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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故梦

    

第七十五章 故梦



    紫宸殿内檀香氤氲,十二连枝青铜灯火光摇曳,映出御案之后那个年轻帝王落寞的样子。

    见苏陌忆行过来,他也只是略微抬眼,神色疲惫地道了句,有什么话,说吧。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苏陌忆上前两步袍裾一撩,对着永徽帝跪了下去。

    永徽帝这才缓缓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问到,关于萧氏遗孤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陌忆没有迟疑,干脆道:一个月前,太后派人向臣递了信。

    荒唐!

    一声叩击响彻大殿,永徽帝闻言大怒,拍案而起。

    你们祖孙两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此等事情,竟然能瞒朕一月之久。若是夏桓没有闹出当街抓人这一出,朕是不是会一直被你们联手蒙在鼓里?!

    臣不敢。苏陌忆声音冷沉,对着永徽帝一拜。

    如今前朝局势微妙,梁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斗胆猜测,太后不将此事告知皇上,是不愿分去皇上太多心神

    呵永徽帝轻哂一声,打断了苏陌忆,爱卿口口声声朝堂局势,可依朕所知,那萧氏遗孤可是前些时日太后要为爱卿作主,封为世子妃的女子。爱卿所作所为,当真没有半夹杂点私情?

    有,苏陌忆直言,臣与萧氏女早已互生情愫,定下终身,若臣说没有私情,那便是欺君。

    永徽帝一愣,被他这坦荡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故而竟一时不知如何问下去。

    苏陌忆却不等他再问,兀自一拜又道:此事虽起于私情,却并不止于此。臣此番进宫,也不是要皇上赦免萧氏女,而是要替臣的母亲、替皇上身陨的皇长子之母,查明此案真相。

    真相?永徽帝怒极反笑,此案的真相早在十三年前就大白于世,有什么可再查的?!

    有,苏陌忆不卑不亢,辩道:皇上可知,昨夜金吾卫抓人之前,对方是先派了刺客要杀人灭口的。若此事无可隐瞒,为何对方不告诉皇上,正大光明地要朝廷抓人?

    永徽帝一愣,倒是被问住了。

    苏陌忆继续道:因为他们知道,朝廷若是知晓了,会交由大理寺或刑部。他们做贼心虚,害怕萧氏女手上或有关键证据,担心事情败露,所以慌不择路、孤注一掷,先派刺客、再派金吾卫,目的就是要至萧氏女于死地,让她永无开口可能。

    此言一出,大殿上寂静无声。

    良久,永徽帝才问了一句,你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没有,苏陌忆如实相告,但臣或有一个大胆推论,还请皇上恕臣妄言之罪。

    永徽帝哂笑,冷冷道:该抢的人你抢了,该瞒的事你也瞒了,现在说什么妄言之罪,莫不是觉得朕真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小伎俩。

    苏陌忆一笑,倒是坦诚,皇上英明。

    说吧,永徽帝拂了拂滚金边暗纹的广袖,坐回了御案之后。

    谢皇上,苏陌忆起身道:昨日臣让叶青将刺客的尸体逐一清理过,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熟面。

    哦?永徽帝蹙眉,你认识?

    苏陌忆摇头,是萧氏女身边的人认识。她指认其中一名刺客,是南衙禁军统领陈衍的人。

    陈衍?永徽帝诧异,不禁前倾了身体,他和萧家有什么关系?

    他如今和萧家是没有关系,可是十三年前,陈家与萧家却有。

    永徽帝怔了怔,忽然明白了什么,整个人猛然一惊,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你是说他不敢相信,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已经说到了这里,精明的帝王哪能不懂苏陌忆所指。

    只是事情太突然,他一时只觉脑中混乱,理不出头绪,于是只能继续道:且不说皇后一向纯良恭顺,有容人之量。就说皇后若是真的要为自己、为母家争宠,想除掉萧良娣,她大可在后宫动作,何必要

    皇上难道忘了?苏陌忆沉声提醒,皇上当时对萧家有多么器重,对萧良娣有多么宠爱。且不说在后宫不一定能动手,就算成功致使萧良娣落胎,以其当时的受宠程度,要再次怀上皇嗣只是早晚。

    可永徽帝还想反驳,却听苏陌忆又道:萧良娣去世这么多年,哪怕皇上已经信了她是谋害皇嗣的野心之人,却还是常常睹物思人、难以自制。若当年萧良娣忽然身陨,她只会变成皇上心头一颗更加难以抹灭的朱砂痣,如此一来,萧氏一门或将获得更盛的荣宠。

    所以苏陌忆顿了顿,陈氏与梁王联手,一举两得、各取所需,便不难理解了。

    梁王?永徽帝大惊,你是说,萧氏之案与梁王还有关系?

    正是,苏陌忆点头。

    臣最近仔细翻阅过当年的卷宗,也调查了当年涉案之人的情况,发现萧景岩是在接任了洪州刺史的调令后不久,犯了此案。如果没有此事,萧景岩便会是下一任洪州刺史。

    洪州永徽帝喃喃,又是洪州。

    是,苏陌忆点头,这就是此案可疑之处,一切都太过凑巧。宋正行刚从洪州调到刑部,萧景岩就出了这样的事。之后李及营赴洪州上任,几年之后便出了假银一案。如今我们掌握了证据,知道李及营、宋正行都是梁王的人。那么

    话至此,一切已然明了。

    梁王与陈家,本就有姻亲关系,与陈家联手共谋,各取所需也不算意外。

    这样一来,便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皇后会铤而走险,对卫姝假冒一事姑息纵容,甚至暗中帮忙遮掩。

    那皇后对于梁王谋反一事可是知道的?永徽帝问,声音冷硬如冰。

    苏陌忆略一思忖,道:臣猜测没有。皇后乃太子生母,皇上如今正值壮年,太子年幼。就算是要谋反篡位,也不该是现在。况且皇后知道有梁王这把刀时刻悬于头顶,若是没了皇上的庇护,她和太子也只如水中浮萍。

    永徽帝深吸一口气,默了片刻道:皇后一事涉及太子,处理不好恐会动摇国本,你的推论可有证据?

    臣没有。苏陌忆坦白,一切仅是臣的推断。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皇后和梁王做事一向谨慎,相关证据和证人怕是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那永徽帝欲言又止,最后只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不过,目前皇上该忧心的还不是萧家一事。苏陌忆道:且梁王乃此案根系所在,擒住梁王,心怀鬼胎之人自然坐不住,到时不怕抓不住马脚。

    可大理寺与金吾卫的事已经闹得满朝接知

    皇上不必担心,苏陌忆笑道:臣昨夜已向皇祖母去信,要她派人监视皇后,先稳住她。待到梁王的事情处理完,再让她知晓,措手不及之下,必定自乱阵脚。

    空阔的大殿再次沉寂下来,灯芯哔剥微响,帐有微风浮动。

    永徽帝不再说话,而像是落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双眼失神地望向远处,半晌,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景澈他唤他,语气苍凉,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苏陌忆一怔,点头应是。

    永徽帝笑了笑,柔缓道:朕记得,十三年前,朕与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像这样跪在殿前,求过自己的父皇,想要留下心爱的女子。可是至始至终,朕都没有告诉过她,朕信她无辜。久而久之,也忘了要去计较。

    苏陌忆闻言神色一暗,低头不语。

    永徽帝声音平稳,独属于帝王的威严也掩饰不住其中的苍白与倦意。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淡淡地落于苏陌忆身上,轻笑道:因为朕是太子,肩负着朝廷和天下。此案涉及前朝,涉及朕的亲姐、母后朕没有办法为了一个女子,去与天下对抗。所以朕就想,先委屈她一些,待到朕登基为帝,便安给她一个新的身份,到时候再加倍补偿

    可是

    说到这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悲色,像是自责、像是惋惜、像是追悔莫及。

    罢了良久,他挥挥手,没有再说下去,梁王那边有动静了吗?

    之前章仁带我们去过的那个矿场已经被查封了,苏陌忆回到,且在私矿快要运出洪州的时候,官府也按照计划截下了一批。臣还派人向梁王递去了消息,让他在皇上查到谋反一事之前赶紧动作。

    嗯,永徽帝点头,那还是依计行事。

    *

    梁王府,内院。

    夜深人寂,月色森然,室内因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而昏暗着。

    窗外高耸的冥竹被投到室内,夜风摇撼,影子像一群小鬼在屋内蹿来蹿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后,有人叩开了房门。

    梁王豁然从书案抬起了头。

    说吧,他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家臣,心中有数。

    家臣哆哆嗦嗦地将信上的内容一一禀报。

    梁王蹙眉,叩击着桌面,寂暗的屋子里发出叩叩的空响,听起来让人心惊。

    我们手上有多少可用人马?

    回禀王爷,大约十万。家臣如实作答。

    又是良久的沉默,梁王倾身拨亮了桌上的烛火,火光跳跃下,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幽幽地吐着暗光。

    十万人马,与他所计划的还是差了一些。

    可是宋正行被捕,洪州的私矿已经暴露,朝廷要查到他谋反,也只是早晚。

    拽着的手紧握成拳,他看向家臣,目光深沉道:箭已在弦上,看来是不得不发了。

    家臣一惊,王爷的意思是

    梁王点头,默了默道:与其坐以待毙受制于人,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可若是正面起事,无论是实力还是民心,我们都

    梁王挥手打断了他,兵行险招,将思奇谋,我们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家臣一愣,怔忡道:王爷的意思是

    屋内沉默了片刻。梁王起身行至窗前,抬头,眼里的幽光映着冷冽的月色,被添上了几分寒意。

    传密报给卫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