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三)
游戏(三)
哥哥。 之后,狐狸精对小矮子的态度更恶心,一天到晚哥哥哥的,差点以为队里养了只鸡。 一群闲散人组成的队伍,依然每天晚上八点碰头,或家长里短或沉默寡言地下副本,彼此配合,互通有无。 刺客依然菜鸡,但狐狸精只要骂多了几句,就有人帮腔。 够了,狐狸,慢慢来吧,人家有能力的。 医生刚帮完腔,就听一声惨叫,队伍的血条就黑了一杠,再一看,少了那个人正躺在河里飘着,尸体过小,跟死鱼一样载浮载沉。 还没来得及开医药箱的医生满脸黑线。 哈哈哈,哥,划水凉快吗?狐狸问。 被救起来的人说了一句:你们喜欢什么温度的? 众人习以为常,知道他又犯病了。 他常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就像一位圣父,关心着游戏里的民间疾苦,在该逃跑的时候坚持公平,在该反击的时候无声怜悯。 新地图开启,一个叫做天空之城的副本卡住了很多人,这个副本需要飞行,但是和常规飞行不一样,这是全图3D飞行,场景会随着鼠标的移动而变换,就好像自己真的在空中飞行。 这是要她命的关卡。 当所有人都会飞了,她依然是起飞然后垂直脸落地的那个。 你这不是在练飞行,是在练习以脸着地,你想整容也犯不着用这招吧。男狐狸精是第一个通过的,他保持着一贯的操作高水准,这也让他自以为被赋予了评价别人的权利。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啧啧发表完意见,就扔下了她转去深处。 随后队长和医师也陆续通过,队长以前是玩星际网游的,很熟悉这样的操作,医师居然曾考过飞行员,职业起步就是在电脑上模拟飞行。 就她,又一次起飞,然后坠落黑屏。 要不,你把账号给我们,我们帮你过?队长看不过去了。 想象一下,开车,你会开车吗?医生猜测她在方向感上有缺陷。 她没理,只回了队长,不用,我再练习一下。 天空副本从开始很多人,到慢慢的,人已没了,只剩她还在试飞,摔死,爬起,游戏里死一次会相应地掉经验值,经验值决定升级速度,这个副本也并非一定要飞行能力及格,且掉落的宝物也是稀疏平常的等级,卖不到几个钱,要是以前,她一定不会花精力在这上面。 但这次她就是卯上了,不计一切代价都要过。 不知何时,她的后面站了一个人。 执着的小女孩。 她心中咯登一下。 悬崖一株流光溢彩的植株边,矮小的身形搭配天鹅绒般的大翅膀,跟飞蛾似扑腾扑腾,正在做采集。 她意识到他说话的对象是自己,心跳猛地加快,紧接着眼前忽然变化。 她扎入溪谷,画面over。 等到自己复活跑回天空之城,空荡荡的峡谷,漫天的垂悬石山,哪还有人影? 她立在山涧谷底,茫然若失。 ------------ 聊天室,小姑娘噼里啪啦打字,眼睛却盯着屏幕。 叔叔,我会盲打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你又提前上机,作业做完了吗? 我又不是小学生,放学就得做作业。 有什么不懂的,问我。意思是愉快的上网时光被单方面宣布为作业答疑时间。 嗬,你真什么都懂?那我要考考你。 好。 小姑娘却把自己考了进去,入校起敷衍老师敷衍功课,如今从头补基础,即便别人回答了她的考题,她也分辨不了对错。 到后来不用他说,她自发地在电脑前翻起书来,偌大的网吧,就她一人不是在上网,而是在看书,书皮上大大两个字:历史。 路过座位的人屡屡被她吓到:??? 你该回家休息了。陪伴她到夜深,他提醒。 不行,这节不看完我就不回家。 执着的小女孩。那边叹气,犹如手举蜡烛的慈母。 忽然电脑屏幕黑了,网吧里大叫。 垃圾电脑,又载不起! 你们要给我天花板震垮。网管趿着拖把鞋吧嗒吧嗒出来赶人,我才换的主机,肯定没问题,一定是你们谁乱动了,现在我得又重装,你们换别家去。 众人扫兴地鱼贯出了后门,沿着居民区楼道走出了小巷,大街上一片明亮,路灯明晃晃照着一张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 远远就看到街道尽头,学校老师手拿戒尺,提溜着一串耷头敛眼的学生。 见到这一幕,她才冷汗涔涔。 下午逃课了,没收到学校要清网吧的风声,谁会相信你逃课去网吧是为了写作业?在这儿,特立独行者面对的只有惩罚,可见刚才网吧要是没断网,号称松镇一条龙的她现在就是一条虫了。 她是怎么了?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姗姗来迟到达天空之城,她的夕阳红队友破天荒没进去,而是在山谷入口等着她。 干什么?她首先就是防备。 偃师,你也好意思顶着小飞龙这名字到处走? 她往队友血条上扫了一眼,都比她高一级,应该是刚升的,就她一人矮一截。 原来是怕她升不了级,耽误团队,急了。 "今天大哥们要教教你,什么叫做飞龙在天。 她被拽进山谷。 谷底,起飞前,队友一个个排着队跟鸭子跳水一样,但真正的家禽只限于她,人家起跳后都是优美的天鹅,只有她是脸着地的鸭子。 叛徒。排队时,她站在刺客身后,冷不防来了一句。 偃师你说谁?狐狸转过身。 说谁谁心里清楚。她哼。 医生要笑不笑,我知道你说谁,你是不服他也过了飞行任务吧?其实并不难,要讲究技巧。 透过好为人师的医生侃侃而谈的模样,她依稀看到一个现实中有点地位的男人形象大部分时间斯文有礼貌,实在看不下眼才会阴阳怪气几句,观察力敏锐,因为站得高所以容易体谅他人,跟谁都能谈上几句,实在打从内心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屑跟人计较,比如打一路副本轮到最后分赃,哦,分红的时候只会有涵养地谦让,跟一路捡垃圾的她天壤之别。 听明白了吗? 哦。她敷衍回答。 想给她上课?她爹都没资格。 她嘴上一套,试飞照死不误,好像故意以死证明医生那套经验等于放屁。 围观的狐狸找到新的嘴损目标,我看还是别教了,他上天后就找不到东西南北,这个没法教,是天生的,就跟有些司机,驾校老师怎么教都教不会哦,不过那些通常都是女司机。 医生叹息,小飞龙可能年纪小,没摸过车,情有可原的。 靠,我们每个人都是晚上八点才上机,晚上八点小孩子都该睡觉了吧?屁个年纪小,就是笨,没见过世面。 她知道火枪手在借机报仇,上次抢织物材料,她将他评价得体无完肤。 没人知道,她那堪比城墙的厚脸皮早就在电脑这边可耻地红了,手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一抖,人物就死得更快了。 小飞龙。狐狸忽然不怀好意地唤她,你该不会没用左手吧? 她缓缓低下头,左手正握成拳,摆放桌面上,嗡地一下子,她脑门炸了。 火枪手就像逮住了她的七寸,发出狂喜的仰天大笑。 他开玩笑式警告队友:不许教他!谁敢教他,我就跟谁没完! 大概是她平日里太不合群,队友们都半应承了狐狸,嘻嘻哈哈跑去复活石下闲聊,就等着她出丑。 望着峡谷上方的一线天,她开始对这游戏感到恐惧。 一个基础的东西,人人皆知的东西,她却不知道,这对行业从业者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深夜,无论是奚落还是等她开口求饶,队友显然都已放弃,熬不住纷纷下线。 而她依然在峡谷重复一套流程起飞,坠落,黑屏,双手操作,死磕的代价就是经验值条硬生生从即满摔到零的刻度。 她习惯了熬夜死磕这种事,举着双手看了二十分钟,陷入自己比别人少长了一根手指的错觉。 这时,来了一封邮件。 在游戏里,她认识的人不多,没人会在半夜给她发邮件,连垃圾广告都不会。 看到发送邮件者那熟悉的ID,再结合三更半夜的时间,她猜想打开后会是队友暴露真面目的不干不净意图骚扰的东西,还是我手头有款不错的理财产品。 然而都不是,打开后她只看到一个链接。 链接跟视频相关,一个人在峡谷大背景的游戏界面中做着目眩神晕的操作,这是一个飞行教学视频,比只有文字的攻略好懂多了。 女生玩游戏有天堑,这是游戏界公认的道理,从前她怕上瘾,才不深入,现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身陷进去。 她的理智一直在提醒她,止步吧,可一股惯性又顶着她负隅顽抗。 她那时不知道的是,只要有个好老师,有正确的教导,无论男女,都是潜力新星。 原来双手操作是这个意思...... 视频里的指导比起同期的其他视频,更基础也更详细,在游戏界面左上角,有键盘操作的手部视频小窗口同步,这种专业级的指导,她没记得有在免费的游戏指导区见过,是收费的吗? 她想到了什么,拉大了视频界面,仔细查看游戏中那个没有名字的飞行员,然后辨认出来,至少有七八分肯定,这个视频的主人公,是自己那位白痴队友。 一夜过去,当附近邻居家传出锅碗瓢盆的声音,她顶着俩大黑眼圈,不敢置信地看着游戏界面,她,通关了,通过了所有积累的飞行任务,一夜的时间。 不会不觉,一夜之间,经验条也满了,要是从前,缓慢增长的进度条只会让她焦虑,升级就是纯粹的任务,从来没有在体会到游戏的乐趣中轻松做到。 总归还没忘记自己是个上班族,她收拾一番行装,临走前,在那封邮件给出的链接下面空白处,郑重地打上:谢谢你。 她没看见那边很快就回复了,犹如彻等一夜。 会飞了? 飞给我看看。 夜里,她登入游戏,白天的工作有点多,她加班晚了才回来。 这一次登录她充满前所未有的自信,只在看见回复时,楞了一下。 飞给他看看? 她笑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学会了系鞋带还要系给大人看。 我带你下本,好吗? 本以为对方已经休息了,却是得到了光速的回复 太晚了,明天。 中午,办公室里的人躺的躺,趴的趴,只有她还幸存。 她的桌面和大部分办公室职员女性一样,摆放加湿器,空气清新剂,湿纸巾,电脑上贴便条其实她一样都用不上,她正在电脑前全神贯注。 他果然在线,难怪进步这么快,看样子平日也长时间在线。 她大致能猜出游戏玩家背后坐的都是些什么人,在现实中扮演什么角色,唯独小矮子,她在贫瘠时期练出的想象力不太够用,可能是这人一开始不打眼的缘故,等她开始正眼瞧他,才发现这人是一团谜。 直到现在,她才推断,这人大概率是同行了。 屏幕上,她的游戏人物没动,正在应付一串质问。 为什么上班时间你能玩游戏? ?这位爹地,你知道什么叫午休吗? 那边不为所动,上班不要玩游戏。 她眼一眯,笑起来。 跟你说,这还是我第一次上班玩游戏,原来是这种滋味,好刺激,老板会不会来抓我啊?越不让她玩,她越说得欢。 那边就沉默了。 喂,不是要下本吗? 我在看奖金赛。 她站在峡谷门口,迫不及待要起飞,却久等不来刺客人影,只有对话悠悠传来。 奖金赛? 对,最高奖金100万,想参加吗? 她手一抖,把水杯撞翻在地,骂了一句,手忙脚乱收拾,旁边的男同事被她吵醒,非但不生气还热情地替她捡滚远的水杯。 只不过手碰到水杯,就反方向推了一把,水杯滚更远了。 同事冲她笑,做了个挑衅的表情,非常习惯把她当兄弟恶搞,忽然同事脸色变了,嗖地收手,就像看到了老板从背后出现。 又来?你这套狼来了就玩不腻?她边说边自己趴下去捡,让整个电脑屏幕暴露在外。 一双脚停在她面前。 抬头一望 刘、刘总? 该死,还真是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