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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与仙人扫落花 第204节

    江顾把她当朋友,鬼都不信。

    更稀奇地是卫风这个性子竟然没有急吼吼地回金灵塔救人。

    卫风看着手中的那片朱砂纸皮,上面附着一丝极淡的绯色残灵,他拧紧了眉,试图理清杂乱的思绪,就在曲丰羽以为他已经急疯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曲丰羽问。

    “我知道师父他想干什么了!”卫风攥紧了那片纸皮,眼睛亮得可怕,全身的血液都开始躁动起来,“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他立刻就给玄之衍传信,曲丰羽拦住他:“等等,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跟你说不清楚。”卫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姨,你和之衍一定跟好我。”

    他这声小姨喊得曲丰羽一愣,她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问:“……好。”

    ——

    与此同时,界乡附近。

    “向云,我们还要继续等江顾吗?不派人去帮忙吗?”萧清焰有些不安地问。

    “别急,七弟做事向来稳妥。”江向云老神在在道,“况且金盈袖也在,保准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个屁。”陆离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阎淮安跟谢成莲知道我们拿走了十八笼,已经追杀我们到了界乡边缘,不等江顾回来炼化三件神器,恐怕我们就先被炼化了,你们还信誓旦旦地说放出那些纸皮人和灵兽残修有用,结果呢?一开生死楼全都跑得无影无踪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能忽悠,都是些黑心烂肺的狗东西!”

    萧清焰尴尬地劝道:“陆公子,向云肯定有他的打算。”

    “他有打算?他也就在床上有打算。”陆离雨抱着胳膊往后一靠,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全都不怀好意,“我说大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宋时峻是个什么人,若说我歹毒一分,那他得有十分,我们用谢池春起码还能威胁到谢成莲,若是用宋崇时去威胁宋时峻,他能眼睛都不眨将他亲弟弟的元神撕碎,而且人一旦在那金灵塔中待久了,意志也会随之改变,我们都是这样出来的,若非后来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现在还忠心耿耿替望月卖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向云问。

    陆离雨笑道:“不如咱们到此为止就地散伙,你回你的平泽,十重境交出来,我带着焚台殿的兄弟们逃命去,如何?”

    江向云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也笑了起来:“陆道友,稍安勿躁,我说江顾能带金灵塔来,他就一定能来。”

    一旁的萧清焰垂下眼,看向了识海中的镜花卷。

    ——

    金阁主殿。

    金恨蝶看着突然现身的金盈袖,愣在了原地,旋即怒道:“你来做什么!”

    金盈袖将黑色的骨伞扛在了肩膀上,笑道:“好姐姐,我自然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的。”

    血雾瞬间弥漫,骷髅叮咚作响。

    黑压压的界乡如同不可战胜的巨兽笼罩在望月的边缘,隔绝了月光,合灌城与倒海城内热闹依旧,只是近来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白羿和后问心走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我联系上了阙主,她已经闭关多年了。”白羿低声道,“我不确定能不能说服她。”

    “阿弥陀佛。”后问心笑了笑,“白道友身为阙主的一抹分灵都如此慈悲,想来阙主也并非不识善恶之人。”

    白羿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了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

    海上烟波浩渺,大大小小的飞舟如过江之鲫,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法阵之中。

    “父亲。”江篆走到了江殷重身边,不安地看向迷雾尽头,企图看清对面的模样,“我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冒进。”

    “向云看得不错,平泽如果再继续坐以待毙,最后只能任人鱼肉。”江殷重道,“篆儿,时不待人,平泽等了几万年才等到了这么一次机会,一旦赢了,我们往后便再也不用仰人鼻息,江家子弟也无需再为了平泽这些少得可怜的资源拼尽全力。”

    江篆道:“儿子明白,您筹谋多年,便是为了今日。”

    江殷重负手,目光悠远。

    而另一边的飞舟上,灵龙宗的长老宋屏正与宗主景苍议事。

    “宗主,还是没有联系上路自明,但他的魂灯还亮着。”宋屏道,“我推演一番,他应该不在望月了。”

    “不在望月?”景苍手中掐算,半晌后才长叹一口气,“罢了,他们兄弟二人有自己的机缘,我们灵龙宗留不住。”

    “兄弟……二人?可是真仪不是已经——”宋屏怔住。

    景苍摇了摇头,不欲多谈,只道:“林、周几家也都来了?”

    “都来了。”宋屏低声道,“自从灵龙宗和江家将望月神殿的数量公之于众后,没人甘心继续守着那几座可怜的神殿了,数之不尽的神器,就算拿命填条过海的路他们也愿意。”

    景苍起身出了舱门,抬头看见了迷雾后显露出来的望月大陆边缘。

    第217章 生死无咎(十四)

    金灵塔内。

    一条布满了尖刺的锁链悬浮在江顾周身, 对他的血肉蠢蠢欲动。

    宋时峻将手中残留着的元神碾碎,让人难以想象半个时辰前,他还对着自己的弟弟温柔地喊崇儿,他看向江顾, 发现对方眼底微微流露出来的愕然。

    像是难以接受他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同胞兄弟。

    宋时峻对他流露出来的这一丝不忍非常满意, 他笑道:“我一直都听人说,江顾修习无情道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可惜你也不过一介俗人, 为了自己的母亲放弃全盘谋算, 甚至心甘情愿放走劫玉, 明面上满不在乎,实则对他情根深种,台主说你能渡劫成功还真是看走了眼。”

    江顾像被戳到了痛处,垂下眼睛淡淡道:“无情道并非要断情绝爱,而是不受牵绊, 该放则放。”

    宋时峻笑了笑:“这不是巧了吗?我修习的也是无情道, 若真如你所说,我还能活到现在?”

    江顾闻言沉默了下来。

    宋时峻对他这种无声地认输取悦, 随手扯了个分神出来碾碎, 充当灵力附着在了那根绳索上, 封住了江顾周身的大穴,“知道我为何不惧怕失灵阵吗?因为我根本不需要灵力,只要我面前有活人,我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元神可以使用, 比起天地间那些不可控的灵力, 还是元神更好掌控,你说呢?”

    血从白衣下洇了出来, 江顾没有理会他的自卖自夸,只冷声道:“将我母亲从天机盒内放出来。”

    宋时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倏然笑道:“好啊,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他扔出了手中的天机盒,盒身碎裂,顾清晖的分神现身,她从地上起身的瞬间,下意识地背对着江顾,将他护在了身后。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她现在只有元神没有肉身,能不能让她元神不散,就看你的本事了。”宋时峻已经胜券在握,他离开前还“好心”提醒:“哦,对了,这木盒是用来保护元神的,可惜你非要我将她放出来,现在已经摔碎了,只能劳烦你自己想办法了。”

    顾清晖闻言身形一动,却被身后的江顾扣住了手腕。

    宋时峻见状古怪地笑了一声:“不管你是不是在演戏,但我信你说的话。知道我为何相信吗?因为你能为了救出卫风,设计杀死楚观山和温自衡。你确实有些本事,不过楚观山很早之前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能杀得了他,是我这么长时间唯一的疏漏。”

    “所以我很期待你还可以给我什么惊喜,江顾。”

    殿门在江顾眼前缓缓合上,唯一的一点亮光也悄然熄灭。

    黑暗中,江顾缓缓地皱起了眉,之前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终于串联了起来:五年前八阁为何会出现那场声势浩大又猝不及防的叛乱、楚观山为何会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杀死、邬和致为什么不惜毁掉分神也要亲自进来带走曲丰羽……

    假设他能控制或者影响金灵塔内的所有分神,那么这些就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焚台殿的那些叛徒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会更好控制;因为从一开始楚观山谋划的叛乱都是宋时峻在背后影响元神,所以萧澹通过八台叛乱顺藤摸瓜只找到了楚观山,却没有查到宋崇时;因为邬和致知道自己的分神不会受自己控制,所以他要亲自来才能放心。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那么宋时峻在八阁和十楼中隐藏的势力已经远超过众人的想象。

    卫风曾经被楚观山碎开过元神,倘若背后有宋时峻的手笔,他又会被影响多少?

    这个结论让江顾心底一沉,只是宋时峻既然能当这幕后的黑手,为何又如此轻易地将这一点暴露给他?

    江顾脑思绪纷杂,掌心却倏然一凉。

    他抬头,对上了顾清晖平静的视线,长久被关押在天机盒中,让她的元神看上去浑浊又苍白,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见江顾看向自己,她对江顾笑了一下:“阿尸,我接收到元神本体的记忆里,她是叫你这个名字的吧?”

    她没说我,而是称呼自己为“她”,聪明又委婉地告诫江顾,不要将她们混淆,尽管她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江顾问:“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几百年了吧,记不清楚了。”顾清晖笑道,“顾清晖在金灵塔中出生,她十六岁出的塔,分神就会被关进天机盒陷入沉睡,她死后我就会醒过来,接受她的记忆。”

    “你与宋时峻熟悉吗?”江顾又问。

    顾清晖道:“我同他打过许多交道,宋时峻此人缜密聪敏,但又天生喜欢刺激,许多行为都不合常理,他有时候为了寻求刺激,甚至会主动将弱点暴露给对方,不计后果,对他不能用常人的想法来猜测。”

    她顿了顿,又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他很像。”

    江顾说:“我不会为了寻求刺激暴露自己的弱点,刺激感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顾清晖道:“那你为何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放在那孩子的眉心?只要他捏碎那颗心脏,你就会性命不保。”

    江顾目光微顿。

    “你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他。”顾清晖说,“你却将心脏给他,甚至放他出去代替你去完成一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

    “宋时峻也许会误判你的仁慈,我不会。不过他有一点是对的,无情道就是要断情绝爱,不会在乎任何人。”顾清晖说,“阿尸,你的道心还稳固吗?”

    顾清晖的话让江顾脸色冷得更厉害了。

    “顾清晖与你父亲江渊曾讨论过,世间道万数,人间法千条,我说拯救苍生犹如蚍蜉撼树,是人世最难走的路,他却说无情和六欲最难,无情关最难过,六欲病最难消。”顾清晖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忍。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江顾说,“你也不必在意。”

    “我无法不在意。”顾清晖道。

    江顾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因为宋时峻在影响你?”

    “因为顾清晖选的是无情道。”顾清晖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的无情道没有因为江渊而动摇,却折在了你身上。”

    江顾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在看到你之前,我始终认为自己不会像她一样。”顾清晖看着他,笑容释然,“可现在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阿尸,人的感情是最不受控制的东西,也许我们都领会错了。”

    顾清晖说完,竟强行催动元丹,元神开始迅速消散。

    江顾却比她的动作还要快,巴掌大的木偶人从他袖中飞出,半张朱砂纸皮人贴在了木偶上骤然涨大,将顾清晖的元神笼罩了进去,失灵阵中无法动用灵力,他又撕了块自己的元神,做了个简易的凝神阵,因为之前许多次这样聚拢过卫风的元神,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你不会影响我的决定,不需要多此一举。”江顾冷淡地看着她。

    他不再是毫无自保之力的孩童,不再需要顾清晖牺牲自己来保全他,顾清晖生他养他,又以血肉相护,如此天大的恩情,他永远无法偿还。

    但他这话说得并不怎么客气,顾清晖看了他一眼,抬手想碰江顾被封住的穴位,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

    “不必如此,我有办法。”江顾说。

    顾清晖笑了笑,而后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打坐,加快元神与躯壳的融合。

    江顾对那些带刺的锁链毫不在意,开始探查大殿,过了没多久,他撕下来贴在木偶凝神阵上的元神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体内,甚至还多了些微弱的灵力——是久远到有些陌生的气息。

    他拿天机盒的手一顿,又神色如常地继续,没有回头去看顾清晖。

    而顾清晖也没有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