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乱臣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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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名字,义父叫他讨债的,坊里乞丐叫他死瘦狗,外面的人叫他臭要饭的,唯独她温柔地叫他无名。 那就给她送一只狐狸——狐狸比兔子难抓多了。 果然,他踩到了捕兽夹,要不是收脚的速度够快,只夹到小腿肚上的肉,他肯定和义父一样被人叫二瘸子。 沈霓的名字这么好听,他的也不能差。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满身是血的狼狈相,偷偷放下歪脖子狐狸后立刻想跑,结果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他慌乱要跑,直直摔倒下台阶。 终于,他把沈霓吓哭了。 她哭起来好吵,还说自己疼。 是心疼。 他被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很软,像饱满的蜜桃,轻轻一戳就会烂。 他敛起身上的刺——不能把她戳烂了。 她说:“无名,留在我身边吧。” 他有一刹那的动摇,但很快否决了。 在和尚庙只能吃素,他最讨厌吃素了。 而且留在她身边,就不能偷偷躲在她屋顶横梁上保护她了,不然会被人骂臭流氓。 他以为沈霓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但他的腿刚好,她就邀他一起进山,说想看看他是如何打猎的。 他很紧张,紧张得连夜做了三个弹叉,最后挑了一个最好看的去见沈霓。 义父说他是副又臭又硬的贱骨头,什么病痛在他身上活不过一晚,他也这样认为。 结果他兔子还没打到一只,瞄准时绷直的小腿突然一抽,顿时脱力摔进胁迫下的烂泥中。 沈霓想下来拉他,可他看着自己褴褛的衣服沾满湿泥,立刻阻止:“你在上面待……” 话还没说完,穿着枣红色骑装的沈霓已经滑下来,背过身蹲在他面前:“你上来,我背你上去。” 这太没面子了,他不肯,刚要挣扎着爬起来,不想又陷得更深。 “你看你!”沈霓回头看他,“你再不上来我就跟你一起躺下去。” “这里这么脏你疯了吗?” 沈霓毫不在意:“脏了洗一洗就是。”她又威胁,“你到底上不上来?” 怕她真的下来,又怕她被自己弄伤,他犹豫着:“你背得动我吗?” 沈霓嫌弃:“得了吧,小胳膊小腿的小孩子,我还背不动你?” 他被气到了,直挺挺地趴上沈霓的背:“我不是小孩,皇帝在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当皇帝了!” 沈霓哈哈大笑,稳当起身趴上斜坡,打趣他:“拿皇帝跟自己比可是大罪,你脑袋不想要了?” 他冷哼:“我才不怕皇帝。” 没走几步,沈霓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急忙要下来,沈霓突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这样背我。” 他怔愣了很久,情不自禁地贴近沈霓的肩线,小声嗫嚅:“我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这样。” “怎么可能!”沈霓反驳,“我绝对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到时候天天让你背我。” 他真憧憬着她话里的一切,嘴角想上扬,却要别扭地按捺下去:“那我太亏了,你只背过我一次。” 他不喜欢和尚庙,但他喜欢和沈霓在一起。 他喜欢在树上看她跟老和尚温声细语说经,喜欢看她在躺椅上摇扇子,流动的光在她脸上徘徊,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他好想问她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可低头看到自己残破的衣衫和布满沟壑的手,迈上前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蹲在沈霓碰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她说她可以嫁人时,他想到以前在淇州看到的十里红妆,还有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幻想着自己挑起盖头,琳琅珠宝下的那张脸是沈霓,不觉红了耳廓。 他不知道什么叫爱,但是他想永远和沈霓在一起。 “娶”字因羞怯拐成了“帮”字,他心虚喊道:“你嫁人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能帮你吗!” 沈霓没有对他隐瞒过什么,他知道她父亲是赵州卫指挥使,爷爷是戎马一生的老成国公,而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 他一个臭要饭的在做什么白日梦。 可是他压抑不了本能的侥幸,所以当听到沈霓亲口破灭他的痴想时,他恼羞成怒地消失了三天。 因为三天就是他的极限。 多于三天见不到沈霓,他就变成一个溺水之人,仿佛被密不透风的结界掩盖着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然而他去到归元寺,扫地的小沙弥告诉他沈霓刚出发去京城了。 他心里一慌,撒腿就往京城的方向跑。 那天的风很大,风里还卷起飞沙走石,吹进他的脸上眼中,痛得他睁不开眼睛,喉咙也刺痛得像吞入了所有吹来的碎石。 终于他看到了沈霓的马车,看到她危险地探出半个身子冲他大喊。 他的侥幸显透出微光,而事实告诉他这不过是回光返照。 沈霓一去不返,他又被打回原形。 为了能接近沈家人,他想到赵州卫所参军,可他年龄太小,还没进卫所就被人赶了出去。 浑浑噩噩之际,他绕到了归元寺,看到慧觉站在大钟旁,面前是四排□□上身的武僧在用棍对打,其中有两对还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 他求慧觉收自己为徒。 慧觉问:“你为什么想入佛门?” 他睁眼说瞎话:“想普度众生,弘佛法。” 这都是沈霓说过的词。 慧觉怎么看不出他的口是心非,倒也没有拒绝他一个半大的小乞儿,当即带他走上百步梯,在大雄宝殿前为他剃度。 他问能不能把度改成渡。 慧觉说:“照为火,渡为水,水火不容,不好。” 他撇嘴不屑。 慧觉是个好师父,他不识字,便手把手教他写字,他比武时只知野蛮扑杀与撕咬,便孜孜不倦地给他讲经,在练舞时单独给他教授拳术和棍法。 皈依佛门的四年间,他是寺里最勤奋的一个,也是最有天资的一个。 他熟读佛家经典,能以一敌寺里所有师兄弟,慧觉也说他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十四岁那年,他和几位师兄弟下山历练,经过靖王的封地时遇上募兵,他弄来一顶帽子遮住光头跑去排队。 他谎报年龄,却被坐在一旁的靖王看穿。 靖王打着扇子说:“明明是个出家人,眼中却满是杀气。你不应该玷污佛门的清净,跟着本王上阵杀敌去吧。” 萧鸾身边多的是能人异士,他要成为心腹,绝对不能做一个只会冲锋陷阵的小卒。 他把每个月的军饷都拿去买兵书,遇到不懂的字就跑去问军营里的军医。 只能说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有一次他坐在厨房前边削土豆皮边看兵书,被下来视察的萧鸾遇到。 萧鸾一眼就认出脑袋刺拉拉的他,笑问:“你一个小卒看兵书做什么?难道还想做将军不成?” 他反问:“难道还有不想当将军的小兵?” 萧鸾愣了愣,随后大笑,指着身后几个副将问:“那你想取代他们其中哪一位?” 他看着萧鸾身后几个对他怒目而视的大汉,再问:“最大的武官官职是什么?” 萧鸾回:“左都督。” “那我就取代左都督。” 这次萧鸾没再被他吓到,对着管他的千户道:“此人野心太重,不放在本王身边本王可不敢睡觉。” 就这样,他从一个杂役一跃成为靖王亲军,再也不需要干苦活,只要在军营里学习兵法与武术即可。 萧鸾的封地并不是富庶富饶之地,城里的百姓时常被山匪流寇骚扰,他就在一次次剿匪中领悟出种种兵法谋略与带兵之道,不过两年时间就能站在萧鸾的军帐中商讨大事。 延光十年,西南发生叛乱,还有外敌趁机入侵。 那本是齐王的封地,无奈齐王把朝廷下发的大部分军饷用作建酒池肉林享乐,麾下的老弱残兵根本挡不住敌方的进攻。 萧鸾是所有藩王中实力最强的,皇帝立刻下旨让他与朝廷五万精兵在梁州城外汇合,一举扳倒所有叛军。 他知道,自己见沈霓的机会来了。 他着急着立功,向萧鸾自荐要当先锋,冲破梁州紧闭的城门。 萧鸾很犹豫,毕竟他没有上战场的经验,最后也让他当个副将,辅助及老将进退。 他不愿机会流走,假意答应下来,等到了战场上,他无视军纪军令,不顾背后老将的怒吼,率先杀了出去,凭着蛮力顺着攻城梯爬上城墙,一刀砍下想要推开梯子的南蛮。 被砍了多少刀,被石头砸了多少下他数不清了,只记得到倒在血泊中时,刀口砍得坑坑洼洼,因为全身上下都是伤口,痛到甚至不知道胸口横亘着一条长长的伤口。 但没关系,他手里攥着敌军首领的头颅,他是这场仗的功臣,他有机会跟着萧鸾进京面圣了。 可萧鸾并没有赞赏他一字一句,在军医替他包扎时一脸寒霜地对他说:“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本王看在你的功劳上留你一条贱命,再有下次,本王在战场上就杀了你!” 他迷糊中答非所问道:“我有想见的人在京城啊。” 萧鸾的表情猛地一顿,脸上流露出一丝极易察觉的伤感,立刻背过身狼狈离开。 三个月后,叛乱平定,皇帝诏萧鸾与一众功臣入宫受赏。 进宫前,他跑遍京城大小的成衣店只为挑选一件称心的衣服去见沈霓。 他知道沈霓是最受宠的妃子,比皇后还受宠,她一定会出现在宫宴上,他一定要光鲜亮丽地站在沈霓面前,报复她的出尔反尔。 可当他站在沈霓面前,她淡淡地掠过他,便把目光放回皇帝身上。 她忘了他,她果然不要他了! 他闪过一丝失落,很快又被愤恨填满。 宫宴上鼓乐齐鸣,觥筹交错,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香醑琼露,可他看到的只有高台上与皇帝同席而坐的沈霓。 暌违六年,她更美了。 红妆缦绾,繁复宽大的宫装掩盖不了她玲珑的身段,明眸善睐,朱颜酡些,在众目睽睽下凑到萧翎耳边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