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第108节
“......是。” 卓清潭淡淡一笑,长叹了口气。 是啊,仙门百家弟子,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要除妖卫道,护卫苍生。安罗浮会有诸如此般的顾虑,她其实亦是理解。 就好比......当年的凶神谢予辞。 明明他只是一个洒脱不羁的少年,盖因生而为凶神,便要被漫天仙神所轻鄙,亦被妖物凶兽所戒备。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同类。 似神非神,似凶非凶,便不会有任何一方,真正将他当做是自己人。 谢予辞似乎永远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也永远都在用那一身风流孤傲来掩饰天地不公赋予他的无限寂寥。 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不该是一个人的出身,而是一个人的所言所行。 那些生而为妖、生而为凶的精怪凶兽们,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卓清潭忽而极淡的笑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是她错了。 当年的往圣帝君权柄通天,神力无边,持身甚严,济人以宽。 那时的往圣帝君,俯仰无愧于天地众生,处处以三界苍生为己任。 ——任谁来说,都要叹一句,她是九重天上当之无愧的最为宽仁悲悯、恩施天下的帝君。 但是,往圣帝君生来尊贵,她诞生之初便是这天地间最最尊贵的圣神。 她的一切悲悯,一切仁慈,一切博爱,皆因她生而便具神格,生而便是神明。 所以,哪怕往圣帝君再是如何的恩慈三界、再是如何的慈悲为怀,她也始终被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份所局限住了。 ——因为,她从来不曾想过,去颠倒这三界秩序,让神、仙、妖、凶、人,不再因为他们与生俱来的出身,而被定格一生、束缚一生、命运起伏一生。 她,从始至终,都是在神的角度去看这苍生。 说来可笑,生而至圣,神谕苍生,是旁人趋之若鹜、求之不得的荣耀。 可是,当年那位与生俱来,便端坐于三界至高无上神座上的往圣帝君,却曾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不做神,她......又能做什么呢? 而她,又是谁呢? “太阴幽荧”不过是她两仪至阴神力原相之称,而“往圣帝君”亦不过是圣神帝尊亲赐、九重天众仙赋予她的尊荣和仙号。 其实,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没有姓名的人。 天生的神格,赋予了太阴幽荧无限神性和悲悯,却也让她永远都只能是神明。 她能做到处事公道公允,让三界有冤可申,申之得偿。 但她却从未想过,为什么她生来便是神明?凭什么她生来便可主宰苍生? 直到那日,九千余年前的东海之滨、仙山岱舆...... 她靠在圣神帝尊太阳烛照的怀中,忍耐着那股令她尚且颤栗的剧痛,茫然的看着天边夕阳将落。 天色欲晚,昏暗橙红的日光,正如那时神之陨落万丈光芒。 在她神格尽毁、神陨道消之际,她似乎忽然便明白了。 什么上神? 什么仙君? 什么凶煞? 什么妖邪? 什么凡人? ......原来,她其实只是她啊。 那个既妄图护卫苍生,亦希翼孤守仙山、护一个名叫钧别的少年此生无忧、顺遂终老的她。 原来,至纯至净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亦有一日会被一介凶神“度化”。 她从一位无悲无喜的神,终被“度化”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懂忧喜、知情浓的世俗“俗人”。 但是,此情哪怕刹那,身死亦是不悔。 世间本无两全。 大爱小情,背道而驰,身死道消,情丝不倦。 于是,她在最后一刻,不惜将周身神骨寸寸震断,再一截一截的抽出! 以元始上神两仪至阴神圣的太阴幽荧之神骨,缔造了这个足以令凶神脱胎换骨、洗去满身浊沉的天道法阵。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晚到她已无力改变这天道和三界的秩序,更无法改变不同族类之间的屏障和阶级。 ......晚到......她似乎也只能护住那一个人了。 而到那一刻,不管他懂她或是不懂她,这些其实都已不再重要了。 不管他恨亦或是不恨她,她也“不能”再去在乎了。 她若犹豫,满盘皆输。 法阵既成,九千多年时光业已度过,成败只在此一举,她只能功成。 谢予辞,对不起。 我知你心里有怨有恨,所以,你一直便像现在这般就很好。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好,也永远都不需要知道什么。 既然要恨,那便恨得彻底、恨得坦荡,恨得......毫不犹豫。 只有你能坚持到底,我才能狠得下心,坚持下去。 坚持下去......骗你到底。 骗到你......再也不会被混沌初开天生而来的凶煞之力和鸿蒙紫气,纠缠折磨的那一日。 第127章 我与他之间,此生绝无可能 卓清潭忽而看着安罗浮,极淡的一笑,她轻声道: “罗浮,你是出身正派的仙门弟子,而晚青姑娘和灵蓉姑娘确实是妖。你从小受到仙门训导,一时半刻之间,师姐不会强迫你去改变什么。 但是,我却希望你今后看待她们时,能再公允一些。她们都是心思纯善、单纯可爱的姑娘,如果不是妖,我想,你亦会很喜欢她们的性情。” 安罗浮沉默一瞬,虽然还有些纠结,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师姐。” 下一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眉头又皱了起来,道: “不对啊!她们若是只想向天界仙君借几分仙缘那也倒无妨,但是她们若要以色诱惑天君,这便是犯了天条吧?那个灵蓉,我总觉得她怪怪的,前两日还......” ......前两日还言语轻佻的调戏于他,说他......可爱有趣什么的。 那表情简直浪荡无状! 好似调戏良家女子的淫贼一般。 安罗浮突然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有些面红耳赤说不下去了。 卓清潭闻言却“扑哧”一声笑了。 她笑着笑着,似乎牵扯到了心脉的伤处,于是轻轻蹙眉,强忍着笑意道: “犯了什么天条?怎么,现在连九重天的天条你都知道了吗?我师弟如今当真了不得了。” 安罗浮皱眉道:“师姐,我可不是跟你玩笑。旁的女妖也就罢了,这两个女妖却不同,她们对着谢仙君时一个温柔小意,一个热情如火,我还是觉得她们不安好心,你可别太相信她们了。 至于天界的天条吗......我虽然不知,但是戏折子里都有写的嘛,神仙是不能有情的。” 卓清潭当即淡笑着摇了摇头:“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掌籍堂中典籍曾有记载,九重天上的仙君并不忌讳有情,只有因私情偏颇、贻误公事才是犯戒。 你啊,平日里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戏折子是不是羽浓拉着你去看的?我记得她平日里便最喜欢这些。” 安罗浮疑惑的蹙眉问:“......是吗?神仙有情并不犯戒?我怎么不记得哪本典籍里这般详细记载过这些?” 卓清潭淡笑着答:“当然,还不是你读书时不够认真,难道师姐还会骗你不成?” 安罗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先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旋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于是瞪圆了眼睛道:“师姐不对啊,就算天上的仙君有情并不违反天条,但是媚人心魄的妖怪插足破坏旁人的感情,亦是无耻至极!就算她们此举不违天道,却失了凡间道义!我下次再见到她们,非得——” 卓清潭却皱眉,轻声打断他道:“她们插足破坏了谁的感情了?” 安罗浮瞠目结舌道:“当、当然是谢仙君和师姐你的感情了!” 卓清潭微微一默,她抬头静静看了他一眼,旋即长长叹一口气。 “......谁告诉你,谢仙君和我有那种私情了?” 安罗浮犹犹豫豫的,似乎并不太敢正视她,但却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这种事哪里还需要旁人来告诉我啊......罗浮又不瞎。” “什么意思?” 卓清潭挑了挑眉。 她蹙眉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所以,其实你是觉得我和谢仙君之间......所以,你看到旁的女子与他亲近,便这般怨怼不悦? 罗浮,你往日素来稳重,守礼知进退,并非是如此浮躁之人。可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你当局者迷,失了分寸和温厚?” 安罗浮皱眉沉声道:“师姐,你错了,当局者迷的并非是我,而是师姐你自己。 谢仙君待你本就与旁人都不相同。不对,他待你何止是与旁人不相同?简直是......” 他蹙眉想了想,才道:“简直是他的一双眼里,便只能看得到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