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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村很美,景美人也美。 河堤一排杨柳低垂,像是鞠躬迎客的姿态,有几棵垂得深了,柳枝要落不落垂在河面上,像一行闲适的钓鱼人,别有一番趣味。 偶遇一个大姐蹲在河浜头刷洗些什么,路过时用方言和他们打招呼,当热情里加了几分淳朴,收获者并不会觉得压力,而是开怀和暖意。 顾希安终于明白了厉挺坚持要带她走出来的用意。 她该多看一些好风景,该大笑该畅快,该潇洒该肆意,生活正应该如此。 田园乡间,远坡上有一处观景台,能俯瞰整座村坊。 所谓观景台,走近了才看清,不过是一把钉在地上的木头长椅,斑驳和锈迹遍布每一寸,足够两个人坐,俯瞰远眺,蹉跎时光。 春日的日光浴,不似冬日舒缓,不似夏日毒辣,静坐着晒一会儿皮肤就会发烫。 很变态的是,渐渐你会爱上这种灼伤感,一点点试探身体的耐受阈,达到某一个时间限就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顾希安将自己置身于尝试探寻自我下限的无聊里。 闭眼,眼皮被融上一层暖黄,不刺不透,这样闭了好久,舍不得睁开。 微风徐来,吹得睫毛根微颤,慢慢的,暖黄有了渐变,像一颗咸蛋黄逐渐饱满,变坚固,甚至触手可及。 一切都有迹可循。 轻勾起唇,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 厉挺在离她万分之一近的地方停住,近到不管他们之间的谁开口说点什么,接吻是下一秒就会发生的事。 顾希安睁开眼,瞳孔里映照着彼此近在咫尺的脸。 偷吻计划失败了。 他也不恼,眸光由她的唇缓缓挪到眼睛,看不够似的,对视很久。 他开口:有答案了吗,桥的数量。 听着他没头没尾的无聊话,顾希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随后双手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唇上覆一个久违的吻。 是真的等了很久啊,久到以为不会发生。 舌尖细细描绘着他的唇形,悄然探入,柔软的触感在唇齿间绽放,她一贯认真,连此刻都不例外,扫过每一粒齿,拨开他时刻添乱的舌,遵循着自己的节奏一点点游弋,或是玩闹。 厉挺被她玩得整个人都很热,再也忍不住,掌心扣住她的后颈,他反客为主,在她蜻蜓点水般的戏弄里加注了更深更重的欲念,就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冗长的一吻结束,或许只是她以为结束了。 顾希安推开他,却也没有推开多远,额心相抵,鼻尖摩挲,唯一一点空隙里她小口换着呼吸。 所以一共有几座桥。 当无聊话有了回应,事情就变得有趣多了。 厉挺乐了,说到做到:二十九座。 不是二十八座? 是她记岔了吗,顾希安不解,刚才在村口的文化墙上明确看了村坊介绍,里面清清楚楚写了二十八座石桥,难不成 咱院里还有一座造景桥,不作为公共设施,村里没算进去。 他早留了这一手,不管她怎么答都是错的。 顾希安瞪大眼睛,终于绕过这个弯来,半天憋出一个语气词。 哼。 她太可爱,厉挺又忍不住凑上去,这回倒是没得逞,输得团团转的人先一步推开他往回走。 辽阔山间,几声断断续续的错了,再几声黏黏糊糊的老婆。 偶尔他靠近,她赌气往外躲了一步,下一秒又被强势拉进他怀里,就这样反复的腻歪。 太阳大约也看累了,伴着晚风缓缓落下,小夫妻并肩走的背影被拉长至尽头。 他们携手,像这样一直朝前走,还会走很远很远。 /// 晚餐预备在院子里用,正对面就是那座多出来的造景桥。 今天厉挺下厨,顾希安坐在院子里等,傍晚的风有些发凉,透过针织衫的缝隙席卷全身,她拢了拢衣领,双手抱胸,将身体更深地陷入软沙发里。 这样冷了一会儿,屋子里的移动暖炉像是有了需求感应,很自然来到她身边。 找了一块薄毯子盖在她肩上,明明是单人沙发,他硬是挤了一席之地。 将人打横抱坐在腿上,等到她乖乖落在自己怀里,他和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触感真实,才真的心满意足。 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偷一刻闲逸,顾希安玩着他的手指,盘桓在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重播。 蓬勃的表达欲堆积在喉咙口,她很想说点什么,在此时此刻。 我刚刚一个人在这儿坐着,想起了奶奶,和从前的一些事。 她突然提起已故的人,在那场大哭之后。 厉挺心里是无措的,好像应该停止这个话题蔓延,又舍不得打断她难得一次的情绪化。 小时候,夏天很热,记忆里总要停几天电。有一次停电,记不起因为什么了,我和希望非缠着要和奶奶一起睡,最后,一场木床她睡在中间,左边是我,右边是希望。三个人挤在一起热的不行,谁都睡不着,奶奶就拿起蒲扇左一下右一下,她嘴里数着数,不偏向谁,也不亏待谁。 说到这儿,顾希安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顿了一下才接着说。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公平,没有姐姐应该让着弟弟,没有男孩比女孩贵重,所有的世俗和老话抵不过老太太心里的那杆秤。 厉挺安静听着,掌心轻拍着她的手臂,听到心绪难平的片段,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间。 可能我骨子里深度迷恋这份公平或尊重,这迷恋让我变得盲目不客观,甚至失去理性。在后来某一天,我遇上了一个人,那人站在距离我很远很高的位置上,当他和我对话时,会走下无数台阶站到我面前,平视,淡然,没有敌意,然后我开始迷失,开始放任自己沉溺在受到尊重或认真被对待的感动里。 离开那个人的很多年后,当相恋时的一腔热烈逐渐冷却,她好像逐渐能看清那条崎岖坎坷的死路。 她看懂了,江醒打动她的举止出自教养,出自习惯,出自礼数,未必出自于爱。 他用高高在上的人格为她表演了一场纡尊降贵,这让她受宠若惊,甚至于泥足深陷。 在惶恐和窃喜之间,在好像拥有和害怕失去的不安里,在假象天堂和真实地狱的残酷里,顾希安经历了一次暴战,最终以死结尾。 那个奋勇不保留的顾希安死了,卷土重来的是一只被拔掉舌头的自私鬼。 她开始缄口不言,对所有的叙述和表达有所保留,从少说到绝口不提。 她变成了爱情里的惯偷,盗窃从不归还,看他好欺负,就可着劲偷。 她知道不对。 这对他太不公平。 顾希安不再躲着了,她微微支起身子,看着他柔如月色的眼睛,忐忑地寻找责备和讨伐,最终只看到他隐忍着却时刻溃堤的情意。 心脏的位置有点疼,像绞干抹布似的力气被狠狠蹂躏了一把,她无法忽略。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适合吗,你真的像我需要你一样地需要我吗。或者,我对不起你这一番深情厚谊吗。 私心里我觉得你应该匹配一个明媚,至少再阳光开朗一些的女孩子,像水晶,像可莹,脸上时刻挂着将潇洒或荒唐都合理化的笑容,互相打闹但依然朝气蓬勃的生活气,至少应该这样才对。是我的话,太乏味了。 顾希安望着他,想组织爱意,脱口而出的却是瑟缩。 温和了整晚的脸庞在她这一席话里终于敛眉,他沉着面色,似有不悦。 现在就是了。 厉挺抚着她冰凉的脸颊,用掌心的温度去暖。 你的笑容,朝气蓬勃的生活,阳光或明媚,你认为我该拥有的这一切,我已经全有了并且正在享受中, 最最重要的是,你不乏味。 顾希安一定不知道他又有多需要她,比她所认为的需要还要超过,千千万万倍。 她是他生命里最难解的题,一遍又一遍,至今,至往后,乐此不疲且永不气馁。 顾希安愣愣听着,似乎在消化他的话,又像是在构思如何回应。 许久,她没再说话。 厉挺不计较,关于无法得到回应这件事,他已经掌握自我调节并化解的方法。 晚饭还是进屋里吃,夜里风凉。 他问着,口吻轻柔,像是在和她打商量。 顾希安摇头,又点头,再摇头,分不清是答应与否。 又或者,她否定的点在于现在不该是讨论在哪吃饭的时机。 厉挺。 她叫他的名字,低棉婉转,引人心颤。 他回应:嗯。 你说,许我一件事,算数吗。 算数。 沉默了片刻,顾希安抬眼看他,眼里是前所未有的确定。 那日在机场你对我说的话,我想再听一遍。 她眼睛亮得璀璨,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真诚,坚定,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然。 厉挺心一震,咚咚的心跳声似是要挣破束缚破壳而出。 顾希安回A市配合警方调查的那次,她一句想家,他克制不住双腿不远万里去了,然后看到她和昔日恋人临窗而坐,精致的法餐,得体的礼节,让她离开故土的旧人。 他给她打电话,在她并不坦率的搪塞里,厉挺躲了,躲回了机场,躲回了电话约定好的地方。 顾希安对他说等她,厉挺就真的一步未动地等在那里。 等到她了,巨大的失意和怕失去的阴霾里,他说了一句重话,一句能压住她千斤万斤的话,一句销声匿迹无法回应的话。 而现在,她说,想再听一遍。 原来,当现实极度接近理想的时候,最直接的感官是畏惧。 但是 我爱你。 顾希安,我爱你。 唯独爱她这件事,他无所畏惧,从始至终。 他认真说话时,音色变得很沉很深,像一颗秤砣,一出口便压在人心的最底处。 顾希安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伸手,搂住男人的脖子,柔软的唇摩挲着他的颈后,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猫咪。 她该说点真话了,不逃避,不扭捏,只想说给他听的话。 我,爱你。 厉挺。 真好。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真好,他们都等到了彼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