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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帐,云阶用凉水擦把脸,抖擞精神,抽出天象书翻看一眼,他对那厢干坐着的韩寂说道, “今年春雨似乎早很多?” 韩寂把坐热乎的椅子连同自己挪到桌案边,略带愁色,“司天监上报,今年天象不吉,西官仙后座时而隐匿不见,时而异常眩亮,还有南官朱雀也较之幽暗。” 云阶默然片刻,说道,“新君继位,国本尚不稳,天人感应星象有变属正常,无须太过在意。” 韩寂忙不迭点头,“祸兮福所倚,我不担心天象一说。” 云阶不接话,眼神发直盯书册,似有所想。 韩寂因昨日几句龃龉耿耿于怀,此刻提不起心思打趣,生怕又惹他不高兴。 于是一大段的沉默。 良久,云阶清咳一声,开口道,“有件事我想应该和你说明。” 韩寂笑不出,勉强勾了下嘴,“你说。” 忽闻凡生禀报,“主子,京城急件。” 韩寂挑眉,喜忧不明,“帐外侯着。” 云阶连忙道,“不急,你先忙,我去躺会儿。” 说着要起身,韩寂按住他的手,“没什么可回避的,你也与我一道我参详。” 随后扬声,“进来。” 凡生一脸麻木不仁地把一小沓信件搁桌上,拿余光瞧了眼云阶,不轻不重说了句,“有封是宫里的。” “知道了。”韩寂随口应道,没问哪一封才是,将信件分成两半,另一半推到云阶面前。 云阶此刻不知该不该站起让韩寂坐主位,凡生说完果断离场,打消了他的游移不定。 韩寂一拿到信便拆封,一目十行浏览。 云阶盯了会儿韩寂,才启开最上一封信件。 好巧不巧,他手上正是宫里的来信。眼见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韩寂半分没察觉, 他正当怒火冲头。 其中一封信函,淮南一带数日连降暴雨,冲垮河堤,河水泛滥导致民田被淹房屋倾塌。他离京之前早早下发饷银,命淮南知州整固河堤,可那知州自恃老臣玩忽渎职,进程一拖再拖,以致于灾情一发不可收拾。 啪一声,韩寂甩手扔出信函猛拍桌子,“这个老家伙,越发糊涂,早晚得砍了他!” 而后他看向云阶,怒气见缓,“你那可有要紧事?” 云阶将手中的信和未拆封的信函一并放到他面前,“该是有吧。” 韩寂见他嘴唇和面色一般浅白,以为只是一夜未眠累的,拿起信垂阅,却就那么一眼,他像被人蒙头捶了一棒,怔怔抬头。 云阶露齿一笑,“祸兮福所倚,咱们定康后继有人,是件要紧的喜事。” 此信所言,君后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反应强烈,加之忧思过度,寝食难安,恐生滑胎之象,希望君上回京予以安抚。 韩寂手指略微发颤,手不自觉垂下,藏在信纸底,“就一次,元夕夜宴,醒后方知,宿在杨氏宫里。” “这事无需多解释,”云阶站起,打断了韩寂的话,他背过身拿笔墨,“我这儿都是些粗纸,若不能用,只能上别处去找。”他捏着墨锭眼睛询问。 韩寂点了下头。 于是云阶开始有条不紊得碾墨, 帐内陷入沉静,墨锭一下一下碾砚台,发出轻微的磨砺声。 砚台融出一汪玄青的墨池,云阶将墨锭搁置,再次出声,“处理好正事,叫我一声。”随后走往床榻和衣躺下。 韩寂双眸蒙了层灰,好像那墨锭磨遍了他的五脏六腑,将眼里的黑,悉数抽离。 这事不能怪凡生没提醒,不能怪云阶耍手段弃他,怪只怪相思成疾,误把苦酒作良药。 晌午过后,天□□得极快。 天云无处依,重重郁结。 韩寂回书完毕,却没叫醒云阶,独坐在营帐里发愣。 床榻上的人没转醒过,也没翻一次身。 到伸手只见虚影的时候,韩寂终于站起,来到床边,挨着云阶躺下。 这时云阶动了下,往床内挪了一身。 隔了一炷香的时间,寂静中有了声响。 云阶翻过身,仰面躺平。 “韩寂。” “嗯。” 闷声的回应近在枕边。 “你见过最寻常的人家是什么样?” 韩寂默了片刻,“父慈母爱,兄友弟恭。” 云阶笑得无声,韩寂见不着,他埋在云阶肩头。 “有比那更寻常的。小时候隔壁的两户邻里因为一只鸡蛋足足争吵一个月,后来他们怀疑是我偷的,守在我家门口数落我娘,我娘迫不得已带着我远走百里在京城落脚。到了京城,饿极的乞丐与狗争食,流浪汉抓身上的虱子充饥,视财如命的地主老爷肆意□□下人,这些我日日都能看见。你可知我是怎么做的?我像所有人一样躲着走,无限止地忍,而从没想过出人头地。直到我娘去世,我才走上这条路。” 韩寂把头埋得更深。 “看吧,我和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得过且过,寻常至极,我怕被人说是非,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韩寂始终沉默着,隔了一会儿,云阶扭侧头,颈旁气息萦绕,温热,微促, “你是真心的吧?” 感觉到韩寂点头,他接道,“我那般待你,你却不计较,想必心里忍下许多,所以我想,你这次来是不是劝我回京,” 韩寂僵了一下,云阶咯咯笑了两声,“你我到今日,算起来相识不过一年多,却是我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年,我不喜欢纠缠不清的人情,咱们该有个了断。” 韩寂声音略微发飘,“你想怎么了?” “别强迫我回京城,其他都随你。”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你和我都不希望这事被别人知晓…我只是个俗人,做不成日日期盼君王临幸的男宠。” 又是一晌静默。 “韩寂,”云阶说道,“你有你的天命,我有我的底线,互不强求。无论多久,一辈子也行,你还惦记我,三秋五载来看我一回。” 一阵窸窣,韩寂从床榻坐起。 却是无话。 纵有万千言语,无从说出口。扎在他心里的执念,容不得他忍受各安一方徒然相思。 论狠心,他到底比不过。 床沿倏然一轻,营地的火把这时亮起,云阶只见到韩寂的背影,转眼消失,身旁的余温也很快散尽。 第29章 第 29 章 二十九 晨光曦微。 云阶出营帐时,见童怀守在门口,便知韩寂已然离开。 虽然韩寂没同意也没否决,但也无法和他拖延下去,想来国中发生的事情不小,该是连夜启程的。这一去,大概不会再来。 凡事皆有因果,不一定非要有个结果。 他知自己再一次弃了韩寂,可又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