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穹灰 powenxue5.
饶是知道筱颖这个人情感浓烈,爱憎分明,她一时也没有回过劲来。 怎么回事? 徐烟林愣愣地跟着那缕扬长而去的飞尘,看着筱颖路过了九班,踏进八班的门。 上课铃打响,朱广文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她连忙也进了教室坐好。 前面的李素怡转过脸来,露出一个“难言之隐向谁诉”的表情。徐烟林摇了摇头,示意她先转回去上课。 下课后,李素怡皱着眉头翻开一段聊天记录给徐烟林看。 “我刚才就想跟你说这个……” 那是一个只有叁人的微信小群,群主是张若谦,拉上的是素怡和筱颖。 好久没见过他的头像了,有种熟悉的厌倦死灰复燃。 时间是昨晚十一点。 张若谦:问你们个事。 上面显示过了十来分钟,筱颖和素怡回复了。 李素怡:做什么,我都要睡了。 章筱颖:你怎么还拉个新群? 张若谦:没什么……我就是问一下 张若谦:你们有谁知道徐烟林最近跟什么人走得近吗? 章筱颖:最近?我没怎么跟她吃饭诶……但烟林哪里会跟什么人走得近 李素怡:烟林不一直自己一个人吗,要么就跟我一起 李素怡: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张若谦:没什么,想看看她新男友有多大魅力 千年扑克脸的冰山美女徐烟林,看到这里也露出了个“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章筱颖:??? 李素怡:你发癫?烟林哪有什么新男友? 章筱颖:????? 章筱颖:??????????????????? 张若谦:她自己说的 李素怡:说什么此伩首髮站:p owenxue 17. 张若谦:她说她有了新欢了,才跟我分的手 章筱颖:卧槽!!!!!!! 李素怡:你说话不打草稿的吗! 李素怡:她每天不是上课就是练舞,哪有时间谈新欢! 张若谦:是真的,脚踩两条船,玩腻了就甩了我 张若谦:[图片] 他发了一张短信截图。 图中,对话框全部出现在右侧,也就是他自己。大段大段的真情剖白,字里行间都是一个痴情人被抛弃之后的不可置信和全力挽回,一个脏字都没有。 而左边属于她的一栏,当然,没有一句回应。 徐烟林瞳孔地震,还真没发现,他什么时候演过这一出。 张若谦:她再也没回过我消息,我忍了几个月忍不住才问你们的 李素怡:不可能,烟林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章筱颖:你怎么不找她说清楚? 张若谦:我说了啊,她什么都不回复,见到我就躲着走 张若谦:我总不能上去骂她吧 张若谦:这么久的感情了 章筱颖:我的天啊……………… 李素怡:哈?你这也不是证据啊 张若谦:怎么不是,我都说的那么认真了 张若谦:她如果不是心虚,怎么连一句话都不回? 张若谦:她如果不是劈腿,怎么当初突然就分手? …… 纵使是知道张若谦想搞事,徐烟林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拉上素怡和筱颖,她唯二的朋友。 剩下的内容她没有再看了,放下手机还给素怡。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又怕你已经睡了,只能早上再来问你……”李素怡一脸纠结,“我本来都有点不敢拿这事来烦你……” 徐烟林抬起头看着她。 “诶诶诶你别误会,我一个字也不信他说的!真的!”素怡连忙澄清,手摆得飞起。“就是吧……这些东西不好听,说起来也尴尬,又是私事,问起来也说不出口啊……” 就算是朋友,要当面问“你有没有脚踩两条船”,也的确是太劲爆了一些。 张若谦编得情真意切,还费劲心思删删减减,挑出来几段用词最好听的短信截图,换作任何一个吃瓜群众,都要给她的人品打几个问号。 而且看样子,筱颖是更相信他的说法了。 这样的说辞,他是第一天编好的吗? 他会不会,已经跟很多个人“失魂落魄”地重复过这样的话了? 若果今天素怡没有站在她这边,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背后有人这样编排自己? 仅仅是凭一张毫无说服力的截图? 李素怡凑近了些,低声道:“话说你看到那些短信没有啊?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啊?” 徐烟林垂下眼,想起那些精彩纷呈的骂句,一时百种滋味交杂,困惑,委屈,恼怒,后悔。她明明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唯一支持自己的好友就在面前,她的嘴巴也很难张开。 到底在想什么呢? 到底在怕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徐烟林的声音像落日在地平线下坠,光湮灭的一刹,整片天空发出的冷色低鸣。 “没有,没什么。” “?”李素怡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啊?” “没什么。”徐烟林坚持说。“我没事。” 她的脸色已经平静,没有起伏与流动。 假面的告白,不坦白的坦白。 一整天的课格外漫长,直到傍晚,徐烟林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要去教师办公室,把早上没报完的名报了。 她飘进办公室朱老师的工位上,大多数老师已经下班,格子间里空空荡荡,只有舒老师坐在角落,看样子在忙。 打开电脑,点开网页,明明应该早点上传完回去学习,徐烟林却盯着空白又发起了呆。 以前上课,她学到“清者自清”这个词时,觉得十分剔透,十分舒服。于是她以为世间的事都该是如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但世界并不是这样。 世界上就是有一种毫无根据的诋毁,明明经不起推敲,却极易深入人心,先入为主。她不予置评,对面却得寸进尺,一切到最后反而成了她的错。 就因为她太想摆脱过去,就因为她觉得事情太难以启齿,就因为她不愿给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明明很努力了。 她本性内敛少言,却已经用各种方式跟前男友说清楚了自己的决定,并没有再拖沓拉扯。 看到那些污言秽语时的错愕和伤心,日复一日重演,而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 我明明,已经很辛苦了啊。 想到这里徐烟林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勉强缓解一下涌上来的潮意。 她调整了几下呼吸,再睁开眼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舒老师站在隔间外,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不去上晚自习,在这里干什么呀?” 舒酒诗将手自然地搭在隔板上,全无上位者的架子,像个朋友一样问她。 徐烟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难过又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回答自己在网上报名高水平艺术团。 “噢~我知道那个,你要加油哦?”舒酒诗点点头,“有什么搞不懂就来问我。填资料的,化学的……或者生活的问题都可以。” 徐烟林严重怀疑舒老师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注视着舒酒诗。 舒酒诗还是笑得很甜,俏皮的短发散在耳后,像个邻家大姐姐。她在学校里一直很受欢迎,课上得有趣,待人又亲切,一些老师,男同学,甚至据说有女同学都暗恋她。 徐烟林感觉这是一个出口。 “老师,如果学校里有你不好的传言,我是说如果……”徐烟林有些紧张,“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啊……” 舒酒诗敛了笑容想了想,顺手在隔壁拉了一张椅子,一屁股在徐烟林身边坐了下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不答反问: “你很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吗?” 徐烟林下意识就想答:“我没……有……” 后半句跟呼出在空气中的白烟一样,消失在两人之间。 我没有吗?我不在乎吗? 世界上有谁是真的不在乎别人看法的吗? 我不信你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句子:不要在意他人的看法,勇敢做自己。不要受外界的束缚,打破现状,创造真实的价值…… 大道理听得多了,好像做不到也是一种错误。 我相信世上一定有这样信念坚定的人,她们可以不惧任何闲言碎语,客观理性看待一切评论,有选择地改变自身,成为更强大的人。 但我不是。我不是啊。 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是因为攀关系进来才不用剪短发的,我会烦躁得脚底发麻,恨不得踹上什么一脚才好。 在那块自己名字被莫名其妙圈起来的公告板前,我的雷达要拧到最大留意周围的声音,觉得每一个人嘴里说的都是我。 发现张若谦居然这样抹黑我,哪怕朋友已经向我表示了不信,但我不知从哪里来的矫情,还是神经兮兮地害怕…… 害怕别人会觉得我不好。 害怕别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我尝试过了,我做不到。 我是真的很在乎。 徐烟林猛地把头往下埋,企图把自己的脸藏起来,眼皮飞快地眨,后槽牙咬得死紧,她几乎听见自己的内在“咔吧”了一声。 摇摇欲坠,摇摇欲碎。 舒酒诗拧开头,探身去后面的桌子上面捞了一包抽纸过来放在徐烟林面前。 年轻的老师沉默了半晌,最后轻轻搂住了少女的肩膀。 “如果很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那我的意见就是,不要去看,不要去听就行了。” 舒酒诗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冷白炽灯,光落下来打在她鼻梁上,投下一片穹灰色的影子。 “闭上眼睛,堵上耳朵,抬腿就走,不要多想。” 徐烟林吸吸鼻子,突然想到一句话: “逃避可耻却有用?” “不不不,这不叫逃避。”舒老师捏了捏她,“这个叫‘排除干扰项’,喏,你们做题不也有这个技巧吗?” 见徐烟林有些分不清楚,舒酒诗指了指电脑屏幕,上面有一串徐烟林之前在演出和比赛里拿过的奖项。 “你上过舞台,对吧?台下有那么多观众,每个人都会对你有一个评价,但你并不会为此困扰,为什么?” 徐烟林回想自己在舞台中央时的心情。“因为……” “因为你就是不知道。” 徐烟林在熟悉的回忆里下沉。 聚光灯很亮,音乐也很响,观众的脸在遥远的台下,模糊得五官都不辨。 她会跳舞,她喜欢跳舞,她只需要跳舞。 看不见任何杂物,听不见任何杂音,没有干扰,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舞台上的她什么都没想。 那时的她,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徐烟林好像有点懂了,好像又有点没懂。 “就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该做的事情上吗?” “对,当你觉得紧张的时候,是的。”舒酒诗点点头,又摇摇头。“但你始终要知道,你不能控制别人说什么,也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 女学生的脸垮下去盯着地面,化学老师拍了拍她,把手收了回来。 “真的很焦虑的话,那就只听取有用的意见就行了。”舒酒诗视线扫向走廊外,突然发现什么,弯起眼角,语气突然轻松起来: “不要被无关项遮住了眼睛,要找值得你去看的东西。”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徐烟林惊诧望去。 越森站在那里,身后是漫漫的夜。他有些气喘,但在看见徐烟林的一刻,呼吸下意识就放轻了。 好像他穿越了整个寂静的宇宙,终于找到了那朵最美的玫瑰花。 —————————— 确实,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但不要搞错了,加害者是苍蝇,从来都是苍蝇。 蛋才是受害者,不完美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