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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



    大昭国,永宣二十三年,二月初九。

    盛京,东宫。

    张公公带着一众内侍候在明德殿外,檐外的小雨自晨起时便淅淅沥沥,片刻不停,正如今日笼在众人心上散不去的愁郁,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李茴站在自家师父身边,等得实在心焦,忍不住悄声问道:师父,眼瞅着都申时末了,膳房也不敢催飧,这

    住嘴。张公公闻言立时唾了他一句,压低声音训斥道:蠢才蠢才,竟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出!今儿你若是能保全一条小命,就该烧高香拜菩萨了,还不快滚。

    李茴净身入宫不过两年光景,数月前才被调来东宫当差,从未经过这样的怪事。他见师父脸色不似说笑,再不敢多言,只得继续低头静立。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一年四季中,春雨最是缱绻醉人。可眼下,周遭除了雨声和呼吸声,落针可闻。

    李茴的思绪渐渐飘远。

    这东宫,真是比皇宫还要阴沉,连春雨下得都如此不讨喜。

    刚被派来此处时,有人恭维他前途无量,可他却始终惴惴不安。他不甘心一辈子待在直殿监苦熬,日日做些廊庑洒扫的活计,可他也不愿涉入险地,轻易葬送了性命。

    世人皆道,怀靖太子鄢追性情暴戾、手腕凶残,任太子位十年有二,无甚建树,寡才少德。而鄢氏皇族祖上自马背起家,四处征战方夺得天下,行事作风也全不似前朝的那些文人皇帝般恪守礼法。

    怀靖太子虽为圣上长子,近年来却愈发不得圣宠,反倒是皇三子与皇四子更得圣上看重。他们一个是宠妃淑妃之子,一个则是当今皇后所出嫡子,家世具显、名望颇高,若再这般下去,恐怕太子位易主之日不远矣。

    李茴这样想着,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他又能如何呢?天家之事,不容卑贱之人妄加揣测。

    只是,唇亡齿寒,覆巢之下必无完卵。若怀靖太子被废,他们这一东宫的奴才就都得跟着倒霉,重则砍头,轻则流放。

    下位者,从来命如草芥。

    *

    一柱香的时辰后,终于听见殿内唤人。

    张公公闻声,先是恭恭敬敬在殿外磕了个头,再躬着身子轻轻推开殿门。他手中所持的拂尘一晃而过,李茴偷偷抬眼瞧着,按耐不住满心艳羡。不一会儿,只见他师父又亦步亦趋地追了出来

    外头还飘雨呢,殿下,可千万把裎衣披上

    李茴迅速垂眼,紧紧盯着脚下石板,不敢逾矩半分。可余光还是瞥见了一抹缁色衣袍,边缀龙纹,不过很快就被玄青色的裎衣掩住了。

    什么时辰了?

    男子略微暗哑的嗓音响起,他问得冷淡,却消不去其中独属少年人的青涩之感。

    回殿下,已经酉时初刻了。张公公替他理好衣襟,退到一旁恭声回道。

    嗯。

    鄢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李茴在旁仔细听着,以为主子预备传膳了,却听他转而又问道:赵侍郎送来的人,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张公公都怔了一瞬,片刻后才记起太子殿下说的赵侍郎就是户部左侍郎赵千文。

    上月,这位赵大人不知从何处搜罗来一套文房四宝送至东宫,称之千金难买、价值连城。他为人一贯谄媚逢迎,张公公本想收入库房便罢,谁知那赵大人隔日又送来一对活色生香的美人。

    此二人乃双生姊妹,原生于仕宦人家,后家中被抄没为官奴,自幼养在教坊司学艺。下官见其才色颇佳,特献与殿下赏玩,唯盼二女能有幸时时侍奉在侧,红袖添香罢了。

    原来,风雅墨宝不过是给美人作配。连张公公都不得不叹这赵大人心思玲珑,办得好一副正经人的体面模样。

    如今太子殿下已满十五,宫中早早便派了教习宫女前来,以作醒事之用。殿下循例幸了数回却并不十分中意,之后东宫又陆续纳了些选侍、淑女,其中仅有一位周选侍较为受宠,每月殿下都会到她那里留宿几晚。

    这些女子大多都是宫中赏赐与臣下进献而来的。殿下年岁轻,对男女之事尚不大热衷,更何况,在册立正妃前东宫不应有庶出子嗣。那日张公公收了赵千文的礼,便只同主子略提了一句,而后则将人随意安置在了后殿某处。

    原以为殿下早将此事抛在脑后,谁曾想今日突然提及。

    张公公思定,忙跪下叩首请罪道:奴才该死!此事竟未向殿下禀明那二位姑娘正居于云台阁中,殿下可是要见一见?

    对他的请罪与提议,鄢追皆不置可否,只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张公公当下冷汗涔涔,就在他以为此事不得善了之时,只见男子负手而立,仰头望了望昏黄惨淡的天色,悠悠道:那便请来一观罢。都道京中赵侍郎纵横欢场、览尽花色,今日孤倒想开开眼界。

    闻言,张公公暗自松了口气,却又不敢接这话,只给一旁的徒弟李茴使了个眼色。

    李茴当即领命而去。

    *

    他是太子身侧之人,平日甚少在后殿走动,一来一去颇为引人注目。李茴步履匆匆,生怕多事,奈何他刚传完话从云台阁步出,迎面便撞上了猗兰殿的宫女。

    娟月姑娘。

    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互礼问安后便避到了宫道旁,寒暄道:周选侍近日可好?

    娟月神情忧虑,微微颔首,同他说了些闲话,终于蹙眉道:李公公,不知可否托您一事?

    李茴忙正色道:何事?

    他在这东宫中,虽比不上师父有脸面,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加之他年纪小又为人亲和,宫女们若有什么难处都爱托他寻门路帮忙。

    娟月似乎有些为难,思忖片刻才道:今日我求您,并非为了周选侍,而是猗兰殿的另一位主子。

    李茴想了许久,这才记起猗兰殿似乎还住着位淑女,姓刘,只是不太得宠。

    我有一位同乡姐妹在那处当差,昨日与我哭诉,她家主子不好了。大夫原说是惊悸劳神,可谁知几剂药下去,症候愈重若再不能寻个高明些的太医来,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涉及主子性命可不是小事,李茴讶然道:到底是何症候,竟这般凶险?

    说到这儿,娟月更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只听说自上元节后,刘淑女身下见红,至今未能止住。

    闻言,李茴面色一白。如此算来已近一月,若非癸水,那便是

    知道他还有差事要办,娟月叹了口气,恳切道:李公公,不瞒您说,我原该求一求自家主子,可选侍她一月也不过见殿下一两回。昨日,我只略提了一提,便受了顿责骂。咱们都是当奴才的,自然知道当奴才的不易,若刘淑女没了,她那一屋子的人还不知怎样呢。

    殿下不许宫人私自有孕,可见如今情形定然早没了。只是流得不大干净,这才拖成了下红之症。

    您若肯施舍几分慈心,便闲时同张公公求个情,领个高明些的太医来瞧瞧。若治好了,那是您积德积福,奴婢们一辈子感念您善行善报;若治不好,那也是她的命数。

    娟月说着,忍不住掩面而泣。今早她偷偷去瞧过那刘淑女一眼,人瘦得形销骨立,几乎只剩幅空架子了。听她屋里的小宫女说,那床褥子日日换洗都不得行,全被血水浸透了,夜里还能听到她呻吟哀嚎,实在可怜。

    李茴听罢,并没有立时应下,安慰了娟月几句便继续往丽正殿行去。路上,他反复思量,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同师父提及此事。

    刘淑女这身孕来得蹊跷,没得也蹊跷。据他所知,殿下临幸宫人后都会依例赐下避子汤药,虽说这汤药并非万全之策,未免侥幸有孕,可她又是如何小产的呢?

    若再细想,恐怕又要牵扯上旁人了。

    当然,还有一种情形便是那刘淑女私自服药,想悄无声息堕了身子。如此说来罪名可就更大了,殿下一贯最厌女子自作聪明耍些小手段,倘或知晓此事,定会立时赐死刘淑女。

    于情于理,此事他还是不管为妙。

    可是,真的应该罔顾性命、袖手旁观吗?

    李茴越想越愁,到了丽正殿外隐约听见一阵悦耳的娇笑声,这才收敛心神,问门子道:两位姑娘已经来了?

    门子应是,李茴赶忙进内侍候。

    *

    此时,鄢追换了身轻便的盘领袍,环带松散,正斜倚在座上。

    他的脚边跪伏着两名少女,二人容颜稚嫩却难掩殊色,眼角眉梢风情婉转,瞧着方过豆蔻年华,正如枝头含苞待放的春杏般诱人采撷。

    赵大人年过不惑,竟还如此贪新鲜。

    鄢追勾了勾手,其中那名身着绾色轻纱的少女便会意,乖顺地攀上他衣衫下摆,顺势靠在他怀中。鄢追见状,挑起少女的下巴,嘲讽道:官奴出身,果然只是伺候人的玩意,如何能随侍笔墨。

    闻言,少女面颊微侧,咬唇娇怯唤道:殿下

    只一垂眼,她便不复方才的艳丽妩媚,而换了幅泪光盈盈、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而另一位身着月白轻纱的女子则香肩半露,贴近鄢追耳畔,柔声道:妾身份低微,不敢奢求常伴殿下左右,只求殿下怜惜妾与妹妹,有花堪折直须折

    说着,她温凉细腻的小手顺着他的胸膛而下,不知不觉便勾住了少年腰间的九环玉带。意料之中,座上之人的喘息声渐渐深重。

    见状,少女心中暗自得意。男人么,不都是这样?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皇亲国戚,脱了衣衫在床上都禁不住美色诱惑。她与妹妹在教坊司十年所学,又天生名器,想来足以让这位涉世未深的太子殿下欲罢不能。

    然而,下一瞬,鄢追却猛地攥住了她的素手。

    少年眉目英挺,气质沉郁,端得一幅天潢贵胄的好相貌。他俯视着下处媚眼如丝的少女,挑眉笑道:好一个有花堪折直须折,你可知,今日是何日?

    女子愣住了,不待她答,鄢追便拎着她的细腕将她抱在膝间,缱绻缠绵道:无妨,长夜漫漫,咱们便先来顽个游戏罢。

    二人皆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迷了心神,只当少年意气,又想出什么调情的花样,哪有不应的道理。一旁静默旁观的张公公却暗道不好。

    只见鄢追一把将旁侧少女身上的绾色披肩扯下,随意折了几折,又将之覆在了她眼上,系在脑后。旋即,对其姐姐也如法炮制。

    两女以为他要在这殿中捉戏,便笑问道:殿下为何要覆妾二人?若您覆目,抓住哪个便罚哪个,岂不是更妙?

    从前在教坊司,她们曾见过有官人一次择了十位姑娘,捉戏决定当夜先入谁的穴,实在有趣得紧。

    虽明其意中所指,鄢追却缓缓道:孤这法子,更妙。汝稍顷便知,且去罢。

    他轻轻推了她们二人一把,两女也不再畏惧什么,只作游戏取乐,当下在这殿中肆意躲藏起来。她们眼前有纱覆盖,能隐约瞧见些景物却又看不真切,便娇声问道:殿下可藏好了?

    然而,鄢追从始至终都并未躲藏。他看着眼前靡乱可笑的景象,轻轻扯了扯唇角,而后便步入了内室。

    片刻功夫,待他重新踏出之时,手中竟持着一把弓箭。

    张公公见状大骇,正欲惊呼出声,却察觉到主子朝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目光阴冷至极,如潜伏在暗处吐信伺机狩猎的毒蛇,吓得张公公又硬生生把喉间声响给咽了回去。

    那两位姑娘已经开始四处摸寻了。她们笑着闹着,互相推推搡搡,银铃般轻快的笑声不绝于耳,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噩运。

    鄢追不紧不慢地理好弓弦,又取了一支羽箭,引弓欲射,尖端对准最近处的那人。

    张公公已经趴在了地上,不敢再看。

    下一瞬,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却并没有预料中女子的惨叫。

    张公公抬头一看,只见那支羽箭稳稳地插在了女子脚边寸余。

    殿下?绾色衣裙的女子骤然停下脚步,扯了扯裙摆,回首嘻笑道:您莫非踩到妾的衣裙了?

    说着,她复又转身摸索,正奇怪此处为何空无一人,下一支羽箭便将将穿过了她的手背。

    女子当下一声哀嚎,捂着右手歪倒在地。她姐姐尚且懵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又不敢私自扯下蒙纱,只得在远处试探道:妹妹,你抓到殿下了么

    孤在这里。

    鄢追突然开口唤她。男子此刻的面容狠戾似恶鬼,却依旧柔声细语地引诱着她:可人儿,到孤这里来。

    少女到底太过稚嫩单纯,一个几乎被吓昏过去,一个又被轻易蛊惑。她寻着声响,一步步朝鄢追靠近,原以为等待她的会是太子殿下温热的怀抱,然而,只有心口的一记狠辣刺痛。

    少女闷哼一声,倒退半步,下意识扯开了眼前薄纱。

    低头,只见一支锃然羽箭已经穿透了自己的左胸。

    恍惚之中,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男子依旧高高在上立于阶前,手握长弓,满目冰冷地睥睨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情欲。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他已对她动情,还要与她玩乐。可惜,她已经没机会开口询问了。

    殷红粘稠的血蜿蜒着流淌、妖异却又凄美至极,于雕梁画栋的金殿中,犹如一朵盛开的名贵牡丹。

    鄢追射杀了一个,犹觉不满,正欲再补一箭了结手背被穿透的那名女子。一旁的张公公却猛地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腿死命哭求。

    殿下!殿下手下留情啊您要打杀也罢,何必在这殿中安平公主三七未过,今日又是先皇后祭日,实在不宜多生杀戮之事啊!

    鄢追听他前句所说已是不耐,后又骤闻安平公主和先皇后几字更是怒火中烧,当即便一脚踹开这老阉货,恨声道:孤看你也是老糊涂了,什么胡话都敢乱说,不如再赐你一箭!

    张公公强忍下胸间痛意,不住磕头劝说道:殿下便是赐死老奴,老奴也要为殿下思虑周全!今日之事若是传到圣上那里,岂非又平添祸端?那赵千文虽为三皇子党羽,殿下也该做足了面上功夫,何必因这两女言语有失便平白送出把柄与人?

    他心中又急又痛,一长串话说完,几乎要瘫倒不起。原以为太子殿下怒火难消,却半晌未再听到什么动静。张公公壮着胆子抬头一瞧,鄢追竟已收了那弓,抿着唇一语不发,脸色极不好看。

    他伺候这位太子殿下少说也有八九年了,自然清楚他的脾性,现下看来多半是无事了。张公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踉踉跄跄开了殿门,吩咐人将那二女抬出去寻个僻静地方处置了。

    李茴一直守在殿外提心吊胆。殿内混乱至极,又是笑闹又是惨叫,他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可无殿下准许任何人不得擅入。等他见了自家师父的惨状,连魂都吓快没了。

    师父,您老这是

    闻言,张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他少说废话。旋即又猛咳了几声,虚弱无力道:快,扶咱家回去歇一歇。

    李茴赶忙用力托住他,又望了望身后紧闭的殿门,犹豫道:殿下不需人伺候吗?

    这脾气发得可真不小,半个时辰前还花枝招展、娇艳欲滴的两位美人,如今恐怕都成了冷冰冰的尸身。怀靖太子的暴戾名声果真不假。

    不过,这类事在宫闱内也算不得新鲜。之前还听说其他几位皇子狎戏娈童,弄死了好几个,便是寻常官员家中也常有种种艳色传闻,不知真假。

    今夜是不需了张公公长叹一声:谁若再进去,也只有个死字。

    没错,男主出场就是个变态,他也确实是个变态。但他绝对不蠢!!!目前年纪比较小嘛,还处于扮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