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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牌过气后 第20节

    只是崔述身量远较她修长,舒念要两只手高高地勾起他膝弯,才能叫他双足免于拖在地上。

    使了吃奶的气力背着他出了地道,一路踏过松林雪原,冬日的山谷静到极处,雪花坠地的声音都隐约可闻。

    耳听一声细微的哽咽,身前双臂骤然发力,死死地环着她颈项,如溺水之人握住浮木一般——

    舒念脚下一滞,贴着自己的躯体一丝儿热气也无,两条赤/裸的手臂更加冷得如冰似雪。

    心中徘徊许久的一个称呼脱口而出,“阿述,你怎么了?”

    一个冷冰冰的脸颊抖抖瑟瑟地伏过来,紧紧贴在自己鬓边,有滚烫的液体漫过紧紧依偎的肌肤,将他们熔作一体。

    “念念。”

    “嗯。”舒念恍惚想到,若眼泪都是滚烫的,这是冷到什么田地了?

    身后的人抖抖索索地抱紧她,藤蔓一般,喃喃道,“别走。”

    如一个失怙的孩童。

    惶惶无助。

    “不走。”

    脸颊便又贴得紧了一些,“嗯。”

    舒念低头前行,颈畔滚热的泪源源不断,只得不住口地小声劝慰。

    心中渐感后怕,不知日后小吴侯掌伤痊愈,还会不会记得此时的光景?还是不要记得的好,否则恼羞成怒之下,将她直接灭口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便是一个寒噤。

    回了木屋,铁釜内的米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已不知烧滚多久了。

    舒念将崔述放在矮床上,解了斗篷,俯身查看伤处,针痕宛然,肩胛处掌印褪作淡褐色,似一个薄薄的干痂,覆在皮肉之上,不似先前地室中红得夺目,浑似嗜血的活物——

    饮冰掌随血肉而生,为什么会突然减退?

    崔述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念念。”

    舒念放下疑惑,将床上棉被悉数展开,一层接一层密密裹在他身上,只一颗脑袋露在外间,蚕蛹也似。

    崔述冻得僵硬,一直冷着还不觉得怎样,在火盆边安坐一时,四肢躯体知觉慢慢恢复,便无可抑制地战栗起来,一个身子抖如筛糠,手上的干饼子握不住,“啪嗒”一声滚在地上,惶急道,“念念。”

    舒念正从火膛里挑拣大柴生炉子,回头看了一眼,随意道,“掉了罢了,怎么不吃?”

    给了他这半日了,竟还是原来的模样。

    崔述拼命忍着战栗,瑟瑟道,“一……一块儿……吃……”

    舒念暗道一声惭愧,提着生好的炉子放到床边,紧挨着崔述。此时火光明亮,才见他面色发青,颊畔乌糟糟的全是水痕尘渍,应是先前哭泣又胡乱涂抹留下的杰作,忍不住展袖擦拭,叹道,“傻瓜。”

    自往铁釜内盛了热粥,递给他,“捧着暖暖。”

    崔述双手接了,僵冷的眼眶被热气一熏,不由自主便滴下泪来,眨了眨眼,却越发流得汹涌。

    舒念在木架上找到两块生姜,却寻不出多余的锅子煮姜汤,索性一股脑儿投入铁釜中,乱七八糟煮个姜粥,聊胜于无。看着白粥色泽渐变,便盛了一碗出来,放了一柄匙,过去喂崔述。

    走到近前见他眼泪汪汪地坐在床上,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顿时心口涩滞,低声下气道,“今天的事都是我不好,咱别哭了行不?”半日等不到回应,又丧权辱国道,“以后保证不再犯——”

    崔述眨眨眼,“真的?”

    “保证,保证。”尊严这回事,放弃了就轻松了,舒念毫无负担地舀粥喂他,“吃点儿姜粥去寒。”

    崔述一日一夜不曾进食,饿得厉害,也不嫌滋味怪异,在她手中一口接一口吃粥,足足吃了两个小碗才堪堪止住寒战,眼神便有些迷离。

    舒念在他颊上拍了两下,“等会儿再睡。”将剩的姜粥盛出来,往铁釜中续满清水烧滚注入桶中,往里投了一块布巾,热滚滚地拧干。

    崔述迷茫地看着她。

    “闭眼。”

    看他老老实实闭目仰面,舒念才展开热巾子,仔细与他净面。

    热气透过肌肤,涌入心际,崔述喉间逸出一声细微的呢哝,身子一倾便靠在她怀中。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六点《阿阮》

    第22章 阿阮

    ◎阮倾臣,淮扬南院男馆头牌。◎

    舒念被他这么一靠便动弹不得,抻着右臂,单手换了热巾子,扯开棉被,自颈项往下擦拭肩背。

    崔述神志昏昏,趴在舒念怀中由她摆弄,十分老实,却在巾子触及腰际时含混推拒——

    便是傻了,眼前这位也是不叫人随意碰触的小吴侯。

    舒念兀自惭愧时,却听他口齿黏腻,朦胧道,“念念,好痒——”

    舒念面皮一僵,果断放弃。

    推他在枕上躺好,棉被密密裹了,只留泥泞不堪的两只脚垂在床畔。

    崔述半昏半醒中被床沿硌得难受,挣扎着往被中躲。舒念刚刚卷起裤管,随手在他光裸的小腿上拍了一拍,“别动。”

    这才老实。

    舒念换了滚水,撩水擦洗,泥土一去,双足露出本来的肤色,原是玉雕一般的模样,却煞风景地密布细碎的割伤,血痕斑斑——

    养尊处优的小吴侯,几时光脚走过路?

    舒念用帕子蘸了干净的水擦拭伤处,稍一触碰便是一个剧烈的哆嗦。

    崔述瞬间清醒,“念念?”

    “脚上需上些药。”舒念将他双足垫在自己膝上,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咬开木寨,均匀洒了些药粉,又随手割下一片衣襟,撕作布条,仔细裹了。

    “好了。”

    抬头却见崔述伏在枕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这人不说话的时候看不出痴傻,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小吴侯模样。舒念立时收敛,“小吴侯?”

    崔述“嗯”了一声,渐渐神情涩滞,忽然扯过一边被角,遮住面庞,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教养这回事,便是傻了,也不会忘的。跟苗千千这种半路出家附庸风雅的二道贩子不是一回事——

    “折腾一晚上了,睡吧。”

    崔述摇头,“念念。”

    “怎么?”

    崔述眉眼黏滞,却强撑着眼皮,“不睡。”

    都这样了还不睡?

    “你别走。”

    舒念连忙保证,“我不走。”仔细拢紧棉被,“等明儿天亮,我们一块儿走。”

    崔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舒念发窘,抬手在他眼睫上抚了一抚,“祖宗大人,睡你的吧。”

    掌下睫毛极长,微微刺手,触在掌心麻麻的,那点微麻的触感,一直渗到心腑之间——

    舒念慢慢移开手,便见崔述安卧枕上,眉目舒展,鼻息匀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微乱的散发拂在眼尾那颗细细的小痣之上,随呼吸一起一伏,如春日里第一缕和风,轻柔地掠过结冰的湖面——

    舒念抬手将他鬓边乱发捋到耳后——这一回,大概真的要带着小吴侯千里往赴姑余山了。

    她认清现实,也无甚挣扎,爬起来吃光了剩下的姜粥,粥是冷的,落入肚内寒沁沁,然而实在累得慌,索性裹一口寒气,在地火边儿上铺一个被卧,囫囵睡了。

    居然一夜无梦。

    舒念醒时,木屋外雪声簌簌,一夜大雪,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雨雪天气最难追踪,吴山上崔述的对头不管是哪一位,眼前一片白雪世界,要上何方追踪,只怕也要费些脑筋。

    谢天谢地——

    一时拾掇了被卧起来,崔述紧紧蜷在棉被之中,沉沉睡着。舒念稍一沉吟,轻轻往他额间摸了摸,温热的,松了口气——

    昨夜一番折腾,万幸没有生病。

    崔述被她一碰便醒了,待看清眼前人,浮出一个薄薄的笑意,“念念。”

    舒念昨夜理亏时不敢与他分辩,此时理直气壮,“我叫苗千语。”

    崔述皱眉一时,“念念。”

    “苗千语。”

    崔述抿唇,沉默许久,再张口时,“念念。”

    “随您老人家高兴。”舒念败下阵来,摊开手,“手来。”

    崔述十分听话,双手齐齐伸出。他未着中衣,舒念只觉眼前一花,雪玉一般半个身子闯入眼帘,实是大受刺激,匆忙制止,“一只手就够了。”随手遮盖妥当。

    他的手在热被窝中捂了一夜,却还是凉沁沁的,舒念暗暗皱眉,摸摸脉像无甚起色,却也不曾变坏,便掩了回去,道,“我看看伤。”

    崔述满面困惑。

    这是真把受伤的事忘了——

    舒念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粗暴道,“让我看看你的背。”

    “嗯。”崔述翻了个身,趴在枕上,乌沉沉一头黑发覆在光裸的肩背之上,冰雪乌木,黑白分明。

    舒念默念一遍清心诀,捋开散发,一枚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一夜工夫,竟然又已恢复如初——

    昨夜分明看到掌印减淡——

    究竟怎么一回事?

    舒念一时摸不清头绪,仍旧用被遮了,往柜中寻了套衣衫给他,“穿这个吧。”

    昨日崔述赤条条跑出来,衣裳佩饰尽数留在地室,这也罢了,却连他的看家宝贝三棱血刺也不曾带出来。

    舒念昨夜本待回去拿,又恐崔述忽然醒来。转念一想他二人一路往姑余,唯恐被人认出,若带着三棱血刺这等声名赫赫的大杀器,等于往脸上写一句话—— “小吴侯在此,快来寻仇”。

    还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