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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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大梁的江湖帮派调查过,势力勾连,极为复杂。 这些人潜藏在暗处,是这乱世中蔓延生长的荆棘,每一根藤蔓和棘刺中都灌注着流毒的脓血。他们受雇于人,可以和任何一方势力勾结,也可以随时背信弃义。 萧暥常年戎马,沙场上兵来将挡,明刀明枪。他不知道人心之黑暗险恶、贪婪无忌能到什么程度,那些卑鄙龌龊的手段恐怕他连听都没听过。到时候生意没做成,狐狸皮就让人剥了。 但谢映之知道萧暥的秉性,越是危险,越是刺激,越是会让他做出剑走偏锋的事。况且这件事一开始萧暥就瞒着他,既没打算让他知道,又怎么会听从他的建议。 “主公若执意参与火龙油生意,也并非不可。”谢映之不紧不慢道。 果然,萧暥眼梢撩起,眸中流光微闪。 谢映之莞尔:“不妨容我修书一封至永安城,询问魏将军之意。若魏将军认为可行……” 萧暥顿时蔫了,连忙表示:“不用了,不用了。” 魏西陵为人刚正,平生最恨这些个歪门邪道,前番他在广原岭当山大王,魏西陵差点把他关起来,若魏西陵知道他跟那些人做生意。相隔千里,萧暥都能感到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萧暥可怜兮兮,“西陵事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要打扰他了。生意不做就是了。” “既然主公从谏如流,就不烦劳魏将军了。”谢映之说着探手取来装着栗子的纸袋,递到他怀里,“尚有余温,主公趁热吃。” 萧暥:…… 回到府门前,停下了车,已经是午后未时。 这一程萧暥真是被谢映之搞得心中一波三折,七上八下。连暗搓搓和容绪做点小生意也被谢映之扒拉出来,当真是狼狈。 谢映之倒是神清气爽,下车时还好整以暇地替他整了整被压皱了的衣袍。 萧暥:不敢当不敢当,谢玄首纡尊降贵……等等,他这会儿倒是很贤惠了? 谢映之:“云先生已经到了,应是为兴建中书台之事而来。” 萧暥一诧:“你怎么知道?” 谢映之目光淡淡扫去。 就见云越利落地跨上马背,“主公,我去帮陈司长巡视街道,就不进去了。” 然后一阵风似的策马跑了。 第337章 春耕 萧暥疾步走进大厅时,云渊正负手欣赏挂在墙壁上的书法,身姿笔挺如松。 其实云先生除了欣赏书法,也实在没地方挪眼。这阵子萧暥不在期间,整个客厅被容绪装修得像个洞房花烛,不忍直视。 萧暥赶紧上前道:“让云先生久等了。” 云渊袍袖飘然,郑重地一揖:“主公。” 萧暥心中大震,立即道:“云先生是长辈,主公二字如何担得起,先生叫我彦昭就可以。” 云渊道:“九州纷乱,诸侯林立,蛮夷窥伺,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危急存亡之秋,谁能扛起这山河,谁就担得起为这天下主事之人,岂在长幼之序。” 说着他看向谢映之,微笑道,“谢玄首为将军府上主簿,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谢映之心领神会地一笑,“云先生此来,是带来了中书台候选官员之名单了吧?” 云渊早就习惯了他料事在先,也不吃惊,从袖中取出一份书简,“主公,先生,请看。” 萧暥一诧,那么快!上午朝会才成立中书台,才几个时辰,这效率! 萧暥接过名单。闻正,宋敞,上官朗……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几个名字,结果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不是原主,哪里知道这几位的事迹。云越小助手又不在,这小子一见他爹来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闻正乃漳泽人士,年十九入仕,以敏达刚决而闻名,任京兆尹,时王戎族弟王泰欺行霸市,当街杖毙不肯屈从的商贩,闻正不避威压,将王泰斩决后挂印辞官而去,宋敞乃……” 士林的陈年往事,谢映之似随口提及般娓娓道来,萧暥不由想起秋狩时,听魏西陵评天下诸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如今又听谢玄首品评天下名士,傲骨清风,甚是畅快。 看来士林除了盛京系、朱璧居那帮子人外,还有如宁游、闻正,宋敞等铮然之士,只因看不惯世道黑暗,不求闻达于诸侯罢。 最后谢映之将书简交还云渊:“云先生这一封荐书可谓揽尽雍襄俊杰。” “然则……”云渊抬眉道:“还请先生言无不尽。” 某大老粗:他怎么看出谢映之还有话没说的? 谢映之见他道破,也不相瞒:“闻正,宋敞两人,平生最为敬佩之人乃魏淙老将军。” 萧暥顿时明白了。士林现在都还以为他‘害死’义父。 当年士林对魏淙推崇备至。兰台之变后,大雍皇室整个儿都趴下了,唯有魏淙率领诸侯联军抗击北狄入侵。士林以国赖长君为由,欲推魏淙为君王,只可惜魏淙在与曹满合兵途中遇伏身殒。 魏淙之死是梗在闻正、宋敞他们,乃至众多清流们心中的一根刺。 但是,这根刺现在却还不能拔出来。 因为一旦拔出来,就意味着要公布当年葬马坡之战的真相,等同于要让桓帝和王家承认害死魏淙。 桓帝和王家当然不会束手,更何况王氏在盛京还有十万甲兵,离大梁只有六百里。一旦摊牌,将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雍州局势巨震。 而此刻,北宫达还占据着幽燕之地,外患未除,他若和桓帝、王家死磕上了,正中了北宫达的下怀。 若北宫达趁雍州动荡之机进攻,内忧外患并起,他这几年处心积虑,经营的大好局面将毁于一旦不说,统一九州之大计也将灰飞烟灭。 与此相比,闻正等人对他的成见,就算不得什么了。他脸皮厚一点总能趟过去的。只是…… “主公若与众人心存隔阂,就很难协力同心。”云渊道。 萧暥明白,这是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云渊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一件东西。” 谢映之道:“云先生是想说帝王剑罢?” 云渊道:“正是,帝王剑乃国之重器,得之可号令诸侯,兴天下之兵,以护社稷,但如今九州诸侯割据,朝廷威望不再,帝王剑早就号令不动谁了,换言之,持有帝王剑并没有实际用处,潜龙局上,诸侯们争夺帝王剑,只不过是满足野心和贪念,主公既然心怀社稷,何不献出帝王剑,使之归于庙堂。” 萧暥明白了,这是和谢映之一样的筹谋。献出帝王剑以明心志。 云渊道:“自兰台之变后,帝王剑流落天下多年,主公若能使帝王剑重归庙堂,在士人眼中,其意义甚至超过了北克蛮夷。” “主公凭此举以明心志,让士林知道主公心系社稷安危,而非个人私欲野心,主公舍此剑,以换人心。” 萧暥清楚,士林一直疑他怀有不臣之心,视他为曹操王莽之臣,他若向羸弱的王室献出帝王剑,流言不攻自破。 “谢先生已为主公洗去大部分污名,主公何不趁此时机竖立名望,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遂。” 萧暥明白,云渊和谢映之不约而同地建议让他献出帝王剑,这是出于大局考虑。 他们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做事之前,先正名,做起事来,就名正言顺,得心应手。 而他通过此举也竖立起无私欲野心,一心为国为民的名臣形象,会让注重国溯正统的士林对他刮目相看,让闻正等人改变一些对他的成见,接下来的合作,也会顺利些。 但那把剑是魏瑄拼命赢来的,也是他打算为魏瑄将来铺的后路。 一年后的北伐之战必然酷烈,他不知道经历了这场大战之后,他还剩下多少余力,又剩下多少岁月。他能为魏瑄做的事越来越少了,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魏瑄与史书上的武帝完全不同,他一片赤忱,心怀家国,这样的孩子,绝不会黑化。 只要他还在一天,他就为那孩子肩起风雨。 至于因此造成的眼下的难处,想他年少从军,戎马十载,多少血雨腥风都过来了,军人双肩如铁,又有什么担不住的。 云渊见萧暥沉默不语,沉吟道:“主公莫不是舍不得此剑?” 萧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把帝王剑留给魏瑄之事。如今魏瑄已远离朝局纷争,在玄门静心求学,不是他信不过云渊,只是他不想因为帝王剑,给魏瑄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所以这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云渊说起。 他眸中波澜微现,早就被谢映之尽收眼底,他拂袖起身道:“云先生,并非主公舍不得剑,而是此剑乃主公一友人舍命追回,其人肝胆赤诚。” 他看向萧暥,目光深而静,“献出此剑是为正名,留下此剑是为情义。” 云渊眉间微震,他沉吟片刻,道:“所以,主公是为情义而舍筹谋?” 萧暥点头,他知道这是舍易求难之举,作为主公此举不仅不明智,甚至可能有碍大局。初次共同谋事,他怕是要让云渊先生失望了。 果然云渊长叹了一口气,“就凭这点,主公和天下诸侯不同。” 他慨然道:“主公重情义,我为云越甚感欣慰。” 谢映之意味深长地看向云渊,清冷的眸子里隐有动容之色。 云渊不知道,前世,云越正是为了这份情义,守灵期满,随君而去。 他神思瞬间微晃了下,道, “我也知云先生所虑。” “献上帝王剑能得揽一时人心,但之后的相处,还是要听其言、观其行,闻正等人既是俊杰之士,便有识人之明。” 云渊点头:“先生言之有理,为国做事,但求实事,不图虚名。” 谢映之微笑:“我们还是先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说着取出了一份书简。书简只有短短的一页纸,当下幽燕的局势一目了然。 北宫达占据的幽燕两州,土地辽阔,境内有肥沃的博川、黑水两大平原,由冰夷山的雪水灌溉,土地肥沃,加上东北寒冷,极少虫害。故而,光燕州境内的囤粮就装满了曲梁、平川等地的粮仓。 谢映之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曲仓、平仓的粮草足够支持五十万大军作战三年。” 萧暥暗暗咋舌,他还以为自己打拼多年,算是个小财主了,结果和家底雄厚的北宫达一比,他就是个贫下中农。 他虽然将襄州作为他的粮仓和大后方,但襄州之前被禄铮盘剥甚苦,又有广原岭匪患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四下逃亡,搞得土地荒芜,城池废弃,千里无人烟。 其实他再不拿下襄州,襄州的老底也就要败光了。 这两年来,高严夙夜兢兢业业地经营,襄州才渐渐恢复元气,百姓也逐步回流,屯田初见成效。 但这样的底子依旧不能和北宫达相比。 这是一场两虎相争的决战,但凡这种规模的战争,一方面拼的是战场上将帅谋略和士兵勇猛,一方面打的是综合国力,是后勤粮草补给装备。谁耗不起谁先输。 军粮不足就像被扼住了咽喉。北宫达军粮可以支持三年,打得起五十万人的大战,他行吗? 云渊道:“江州富庶,可否向魏将军借粮。” 萧暥心道:魏西陵连人都借给他了,还会借不到粮?但这不是借不借粮的问题。 他道:“先生有所不知,江南到北境千里迢迢,军粮若从江南运输到前线,途中损耗极大,最终运抵前线的,十之不到二三。” 云渊凝眉:“是我不谙战事思虑不周,看来还是要以屯田生产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