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盏(一)
春盏(一)
列车从隧道中呼啸驶出,穿行在大片黑暗的旷野之间。 光带般的银色巨物从山的这头消失了踪迹,又在那一头重新燃起光辉,如此循环往复。 一个女人正将头靠在车窗上,望向窗外。客室灯映照着四周暗沉沉的田畴夜色,虽然聊胜于无,但至少能让她看见轨道两旁耷拉着脑袋的禾本科野草,它们受迅疾而过的列车影响,波浪般此起彼伏地倒下又仓惶立起。 只看了一会儿,便厌倦了眼前这些一成不变的景色,再加上列车轮轴刮着铁轨的振动还清晰地反馈到了她身上头被玻璃密集地敲打有一阵子了,落得头疼。于是她收回肩膀,重新调整坐姿,把头挪回了座椅的枕垫上。 还要多久?邻座的同伴问。 差不多半小时吧。 广播里的播报女声代她回答了站点名。 以每小时180公里的速度行驶在东海道轨道上的,是他们所乘坐的山阳新干线。列车从新大阪站发车,一直开到盛产拉面的博多站。然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并非商人之都博多,而是另一个以樱前线和热汤闻名全国的半岛地区。 要说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从前几天的午休说起。适逢聊到赏樱的话题。 今年要不要组织去其他地方赏樱。 也不记得是谁最先以开玩笑的心境说出了这句话,但每个人好像都等着能有一个人先站出来似的,一经提出,反响超乎寻常的热烈,不时有人举手附议,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虽说鹤见川、大冈川的河岸景色十分怡人,往远了说还有各大公园可以选择,但每年远足的选址都是固定那几个地方,难免让人觉得倦怠。 几个主谋者一合计,认定可行,当即兴致勃勃地围在一起,手指交替点着地图上横滨附近的几个城市:既然都换地方了,那为什么不把范围再扩大一点。言谈热烈得好像已经过了社长那关,就只差正式实施了。 最后有意无意的,这个私下里在员工之间流传甚广的心愿终于通过某些途径传入了社长的耳中。 点心点心,精屋的点心诶,我说,楼下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去年不是才去过静冈嘛,听说今年又准备换场地了真好啊,我也好想去其他地方玩一下哦。 社员们心中的这些小九九,名侦探可是揣摩得清清楚楚,不过大度如他乐意帮这个忙。工作时间,他假借要在社会办公室内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嘀嘀咕咕地从年长的男人身边绕来绕去。 点心放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找到了,谢谢社长! 不堪其扰的社长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头疼地托额看着乱步的背影。思绪一旦被打乱,工作因此不得不暂停了一会,但乱步的一番打探并不是毫无效果。 那天工作快结束的时候,社长走进了员工们的办公室,云淡风轻地对大家宣布说,今年的赏花会将在其他城市举行,具体事宜由春野秘书负责。 人群中涌起了一丝骚动,间或有声音窃窃私语说果然成功了、真不愧是乱步先生。 看吧,有我出马还能搞不定?侦探难掩得意地压了压帽檐,在目露崇拜的后辈面前自夸道。 后辈忙不迭地点头赞同。 那也就是说异地美女跟全新的自杀地点! 每当遇到能偷懒的机会,太宰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本来还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的他瞬间满血复活,带头领着满脸不情愿的中岛敦满办公室蹦跳。 最后还是靠着国木田出马,才将白虎少年解救了下来。 被抢了风头的侦探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突然,他睁开了眼睛,面朝向福泽社长问道。会带Haru一起去的吧? 在此事件中献出主力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尽管春目前还在等候官方的调查结果,但那不代表收容人员就不是侦探社的一份子。所有人去了,就她被遗弃在这里,那种事情他可做不出来。 啊小姐她。这会又逮着其他人闹腾的太宰停下动作,笑盈盈地说:肯定会去的啦,我前不久刚问过小姐。 这样才对但是,乱步皱起双眉,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据我所知,我们还没有对春小姐说起过赏花会的事情吧。你私底下有跟她另外接触? ! 乱步稍稍眯起翠绿的眸子。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感觉头有点疼,难道说是昨晚喝的漂白水的原因?如果在此期间说了什么胡话那一定不是我的本意眼见事情逐渐要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去发展,黑发的男人眼珠一转,熟练地发挥起他糊弄学的专长,当场表演了一出手脚发软的病态。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哈?!乱步表情无语。 面对着一屋子混乱,福泽谕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所有的喧闹声慢慢停歇。既然是要到外地赏樱,仅仅休息日那一天恐怕不够。既然这样,所有侦探社员工在现有的公休日基础上再多放一天假,希望各位在繁忙工作之余,尽情享受远足的快乐。 这回的喧闹比之刚才更甚,更有甚者还喊出了社长最高的口号。 倚在门后阴影处的太宰治见状,缓缓弯起唇角,对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一个明朗舒心的笑容。 有了社长的首肯,接下来的计划实施起来就容易的多了。秘书从上千条周边游攻略中精准提取到了某间民宿的住客点评,指着文章对大家伙殷切介绍那里的晚景尤是一绝。 与谢野一看到图片中位处于广阔山野间的民宿,顿时联想到了氤氲着硫磺蒸汽的温泉,和漫山遍野的河津樱。两天两夜,能让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铺好野餐布,在微风习习的樱花树下眺望夜空明亮的银河,相互举杯对饮。 秘书没有明说,但从她的反应上来看,那应该是她一早就收藏进了心愿单中的赏玩地那就更好了,至少说明了地点是经过了长时间深思熟虑的对比,而不是仓促作下的临时决定。 不会有任何异议,全员都爽快地同意了这个安排。 辛苦捱了周五这天晚上,等不及国木田亲手在门上贴上关门一日的告示,拉着行李的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聚集在楼下,踏上这列暮色中的新干线,朝往目的地奔去。 车厢以轻微的频率震动着。列车刚驶离田埂,跨入城镇的范围,车窗稍远处便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司机贴心地关闭了大部分的客室灯供乘客们休息,身边的同伴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似醒非醒的脸上浮动着沉思。 与谢野也有自己的心思。 她想起了那名应召前来,为春测量身形尺寸的和服师傅。临走之前说起了姑娘的襦袢,摸起来像是奈良地区的织物。师傅因曾在古都奈良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语气很是笃定。 不管怎样,与谢野长久的疑惑在那一刻得到点醒。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为了方便照料病人,她曾做主换下它。柔软的里衣滑腻异常,要不是有一根同材质的腰带蕤蕤束着,不然一定是要从少女白皙的肩头上滑落下来的。面料触手凉爽,虽具有一定厚度,但搁在架上没一会儿就干了,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织成的。细细思索,手感类似于交织着细麻的丝绸,跟常见的衣物面料都不相同。 如今被师傅这么一提点,她认可那确实像是某种地区的特产,也只有生活在风格迥异地区的人们,才能生产出如此与众不同的织物吧。 与谢野小姐,内务省刚发来了传真。 踩着高跟鞋的春野秘书小步跑来,冲她扬起手中装订起来的文件,无意之中打断了她们二人的交谈。和服师傅礼貌笑着,对着她们的方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列车和缓地制动,匀速、再减速。 身旁的同事见她长时间未有所动作,冲她喊道:我们到啦,你和春小姐的行李是哪一个,我帮你拿下来。 是左边那个,麻烦你了。 等到列车完全停靠下来,底下的液压装置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声。 她揽住春贴过来的胳膊,望向月台中间的站牌。 欢迎来到温泉之乡伊豆站。 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走出车站时,春说。 以后还有更多这样的体验等着你。 在他们前方,有一个扎着头巾,度假屋工作人员打扮的中年人搓着手在门口处等待。一见到鱼贯而出的旅客们,眼睛一亮。晚上好,请问是横滨来的客人吗? 晚上好,是的。 我是店主,叫我阿福就好。在短信上已经跟您知会过啦,由于民宿离车站还有十几公里,所以咱们还得再开上一段路。喏,我的车就停在那里,请随我来。 中型巴士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着。七弯八拐的山路不太好开,兼任司机的店长来回扳动拨杆,调节着前灯的强弱。 如果是在光线敞亮的晨间,能观察到近处草木、远处山峦更明晰的轮廓,但此刻夜晚的林间车道上,与谢野只能目视着丰茂的枝枝叶叶贴着车窗玻璃飞快掠走的模样。这里的环境比想象中的要好,从这些被滋养得如此饱满的乔木中可窥见一二。两相对比,显得挣扎在铁道一侧的野草更加不幸了。 坐在副驾位的春野秘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店长聊起天来。 真期待啊,我已经忍不住想要泡温泉了。 您是累了吧,旅途劳顿,现在泡上一泡最舒服啦。我们的火山温泉是自明治时期就从祖辈那传下来的,一定不会让客人们失望。 还有我心心念念的爬山活动下次一定要找朋友去。我在攻略上看到你们这还能看见富士山? 啊,是有这回事。 把着方向盘的店主一边专心致志地盯着道路,一边抽空同他们介绍起本地的风土。 隔着骏河湾,能眺望到对岸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富士山,哇那景象真的非常壮观!当然前提是天气晴朗的日子,要是阴天、或者海面起雾的话就不行了。 被你这么一说,真想亲眼见识一下啊,有机会也想上去看看 目前恐怕只能远远地看着咯。 嗯?怎么说? 现在还是闭山期。 在此之前就已接待过无数游客的店长解释道:为了保障登山客的安全,富士山并不是一整年都对外开放的。像是山梨县一侧的吉田道,还有咱们静冈县的三条登山道这会全关着,得等到七月份,那时候富士才会开山迎来世界各地的登山客。客人您啊,如果只想近距离地在山脚下看看,这两个月过去刚刚好,天气不冷不热的,游客也不多。但是上山就不行了。 秘书遗憾地叹息,朝九晚五的工作日程排得很紧,并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只能暂时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全神贯注地享受当下。那这样看来,选择伊豆真是明智,既可以泡温泉还可以看到富士山。 店主闻言乐道:我很开心您大老远的抽空来这里。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坦言今晨时分遥望到的富士山戴着一圈斗笠。 斗笠?那是什么。 噢,抱歉,我们当地人习惯叫它斗笠了,正式的名称好像叫什么笠云差不多吧!店主一拍脑门,轻踩刹车拐了个弯。前路豁然开朗,道路尽头处坐落着一座古朴的木结构建筑,一盏小小的盒状灯箱立于门前。 富士山头戴斗笠,是我们这的谚语啊,预示着近期就要下雨了。 帮助客人们卸下行李后,胖乎乎的店主阿福摘下头巾,边擦着额角上的汗,边摆动着另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过分担心。 不过嘛,这种天气情况说罕见也称不上,下雨呀也不一定真会下,难猜透啊。不过我敢肯定不会影响到您接下来的行程的,请放一百个心吧! 是这样吗,那最好了。春野点点头。 泡澡前不宜饮酒,就算没有这句挂在暖簾旁的关怀,在场的人也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经过一番简单的意见交换,女职员们决定先泡个澡,等之后再另行布置赏花场地。 男人们的动作则要更快一些,他们先从温泉中出来,身上穿着浴衣就来到了店家提前给他们预留的地点秘书春野特别要求的樱花树下。 怕春去留不住花朵颜色。 想来是为了能尽量挽留这自然之美,店家特地在地面上嵌入了十数颗地角灯,好让人不至于在饭后散步时只能看漆黑一片。沿着庭院主要位置亮起的地灯,将一株株樱树映照得宛如点着了的灯笼一般耀眼光滑的视网膜倒映出花与叶熊熊燃烧的样子,打眼望去犹如失火。 待走近一看,景色不得不叫人为之一振。 后院数不清的河津樱交叠错落,一浪盖过一浪,薄如米纸的花瓣似要消融在这暖洋洋的光线当中。社长坐在铺好的蓝色篷布上,头顶便是低垂的花枝与旁生的叶。他虽未打开便当,但受到这草木自然的感召,已先行一步品茗观景。 撩着湿漉漉头发的几个男人刚从温泉里出来,脸儿蒸得通红,都还没彻底被风吹醒就被赶去店主那领活干了。再次从后门出现时,各自小心翼翼地捧着摞成一叠的饮料或者几瓶日本清酒它们摆在托盘上迈步而来。 里面还有吗? 没了,我手里这些就是最后的了。 等差不多忙活完,女职员们也终于姗姗来迟。 你们这些人也得给我们一些表现的机会嘛。连便当都是镜花做的,这样一来就真就是什么都没干了。说话的是谷崎的妹妹,她扑到哥哥肩上不满地嚷道。 本来也没多少东西,等你们出来我们也都已经搬好了。 好吧, 但明天一定要大家一起哦。 会叫你们的。其实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宫泽贤治挠了挠头,目光飘忽地瞄了一眼太宰又闪电收回。国木田不屑地哼了一声,代他回答:毕竟还有个人一点都没有身为团队一员的自觉,一来就一屁股坐在社长铺好的篷布上喝酒。是人吗?请问? 直美尴尬地笑而不语。 凝望着皎皎明月的太宰好似没有听到国木田的牢骚,或者说听到了也当做没听到。过了半晌,他摇晃着杯中的盈盈清酒,摇头晃脑地感慨从车上听来的谚语。将云层比作干农活用的斗笠。富士山戴帽避雨,真是贴切。 没在跟你说这些! 又来了,现在哪是吵这个的时候啊。乱步皱着眉,托腮问道:那个,还有人没到吧。 还未出席的人当中就只剩与谢野和春了。 我出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在换浴衣了,应该快了吧啊,那就是了吧。 余光中有谁走近,直美朝门那边扬了扬下巴。那儿有两个人出现了,不用猜,肯定就是医生她们。 晚风穿过树梢,沙沙作响,分不清那到底是花瓣被打落的声音,还是单纯衣料摩挲的声音。齐肩短发的女人在前面走着,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容貌殊丽的少女。莹莹月光缀亮女子浴衣上的暗纹,当抬步跨过颇具使用感的老旧门槛,浴衣的下摆也在活灵活现地舞动。千呼万唤地从阴影中现身,一时间人们都看到了她内向地揉着手,露出了一副想笑又未能如愿的紧张表情,眼睛湿润又明亮。 孤月连明照,何以慰寂寥? 从地底下的隧道里传来了某种昆虫单调的悲鸣声,紧接着又出现了犬科动物的嗷嗷嚎叫。 男人在事后猜想,那应该是蝼蛄跟狐狸的叫声。这些丑陋的苟活着的生命啊。 樱花的味道很淡,她身上萦绕着一股清雅的香气。 来你们坐这,给你们俩预留了个最佳赏樱点! 太宰说道,并对她们俩招了招手。 伴随着社长最后一句祝词的落下,赏樱会就此正式开始。如果说刚才大家都还保留着一点矜持的话,那眼下这混乱的场面可以说是一丁点面子都不留了。 这还是得从太宰说起。就算此刻的他没有食欲, 也不妨碍为了能煽动大家的情绪而往各处拱火的玩心。他这会正打着中岛敦碗里寿司的主意,作势要偷,但哪能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来,经历过饥寒的白虎少年尤其护食,就差没和敬重的前辈打起来了。 他嬉笑着又换了个刁钻的角度出击。 期间那个名叫阿福的店长有来他们这儿,白胖的脸上挂着笑吟吟的喜悦表情。挺热闹的。他说。 恰逢混乱的场面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春野试图用身体偷偷地去挡住后面正在上演的大戏,明知隐瞒不了,面上很是不好意思:没有吵到其他客人吧? 不会不会,现在还早,而且咱们家大部分的客房也都被您订了,事实上影响不大。 那就好,我还怕我们这么闹腾会打扰到你们呢。 您玩得开心就好还缺什么东西吗?我去给您送来? 她摇摇头,不用,有需要我会对你说的。 店长走后,没多久内厅里的音响曲目就从演歌换成了西北部某地区的民谣。太宰治咦了一声,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趁此停顿的机会成功将最后一块寿司塞入嘴里的中岛敦问道。 听到了熟悉的歌谣啊你们继续,我很快回来。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杯盏,起身去往内厅。没一会又趿着二齿木屐噔噔噔地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把从店家那借来的三味线。 接下来,请各位欣赏我老家地方的民间小调! 他盘腿坐下,摆好架势,试着拨了两下琴弦,润了润喉咙至少从姿势上看还是挺像回事的。但等到了真正开始弹唱的时候,男人却漏了馅。他假模假式地用银杏叶形状的拨子扒拉着丝弦,和着的歌调完全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虽然荒腔走板也乐在其中。 难听死了,太宰,快停下! 暗地里被人悄无声息地灌了一大杯酒的国木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向同伴抱怨,引来众人的大笑。 哪个混蛋干的 哈哈,肯定是太宰先生! 在这气氛浓烈的欢声笑语逐渐攀向最高点时,有一个人却低低叫了一声。 下雨了。 后知后觉地回环四顾,除了零星几片花瓣洛在肩膀上以外,那里同时也濡湿一片。 后半夜雨停了,空气中续存着一股泥土被雨水浸染过的甜腥味。 赏花宴被突如其来的雨打断,众人匆匆整理现场的垃圾和还没开封的食品饮料,提着野餐布的四角回到了室内。按之前说好的来办,太宰被分配到了二楼的一间叫作萱厅的房间,在其他同事都是两两作对情况下抽到的上上签。在这一点上,他的运气总是不错。 他对这个房间感到满意,足够安静,从房间里望向外面,又可见重峦叠嶂,心情似乎也因此而放松了。 此刻云雾散去,夜空里的繁星闪烁跳跃,月亮清清冷冷的光源反射出远处群山的轮廓。 子夜仍未有睡意,他半倚在飘窗上闭目假寐,一些残留的水汽打湿了他的额发,湿淋淋地结成几绺。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杯盏,那里有一瓶已经半空了的本地产清酒。 耳边在这时听到了轻微的咯吱声,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踩在木地板上。要不是人们睡了,周遭被寂静环绕,不然白日里是一定会被忽略的。 太宰先生,我可以进来吗?分明是微弱的、喘息着的声线。 他的眼中泛起波澜。 飞快转过头,循声望去,姑娘优柔美丽的倩影跃然于纸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