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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82节

    “这里就是你的归处么,顾园。”

    顾园闻言回首,深深地望向这陌生的旅人。

    “此心安处……”

    他只说这四个字。

    两人的交谈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陶眠背对着来者,而站在他对面的顾园先一步看清那人的脸,似乎并不惊讶。

    “咦,大师兄,你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陶眠的身体一僵。

    “远笛……”

    他慢慢地转过身,女子秀丽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他眼前。

    陆远笛手中提着一篮子花,望见陶眠时,她仿佛被惊到,手腕挎着的花篮砰地掉落,碎花撒了一地。

    “你是——”

    顾园先一步介绍。

    “远笛,这位是陶眠陶公子。”

    顾园说他是在巡山时遇见这位迷路的公子,便带他到山中赏玩一番。

    陆远笛听完前因后果,弯腰将花篮重新拾起,含笑点头。

    “原来是陶公子,失礼了。”

    她的语气生疏,对陶眠也是记忆全无。

    桃花山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接连与师父重逢,但他们全都忘记了师父是谁。

    甚至陆远笛还记得顾园是大师兄。

    陶眠心中荡起轩然大波,但他克制住所有的情绪,对着陆远笛笑笑。

    有了上回经验,这次,小陶仙人对于挤出微笑这个动作已然熟练。

    “小陆姑娘。”

    他这样叫她。

    陆远笛对于陶眠这位外来客也很热情,她问陶眠有没有到山中几处好玩的地方,陶眠一一回说去了。

    她又邀请陶眠在山中小住几日,给他们说说外面的故事。陶眠称自己还有急事要办,只好婉言谢绝。

    陆远笛眼中有失落,但她却维持着笑容,说没关系,后会有期。

    陶眠问他们,山中可否还有其他的师兄弟,两人回说有过,但又走了。

    “我过几日便要离开这里,大师兄尚且需要停留一年半载。小陶,”她很熟练地叫着小陶二字,“我们都有好的去处,你别担心。”

    陶眠的眼眶有些发热,眼睛却因笑意而弯起来。

    “甚好。若你们能有好的去处……那对我而言,便是极大的安慰。”

    这话出自一个萍水相逢的旅人口中,似乎有些欠妥当。

    但这是陶眠的真心话。

    相聚的时光永远短暂,陶眠该走了。

    他问顾园该如何离开这里,顾园走上静观台,手指指向云海。

    “此处乃是障眼法。外人不得知,容易迷失,其实这破解之法也很简单,就看有没有胆量去做。”

    陶眠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他来到静观台的边沿,转身,对着面前的二人道别。

    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和弟子们道别。

    “顾园、远笛,有缘……再相见了。”

    顾园嘴角噙着笑,陆远笛和他挥挥手。

    故人的身影似乎被淡淡的云影笼罩,变得模糊和遥远。

    “有缘再见。”

    “后会有期……”

    陶眠的左脚向后撤一步,踏进虚空,任由身子坠入层层云海。

    直到穿破幻术,幽长的骨阶再次出现在他的周身。

    九断莲湮楼,终于露出它狰狞的真面目。

    在陶眠离去后,顾园和陆远笛仍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良久,陆远笛先开口。

    “师兄,你什么都记得,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

    顾园也问她。

    “远笛,你明明发现这是谎言,还陪着演了下来。”

    陆远笛被他问住,不知该怎么回,唯有叹气。

    “我只是不愿……”

    “不愿他为难罢了,”顾园接过她的话说,“我们都是一样的。”

    第344章 楼的真面目

    从云海坠落后,层层云雾以相反的方向飞速地远离陶眠。

    他在虚空中将身子翻转,从背对着跌落,转到正面朝下。

    “元鹤的魂魄被锁在九断莲湮楼的莲花深处。想要夺回,便要坠落。”

    白掌柜的叮嘱在耳畔响起。

    他说的“坠落”,不仅是身子沉沉下坠,更要心的堕落。

    这对陶眠而言是不容易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坠向多深的深处,那些嚎哭和悲鸣在他的周身萦绕。

    你为何至此……

    外来的亡灵,你要迷失你的路……

    求求你,带走我,这里的火在烧灼我的灵魂……

    乞求、哀告、悲泣。

    妒忌、欺骗、傲慢……

    陶眠一路下坠,这些声音便如同麻绳、如同蛛网,紧紧缠绕着他。

    这里的力量源极其混乱,它们在朝不同方向拉扯着仙人的魂魄,撕咬和折磨它。

    陶眠不在意其他的负面之物,凡人的欲望他几乎没有,世事功名又非他所求。

    但九断莲湮楼能挖掘出人心最脆弱的一面。

    越是向深,弱点暴露的就越明显。

    陶眠的一生,逃不过一个悔字。

    弟子们的亡灵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知道他们都是假的,却仍情不自禁地去听他们讲的话。

    “师父,我病得很重了,您为何不来见我。”

    “小陶,要是你留在宫中就好了。你留下,或许我也不会把一辈子耗在这吃人的龙椅之上。”

    “银票,在梨花树下,若是你再多挽留我一句,若你强行将我留住,我和随烟,怎会姐弟反目。”

    “小陶师父,您怎么就不能早些察觉我的心思呢。我只想活得长久,和您、和流雪,一直一直生活下去。要是您再早点发现,我就不会误入歧途,不会听信他人的谗言。”

    “小陶啊,我的人生太苦了。多活那么些年,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被前半生的噩梦,又多拖累数十年罢了。”

    “仙人师父,或许我早该把身体还给沈泊舟。偷来的人生,终究是一场空。”

    ……

    ……

    故去之人的身影在陶眠的眼前交叠,就算他闭上眼睛,那些声音也会钻进耳朵里。

    哪怕他将五感全部关闭,怨言就要从心底生根发芽,将他一颗心搅坏,叫它龟裂。

    元鹤成为他的七弟子这件事,给陶眠带来巨大的冲击。

    桃花山的弟子,身世一个要比一个惨。就算一个是偶然,两个是碰巧。这都六个了,怎么都不能用巧合来把一切都糊弄过去。

    而且还要惨得别致,不是随便来个小孩就有资格成为他的弟子,元日就不是。

    元鹤是元日之孙。

    陶眠爱屋及乌,他待元日极好。这种“好”绵延了三代,总是叫他生气的元行迟,还有他的孩子元鹤,甚至是早逝的元鹿,都受到了桃花仙人的荫庇。

    陶眠待他们的好,是不求回报的。

    仙人福泽无边。哪怕是面对倒霉小孩元鹤,陶眠都在想,干脆这样庇护他一辈子算了,反正凡人一生不过百年。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就算陶眠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元家的人开口,他也从未拒绝。

    可元鹤是不一样的。他不是因为承受诸多磨难,才沦落到陶眠这里。

    他就是因为要注定成为陶眠的弟子,才不得不遭遇如此深重的苦难。

    而今看来,陶眠之前的那六位弟子,恐怕都……

    如果没有陶眠,或许他们的人生不会如此悲惨。

    哪怕做个寻常人,一生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平凡而安逸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