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和包养只有一线之隔
芬利特尔心事重重。 从莉莉亚口中得知，李奥正在决定继承人，他挑选一名小孩，让小孩接受他的价值观，让这个小孩从小就知道她的爸爸不会死。为了让她接受非常识的事实，并按照自己所想，甚至进行洗脑。这些行为说残忍都不为过。 是什么原因为让长生不老的魔王，为自己准备继承人呢？ 除了魔王的意图之外，另一个让芬利特尔烦恼的就是就业问题。 保鑣测验并不是考验保鑣资质，而是教育。就算透过测验评出学员不适合做保鑣，只要有能力，依旧有办法安排其他工作项目。 芬利特尔由于常识不足、武力过强、身为勇者的使命感，让李奥不敢轻易单独分派工作给芬利特尔，只能跟着其他人，做一些不太会出错的工作。芬利特尔自己也知道这些毛病，无法反驳。 为了在现代活下去，他要有正常的工作，等到赚够了钱，未来也得离开，毕竟不知道李奥何时要沉睡。 他不能依赖李奥一辈子。 不只待业中的勇者有烦恼，辅导就业的魔王同样很忧虑。 经营事业千年，魔王竟然一时想不出旗下有哪间公司适合芬利特尔。 现代有什么工作适合勇者呢？ 体育选手？不行，这样体育选手太可怜了。 佣兵？同样是勇者正义感问题。 一般粗活？太大材小用了。 「何不让芬利特尔小姐从军呢？」秘书提议道。 「不行。」 唯独从军不行。他不希望芬利特尔变回只懂听令不懂思考的傻瓜，而且他不可能允许芬利特尔听从自己以外的人的命令。 这或许也能说是一种占有慾和控制欲，李奥将来到现代的勇者，教导成现在的模样，某方面而言，芬利特尔是他的作品，他不希望有人删改他的作品。 芬利特尔的就业问题让人伤透脑筋，没经歷没学歷，空有一身武力和美貌…… 李奥突然想起，在购物中心，被芬利特尔犯蠢吓走的星探。 「秘书，你说让芬利特尔出道如何？」 「不是不行，但是市场趋于饱和，不如从网路开始，现在很多人是从网路开始经营的，不需要演技、才艺，只要人们喜欢就足够了。或是老闆您砸钱，肯定可以让芬利特尔小姐大红大紫。」 至今秘书还搞不清楚自家老闆与芬利特尔之间的关係，但看老闆照顾有加，她以为老闆会直接不计成本捧红芬利特尔。 怎料自家老闆摇头。 「不能浪费钱。」 秘书无言了，原来是完全不看好芬利特尔小姐啊。若说是情人，芬利特尔小姐也太不受到宠爱了。 李奥确实不看好芬利特尔在演艺圈的发展，他的个性太正经了，恐怕不讨人喜欢，加上缺乏常识的部分，很容易被攻击。 过去李奥也曾经以影帝的身分为人所知，因为不老不死，李奥必须定期更换身分生活，当时由于无聊，想尝试新的经营模式，意外跨入演艺圈，还因不小心太过出名导致难以消失。 就算身分文件都准备得天衣无缝，但不代表不会有人看出破绽，在有心人士看来，芬利特尔的身分疑点重重，常识不足乍看之下又像智商不足，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我收回我的话，芬利特尔不适合成名，更不适合公眾人物。」 想了想，秘书说：「如果不知道要做什么，您考虑让芬利特尔小姐升学吗？」 秘书以为这是一个比较让人容易接受的选项，但没想到李奥更加坚决反对。 芬利特尔只要在学校那种地方，肯定马上就出现问题了……生活习惯、记忆、常识，满满的破绽啊。只要和同学多聊几句，马上被当成神经病。 况且各种在学校会教的现代知识，芬利特尔完全没有基础。过去学会的诸多知识，几乎没有出现在课纲中。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秘书都快翻白眼了，在她看来，老闆是保护过度了。 虽然李奥不打算让芬利特尔往艺人发展，但是这却给了他灵感，不久后，芬利特尔终于得到了正式的工作安排。 他的工作内容是担任艺人的保鑣。 芬利特尔不需要长期保护同一位艺人，大多时候是人气十分高的艺人入境时，担任人墙的作用。 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算是相对来说比较适合芬利特尔的工作，虽然不能完全发挥芬利特尔的专长，但是已经好很多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需要太过高超的武艺，但总怕有意外发生，真遇到危险的突发状况，像是随机杀人等，芬利特尔肯定有办法应付的。 李奥对这项工作不太满意，但是想到现代这么多人毫无志向，工作只求温饱，做着与专长所学毫不相干的工作，一个来自过去的人在现代能有个接近自己专长的工作，已经很好了。 芬利特尔倒是很高兴自己能有一份正当工作，还很轻松。和过去远征魔王城相比，什么工作都是轻松的。 不需要餐风露宿，不需要天天穿着鎧甲忍受高温、寒冷、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不需要担心自己在抵达魔王成之前就先饿死，不需要担心染上诡异疾病找不到医生。 芬利特尔做艺人保鑣做得十分如鱼得水，到了发薪日时，芬利特尔双眼发亮打开薪资单，然后拿着薪资单，看着上面的字，发呆。 「拿到钱不开心吗？」同事问。 「没有……」 虽然不知道这张纸是什么东西，但是芬利特尔很确定，这不是钱。 回到家后，芬利特尔照着纸上的字搜寻，才知道薪资单并不是钱，而是记录薪资明细的纸条。 他拿着一张不能买东西的纸回家，整个人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 李奥正在客厅享受无人的午后时光，一看到芬利特尔，就发现他不对劲，儘管芬利特尔的表情其实与平时面瘫没什么两样。 「工作报酬……在哪？」 「啊，真是抱歉，我忘记跟你说了。薪资会转到你的银行帐户，之前帮你弄身分证的时候顺便准备了。你要用钱的话跟我说就好了，之前给你的那张卡你继续留着，买东西可以用。」 「……我该还你钱。」 李奥失笑，「不用还了，我不差这些钱，其实养你一辈子也可以，但是你不想的吧？」 芬利特尔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这对李奥来说倒是始料未及。 他以为勇者会认为被包养是污辱。 他不知道，勇者虽然有着骑士的清廉与清高，但也有身为乞丐贫民的过去。这段时间的安逸与丰衣足食，让勇者深陷其中。 芬利特尔认真的细细思考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状况，以及即将面对的未来。 失业、露宿街头等悽惨落魄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工作的场所是你的公司？」 「对。」 「这样想的话，你其实不需要给我薪水，因为我住在你家，我替你工作很正常。」 芬利特尔的想法是，将自己当成效忠李奥的骑士了，在他出生的那个时代，领主提供金援，骑士效忠领主…… 他突然意识到，若以这种角度看，自己不正是魔王的手下？ 这可不行！ 「不对，请让我辞职！」 李奥不能理解芬利特尔为何在发薪日当天，领到薪水之后会得出离职这个结论。 喔……事实上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为什么要辞职？」 「勇者岂能效忠魔王？」 看着芬利特尔十分严肃地看待这段雇佣关係，李奥失笑，「……你已经过了试用期当上正职好些日子了现在才想到这件事吗？这样一来，你继续住在我家，又要如何清算？」 「……俘虏？」 「呃……这我还真不好否认。」 李奥要被芬利特尔的神逻辑打败了，偏偏还说得过去。 「照你的说法，我不需要付你薪水，而且因为你是俘虏，所以我逼迫你替我工作也是合理的？」李奥顺着芬利特尔的逻辑问。 「是。」 被魔王俘虏，被逼着工作，被逼着适应社会……哇魔王真是太残忍了！ 芬利特尔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就算被你俘虏，我也不会成为你的人！」 「如果你不要看起来这么开心就更有说服力了。」李奥快要无法克制自己大笑，他问：「如果我俘虏你，又给你钱，你会怎么想？」 「你想收买我，我抵死不从！」 李奥这刻大爆笑，他很多年没有笑这么开心了。 芬利特尔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嘴角忍不住上扬。 「很遗憾，我的公司是合法企业，必须给予工作的人薪资。你不想收，我也必须强迫你收下。」 「你竟然强迫我……果然是恶毒的魔王。」 芬利特尔原本还很担心自己没有薪水，未来魔王陷入沉睡时自己会没有钱可以维持生活，幸好他赌对了，魔王的公司是合法正派经营。 勇者带给魔王满满的快乐，这让魔王很愉快，也让他重新考虑是否要实行自己的计画。 「不工作就无法生存，无法生存或放弃寻求生存方针的人类，枉为人类，你正在证明你是个人类。」 听着就觉得当人类活着，竟是件沉重的事。 芬利特尔的笑容黯淡了许多，李奥心想糟了，说错话了。 相处久了，李奥渐渐能读懂芬利特尔的表情，李奥看出芬利特尔心情低落，对此懊悔不已，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便说：「现代人有很多娱乐，最普及的就是上网，你该学习如何使用了。」 「上网不就是搜寻知识吗？」 「不只，我教你，你的平板给我。」 芬利特尔将平板递过去，李奥接过后坐下，同时招手让芬利特尔坐在他身旁。 「这是社群平台，我已经帮你创好帐号了，现代人会交换这些资讯互相关注……」 李奥认为芬利特尔已经渐渐适应现代生活，可以接受演算法的衝击了。 演算法是个奇妙的东西，可以根据使用者使用的喜好和行为，推荐相应的内容快速提供各种知识，并根据这些内容，提供更多相关的资讯。短时间内或许可以藉此学习大量知识，却也可能反倒将自己封闭，沦为井底之蛙。 为了避免芬利特尔学习奇奇怪怪的东西，李奥还特地在家中安装色情守门员。对待芬利特尔，就像他还只是个孩子，照顾莉莉亚都没这么上心。 芬利特尔隐隐约约感觉到李奥对待自己太过小心翼翼，养女都没有这种待遇。 他搜寻家庭关爱，看见一堆文章、故事分享，其中有一句叫做：「有人用一生治癒童年」。 「李奥。」 「什么事？」 「莉莉亚是个孩子，你应该让她有个快乐的童年。」 李奥困惑，「她哪里不快乐了？」 芬利特尔指着一行字，「这里写说，小孩要在充满关爱的环境下长大。」 「这样啊，那已经来不及了，我收养莉莉亚的时候她已经七岁了，有思辨能力，我自认我没有亏待她，但我不能肯定她的生活充满爱，因为这时候家庭教育对人格影响应该已经定型了。」 这话显得不负责任，但是想想莉莉亚的态度…… 对李奥有着病态的崇拜及佔有慾……还很高兴并享受保有距离感的生活。 ……或许她很满意？ 芬利特尔甩头，决定还是不要干涉他人的家庭教育，毕竟自己的童年更不健全。 他从有记忆的时候就住在救济院，每天都吃不饱，连个能御寒的衣服都没有，为了不要冻死，还得和同伴挤在一起睡觉。等到会说话会走路，就因为救济院没位子了，需要容纳更可怜的人，而被赶到街上，靠乞讨、打零工维生。 伤痕累累的四肢、骯脏的脸、骨瘦如柴的躯干，身上满是污垢血渍，偶尔还有乾掉的脓疮，遗传自贵族的灿烂金发，因为营养不良而乾枯得像是稻草。 进入神殿之后，他整整清洗自己一个星期，还靠着神官的魔法修復数次，才长得像个正常的人类。 回想起那段凄苦的日子，又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芬利特尔不免对自己的双亲有怨懟。 但是有怨又能如何？人都已经死了。 这种时候芬利特尔就很不能适应现代，人事物都变了，只有他的时间未曾走动，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自己的怨恨和委屈，害得他沦落至此的人，他永远无法看到他们的悲惨结局，只能一个人记得所有痛苦，茫然度日。 此刻，芬利特尔突然理解李奥了。 就像自己想要有人能理解自己被时间拋下的感受，他也想要有能够一起回忆过去的人吧，才会毫不犹豫就将他从路边捡回家。 就像两个同病相怜，互相舔舐伤口的动物。 这样想之后，面对李奥的关怀照顾，芬利特尔也感到更自在了，不再只有恐惧、亏欠等想法，而是可悲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