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侦探社(五)
武装侦探社(五)
就算太宰治今天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日后未必就没有其他人想到这一层面。再说,以模糊的指代去称呼人,时间久了也不成体统。 在征得了本人的同意下,最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一锤敲定了 取名春。 想到以后,用更加亲昵熟稔的语气唤她的名字,换回她的回眸,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眼下,乱步撇着嘴,一脸想说什么又不乐意说的样子。 还是宫泽贤治察觉到乱步的低气压,暗自揣摩意思,带着丝笑意地探出半边身子代他道贺:恭喜你,春小姐! 他是自童话般田园小镇中走出来的少年,乡下地区淳朴的民风造就了他天然的性格,说话直来直往,一般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认为此刻的春一定是开心的,起了个头诚挚恭贺,无形之中也带动了周围微微凝滞的气氛。 嗯!她重重一点头。 乱步见状,更加负气似地压下了侦探帽,也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气自己。 桌子上的牛奶已经喝完,一点浅浅的砂糖凝在杯底。已经到了午休的尾声。 春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侦探社将在今天下午举行一场内部会议。她已经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这个新名字,说来也是奇怪,现在坐在他们边上竟然不觉得像方才那样拘束,名字真是有莫大的魔力,能让人产生一种团体的归属感。 谷崎举起手提问:可是,不是下个星期吗? 侦探社每月例行的会议日期是固定的,安排在月底,以此对本月的工作进行一个总结,并宣布下个月需要完成的任务目标,所以他对于为什么将日期突然改在了今天感到些许疑惑。 是因为社长刚从异能科回来的缘故吧。 知晓一点内幕、也是告知这一更改的国木田为众人解答:受到上面的影响临时决定调动方针之类的,这事以前也有过。抬起手腕看指针扫过的数字,他在心里估算着准备时间。等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得叫小鬼跟镜花回来。 他口中的小鬼指的是中岛敦。 与谢野医生挨着春的脑袋,为她解释敦君是因为外出采买还没回来,比他更晚入社的预备役社员泉镜花则不知道去哪了,没有现身在这场闹剧般的午休小聚。唯二缺席的这两个人,都没有接到通知。 谷崎想了想,猜测说那两个人可能是一起出去的,他曾瞥到二人往街上走的身影。 那么,该由谁来联系他们两个? 既然这样就拜托你了,国木田君。 在众人沉吟的片刻,太宰治很干脆地起了身。被叫中名字的国木田心里泛起一股无力感,几乎是在他起身的同时就立刻明白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岂有此理,你该不会又要翘班吧?国木田明知故问,下一秒,没意外地听到了太宰假模假样的回答。 我不是说了嘛,要去尝试一下新的自杀方法。 喂,你这小子一次也没有出席过社内的会议吧,无所作为的家伙我看还是尽早离职算了。能令国木田一秒破功的也只有他这位搭档了,青年说着说着,反问的音量倏然拔高: 而且,我明明听到你说的是改天! 没有啊,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句违心话时,太宰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波动。一定是你听错了,让我想一想改善的方法。他一敲手心,对了,我听说吃花椰菜可以有效提升智商和记忆力,尤其是自然生长在野外环境里的野生种,国木田君可以尝试一下。 啊、是这样吗?国木田半信半疑,但架不住搭档亲切又循循善诱的肯定语气,手已经摸向了笔。 是的是的,不准备记在手帐上吗,以免遗漏。 有道理 他单手拧开钢笔盖,一边笔记一边听搭档转授知识点。 太宰治笑眯眯地继续胡说八道:噢,对智力退化的手帐爱好者尤其有显著的效果。 再怎样也琢磨出不对劲了,国木田意识到这只不过是又一场戏弄,咔一声,钢笔活生生地折断在手中,金发的男人怒火冲天:太·宰·治!!! 一个人无法殉情~两人的话就能殉情~ 嘴里哼着即兴小曲,毫无前辈气度地把联络两位社员的任务交代给了自己这个便宜搭档,太宰双手插兜,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然后脚步轻快走出了咖啡馆的大门。 他表现得像是个熟手的惯犯,好像摆脱这种对于他而言的麻烦事完全是得心应手的,没什么难度。叮铃铃的风铃声再度响起,与此同时,飘来了他清亮的、隐含着笑意的告别语,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脸上所浮现出的表情,那是一种整蛊得逞之后的满足表情。 顺便帮我把咖啡钱结一下哦,总之,辛苦你了。他语气欢快地道别。 国木田的脸色变换了几瞬,怒不可遏,却没什么实质办法地皱起眉头,喂你小子!他恶声恶气地抱怨。手指恶狠狠地戳着手机屏幕,仿佛这就是太宰那张可恶的脸。 结果还是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这一群人的感情可真好呀。春想。 抱歉,本来只是为了让你认识其他人,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 内部会议,顾名思义是排除闲杂人等的机密会议,与她这个外人没什么关系。午休结束后不久,医生就送她回了阁楼。 春刚从腰带内摸出钥匙准备开门,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来自她的道歉。 春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太宰在人前说的那些话,她摇摇头:虽然确实有点吓到了,不过,感觉太宰先生人不坏,还赐予了我名字。 昏暗的走道灯光下,她的乌发像是吸收着光线养分一般熠熠氤氲着一层光圈,鬓边的早樱在这等环境下依然清新灵动。 毋庸置疑,这个人就连头发丝都是极美的。就算不是樱花,而是其他任意一类的花朵,能被如此非比寻常的殊色关照,也只会显得自身更加鲜妍芬芳了。 咳,算是他难得做一件好事吧。 说到名字。虽然这么形容有些文绉绉的,又正经过了头,但与谢野想有了姓名确实像有了根一样,至少不再是之前那样孤苦伶仃的状态了。 她默念,让那两个音节划过舌尖。 Haru呀Haru,不赖呢。太宰这个人,除了太轻浮无礼不知廉耻动不动就实施自杀或是唆使诱哄女性与他一起殉情与谢野本意是想要夸他,但越说越发觉这个男人简直坏透了,相比起劣迹,他的优点简直约等于无,迟迟讲不到以外这个转折词的出现,打算就此住嘴。 可春还在神色安静地注视着她,于是以一句话作为结语:他的本性不坏,可以这么说。但就是太轻佻了,对待生命的态度,还有与他人的关系。就是这一点,我喜欢不起来就这样吧,我们不在背后议论别人。 她点点头,也不知道真理解了没有。少顷,像是意识到两个人在门口挤着实在不像话,怯生生地开口询问:医生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我待会还要开会。对方摇头,手却依然放在门框上,没有像话语中透露出的立即要走的意思。她打量了少女一会,突然问了一句:话说回来,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她面色为难,低低念了一句:我、没有想过。 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医生了然地稍稍收紧下颏,心里也知道少女多半不会考虑得这么深远。她点出关键:今天的会议,我大概能猜到其中某一个议题会跟你有关,关于确认了身份之后应该怎么办,关于你的去留,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去解决。 其实哪怕医生不说,春或多或少也是能猜出一些,工作场所内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可疑女子,任是谁都会生出提防之心。 会怎么样? 暂时还不清楚,最关键的调查报告还没有出来,不过按内务省的效率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如果你真的是某个人家失散的女儿那么自然是要回去,这结局对你而言是最好的。 对她可就未必了,春是个漂亮的好孩子呀,与谢野希望能经常见到她。 这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她的一个小小的私心。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乍一下要分离她会舍不得,她是会舍不得的。要是哪天真有一个亲属模样的人将春接走,她指不定会隔三差五地去叨扰这家人,看望她过得好不好。 如果不是呢?春眸光闪动,忐忑地问出了另一个可能。一张薄薄的纸可以书写平淡而幸福的一生,但同时也可以是劣迹斑斑。 与谢野想了想,将快说出口的孤儿院的假设咽了回去,只给出了后一条解决方案。其实,如果查明身份是孤儿的话,社里面不是还有一个相似的例子吗?中岛敦。 摆在她面前的,除了这两个出路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更可怕的猜想。不过她连孤儿院的假设都没有说出口,这个猜想就更不可能道给她听了。 敌对势力安插的间谍。 不可能的。 有些东西,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戳破又是另一回事。 她听闻,没有表现出欣喜,眼底的光芒反而黯淡了下去。是的,你对我说过。可是我没有异能力,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与谢野瞧见她那失落的表情,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只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心焦。她牵动唇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觉得单薄得不可思议,又去看她的脖颈,如想象中洁净、瓷器般白皙,被衣领微微遮盖的耳后的那一片肌肤,纯美得令人目眩。 这个你不要担心,侦探社并不是只有侦查员这一个职位,办公室文员们也是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我们女孩子可以舞刀弄枪冲到前线,同样也可以按照自己的能力选择后勤工作,这两者不冲突。 两个人交了一会心之后,春目送与谢野医生离开。再然后她关上房门,若有所思又难免忧愁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像大部分的阁楼式房间一样,这间房间的一部分墙壁和天花板呈斜型,墙壁的正中间架着一扇巨大的木框玻璃窗,一张矮脚小几立在窗下,折射进来的光线良好,适宜跪坐在一旁的草编软垫上看书。 她翻开书页,目光怔怔地停留在扉页,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笃笃笃 一道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打开门,意外地发现是早退的太宰治。他那一头微微蜷曲的头发乱糟糟的,每次看到,都感觉像是刚从哪个女人的怀抱里钻出来似的,这次也是一样。尽管认真算起来,他们才只见了两次面。 他怎么会来这里? 来人深谙插科打诨的便利性,于是日常里装也能装得十成像了,像面具一样遮盖在脸上。秀气的脸蛋笑嘻嘻的,举起手摇了摇袋子,超市购物袋顿时发出了窸悉簌簌的摩擦声音。 半路遇见了赶着去开会的敦君,他托我将这个袋子交给你,大概是些什么生活用品我闲得无聊,小姐应该不会介意我进来打扰一下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叫人实在无法拒绝。 春连忙招呼他进来,并把房内唯一的坐垫翻了个面,推向太宰,自己则站在了离他半米开外的地方。对方也没有推辞,自发盘腿坐下了。 春打开袋子粗略一瞧,确实是一些牙膏、毛巾之类的小物什,角落里还有一包造型精巧的和果子,应该是给女孩解馋吃的。这些都是必需品呢请代我向中岛君道谢。 事实上她从未拜托过那名少年买这些东西,这完全是心细的恩人考虑她住在阁楼生活不便,为事务所采购之余另外单独为她购买的。 嗯,放心吧,我会的。太宰漫不经心地应着,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随后落在了面前的小几上面,才看了一眼,就熟练地恭维道:哦呀,这本书我记得内容很深奥,小姐闲暇时看这种书吗?真了不起。 春回答:是医生为我借来的,老实说,我看不太进去。 无妨。他又瞅了瞅桌面上上下颠倒的书籍封面,解围般地冲她弯了眼睛,这种表情由他做出来,真是讨喜极了。至少你还能看懂,不像我,只钟情于那本,对其他书倒是兴致缺缺。 她嗯了一声,不知怎得,忽的满脸通红地绞着手指。 他应当是察觉出什么来了。 太宰低低地笑了起来,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吗?我也不逗你了,想要找个美丽的女子一起殉情不假,但那得是两个人都心甘情愿才行。 我暂时还没有那样的想法。 为了转移话题,她又支支吾吾地问太宰为什么缺席会议,影响会不会不太好。技巧稚嫩,谈不上高明。 等了好半天没有得到对方的答复,她抬起头,见他正支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他看了很长时间,直令春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着什么东西,不敢与他对视。终于,太宰停止了单方面的审视,却也嘲讽地撇了下嘴角,半阖上眼睛,轻哼一声。 你说话老是这么一板一眼的。你没有性格,你这个人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