话术。 纪炅洙直起腰,姿态闲雅:但这是决胜局,事实上,老板您比我更想赢,而且即使我说了没留后手,你也会怀疑我在说谎。 老板低头半晌,随意出牌附和:又怎样? 纪炅洙并不屑于躲躲藏藏,强烈的光线视觉差把他表情照得意气风发,他有些骄傲地笑起来。 那么,如你所愿。 他扬起手,把刺客牌明晃晃地摔在老板的牌面上,手铐哗啦一声砸出旋涡似的巨响:清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