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过去与未来在线阅读 - (80)16-5

(80)16-5

    「不到十分之一。」

    「为甚么?」

    「因为你隻字未提任何听了会令人难受的事。」

    停顿了两秒,他说:「看来你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但我更没想到的是,你的数学变好了!」

    天祈没有回应那句玩笑的话语。

    「我的确只有告诉你一部份而已,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全都告诉你。离开了十年的你,如今为了什么回来的?你告诉我是为了只是为了工作,既然只是为了工作,又何必告诉你那么多听了会令你难过的事情。何况如果你有心跟语娟见面,一定会知道语娟过去的十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必我告诉你。但假如你是无心和语娟见面的,而我却告诉你那些,无谓只是在增加你内心的歉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我也不想破坏你回国的心情。」

    「不过,虽然我没全部告诉你,但如果那个饼是分成好与坏两个部分,我所说的十分之一,就是好的全部了。」他补充,随后很不耐地说:「那我已经回答完你的问题了,我可以掛了吗?」

    电话那头对面许久未应,不禁让彦丞胆怯地问:「你不会是要我把那剩下的十分之九都告诉你吧?」

    如果是那样,电话还没掛,他就先掛了吧。

    「不用了,告诉我这些就够了。」

    听见这句话,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有点怀疑他的好奇心怎么大减了,但面对浓浓的睡意,他已无心去想了,只要赶快掛断电话,睡上一觉。

    「那没事囉,我要掛了?」

    「嗯,晚安。」

    没想到他真的只问了一题,这让彦丞有点不太适应,「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语娟这些年发生的事,你应该问紫琳的,我可以给你她的手机号码。我大学虽然和语娟同校,但很少有机会能碰面,有时一学期只见到对方一次而已。」

    「不用了,因为你不是说如果我有心,就一定会知道吗?」

    听见这般开朗的声音,彦丞也就信了,认为他真的不是很想知道,只是慢悠悠地说:「是啊,如果你有心,就会知道。」

    星期六晚上,天祈依旧准时到了酒馆。

    酒馆老闆一见到他,也依旧热情地向他打了招呼。此时,正好有一个女生从厨房走出来,隔空喊道:「叔叔──番茄用完了,他们问你把新进的番茄放哪了?」

    「我不是放在靠近门边的柜子?一大箱啊!」

    女生向老闆走近几步,无奈道:「就没有看到,他们才叫我来问啊!」

    「抱歉啊帅哥,我去厨房后面看一下。」老闆歉然说,但离开前不忘向女生吩咐道:「小婷,帮我带那个帅哥到五桌。」

    「喔,好。」她朝柜台前的天祈望了一眼,确定目标后,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请跟我来。」拿了一份菜单,她领着他到贴有数字五的桌子,待他入座后便将菜单递给他,「今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看一下。」接过菜单,他回以一抹笑,然后才开始翻阅菜单。

    「好。」她露出一脸甜甜的笑说。

    然而,女生却没有如天祈预期的先离开再来帮他点餐,依旧站在他旁边,给予他一种莫名的压力。

    「你是不是在追语娟的那个帅哥啊?」

    翻阅菜单的手愣在了半空中,抬起目光,他露出一脸没听清楚的失神样。

    女生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没有半点不自在,「我听叔叔说了,说有一个帅哥在追语娟,上礼拜还送花呢,只可惜语娟不收花的,所以摆在了门口当装饰,那个人不是你吗?刚刚叔叔都叫你帅哥了!」

    「是我吗?」

    见男生一脸疑惑,女生有些不耐烦,一般不是窘困地默认,就是连忙否认,不然就是信心十足地承认,但他胶着的点却不是有没有在追语娟,而是老闆指的人是不是他,重点……有点摆错了吧?

    「算了,不重要,那你今年几岁?」

    「二十五。」男生反射性地回答。

    「没想到和我同年,那你在哪上班?」

    「……一家美商公司。」

    「不错不错,在外商公司工作。薪水多少?」

    「……因为我这个月才开始上班,还没拿到薪水,所以还不知道。」

    「这样啊,那你之前在哪上班?」

    「我之前都在美国念书,最近才刚回国。」他觉得没必要说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回答得那么详细,就没说有在总公司待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你是留美的啊!很好很好。那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呃……我记不太清楚了。」

    唰──

    虽然没有那一声,但如果要配音,真的可以配上那一声爽脆的唰。

    女生原先的笑容满脸,在听见天祈几个女朋友的回后,立刻脸上大变。

    「out!」她怒喊,「不合格!」

    「居然连交了几个女朋友都记不得了!你一定是想玩一玩后就把语娟拋弃吧,我啊,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语毕,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顿时引来了不少客人的侧目。

    意会到原来刚刚那一连串问题都是测验,天祈很想解释些什么来扭转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印象。不是他记不得清楚,而是根本从未去算过,因为有几任的态度太过曖昧,根本就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在交往。

    只是,还未来得及解释,女生却好像看了什么吃惊的东西,咻一声地跑走了。如果可以加音效的话,真的有那么快。

    转过头,注意到女生正跑向门口,天祈这才注意到门口那一抹单薄而缓慢的身影。

    由于她穿着长至脚踝的卡其色长裙,才没让左脚的护具显得突兀,但支撑左半身体的那一把枴杖,还是让她贴上了行动不便的标籤。

    原本他还觉得语娟可能不会来了。昨晚在医院照顾了母亲一整晚,脚也扭伤了,应该已经没有精力与体力来唱歌了,因为光是走路就是一个问题了。

    「语娟你、你怎么会这狼狈啊?」

    「穿高跟鞋不小心扭伤了。」她笑道,倚靠着枴杖,继续咚咚咚地一步步向前行。

    「我是说你的脸色怎么这憔悴?是不适应新公司吗?」

    此时,老闆正好也从厨房出来了,看见撑着拐杖的语娟,也立刻走出柜檯,问其原因。

    「打通电话请假就好了嘛,都这样了干嘛还来呢?我又不是那么严厉的人,会准你假的。」老闆感叹道。

    「又不是病到无法唱歌,没问题的。」语娟回应。

    「那等会我会在舞台上放张椅子,累了就坐下唱吧。」

    「谢谢老闆。」

    此时正好有一对客人走了进来,于是老闆一说完就去招呼他们了。剩下的小婷本打算小心翼翼搀扶语娟到员工休息室休息,但语娟在老闆离开后迟迟没有动作,愣愣地站在原地。

    搜寻她目光落点的地方,小婷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

    「……没甚么。」快速收回视线,她微笑,看起来好像真的没甚么,只是一时恍神。

    「没有吗……」但小婷依旧的视线停在右前方,看见男生正在滑手机的侧面,忽然说:「语娟,那个穿白色衬衫正在滑手机的男生,就是叔叔说之前送你花、想追你的男生。」

    「我刚刚问了他一些问题,发现他根本是一个花花公子,有一张好看的脸,但居然连自己交过多少女朋友都记不清了!」

    听见小婷那应该算忠告的叙述,语娟只是笑笑:「好,我知道了。」

    「我说的是真的啦!」感觉语娟只是敷衍地回应她,她重申。

    「我知道。」

    「是真的啦!」

    与此同时,被点名的男生看似无所事事地滑着手机,等待有人来为他点餐,收走菜单。但事实上他根本不记得刚刚到底有什么滑过视线,因为他根本也无心滑手机。

    方才转头时,由于老闆庞大身躯不在,他和语娟的视线正好对上。虽然他立刻转回头,假装若无其事地滑着手机,但心里焦却是急地想语娟看见他了吗?

    前两次来都没遇见对方,因为他的位子都是背对门口,面向舞台。也许是今天语娟的脚伤太醒目,所以才有机会在她一进来就看见她。

    而在刚刚,小婷直接点名他是花花公子,那答案已是显而易见。

    语娟一定看见他了,而且还在她心里留下了可能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的坏印象了。甚至是现在,只要有听见刚刚小婷声音的客人,都觉得他是花花公子而开始议论纷纷了。

    所以说,虽然看起来真的很优间地滑着手机,却是连手心都在冒冷汗了。

    之后,语娟就在小婷的搀扶下进到休息室。

    后来的表演很顺利,得到的掌声比之前的表演都要热烈,也许是虽然脚扭伤了,仍全程站着唱,所以客人都被她的毅力感动了吧。

    这次,天祈没在表演完就直接去结帐了,反而又点了一份点心,似乎打算久坐。

    老闆觉得好奇,在送上一份薯条时,问了他今天怎么没像之前那么早离开?

    他只是回答不赶时间,外加问joanna什么时后会下班,老闆便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如果你想见她,我现在就可以叫她出来呀!」老闆好心说。

    「不必这么麻烦,我在这里等她出来就好。」

    「也是,joanna今天脚受伤,不太适合走动。」

    然而,过了十分鐘后,天祈还是去结帐了。

    站在柜台的老闆再度问怎么不等了?

    他笑答:「我换个地方等。」

    原来,他是要在酒馆门口等,

    扶着语娟离开酒馆的小婷,一见到站在门口守候的天祈,脸色再度唰一声地大变,当然如果有音效的话。

    反倒是语娟一点也不意外,还向小婷解释他们俩早就认识了,并且也向天祈介绍小婷这位大学同学。

    虽然误会解开,小婷不再对天祈有敌意是件好事,但小婷坚持一定要天祈载她回家,却是语娟没有想到的。

    「真的,我搭计程车就可以了!」

    「计程车那么贵,从这里搭到你家少说也要三百块,而且又是晚上,你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女孩子给陌生人载多危险啊,给人家载啦!」小婷有些任性地好心建议她,「而且你看人家都在这里等这么久了,你好意思拒绝人家吗?」

    「这样太麻烦天祈了。」

    「哪里麻烦了,你们不是老同学吗,都住在oo市啊,都是要过桥的啊!很顺路啊!」小婷继续说服,完全把本该天祈说的台词都说完了。

    最后,迫于小婷喋喋不休的说服,语娟也改变心意,无法拒绝天祈的好意。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桥上。

    远处的高楼闪烁着温暖的灯光,好不美丽。近处少了高楼大厦的遮蔽,使得眼里的夜空显得十分辽阔。

    除了刚上车时有小聊一下,之后就没在讲什么话。男生专注在开车上,女生则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景色,彼此都没看对方一眼,维持着沉默的气氛,直到车子停在了一栋公寓下。

    「是这里吧,你家。」

    「嗯,谢谢。」语娟点了下头,说完就打开车门,准备离开车子。

    天祈这时也下了车,快步绕过车头,打算搀扶行动不便的语娟下车。

    只是,拐杖一抵住地板,准备起身的语娟却说:「我自己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无需帮忙。

    儘管如此,天祈还是贴心地接过她手中的包包,并在她吃力地一步步走向公寓大门的过程里,随时伴她左右,以便她重心不稳时,能立即扶助她。

    到了铁门前,语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本来钥匙是放在包包里的,但想到一隻手要撑着拐杖才能找钥匙,于是下车前就先将钥匙放在口袋里。

    响起清脆的开锁声后,语娟并没有马上推开铁门,而是转头看了眼身旁的男生。

    想起包包还在手上,天祈面露一丝不好意思地将包包递给她,但接过包包的语娟却仍没有进去,反而淡淡地开口问道:「过去两个礼拜,在酒馆都有写留言给我,还送我花的人是你吧?你就是davion?」

    没想到会被认出来,天祈一时讶异了下,「你知道了啊?」

    「原本我还觉得不可能,但你今天出现在酒馆,就让我不得不这么认为了。」她的脸上泛起一抹笑,「我很谢谢你这两天的帮忙,但你可以不用这么担心我,也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其实,我早就对你当年的离开释怀了,也不介意了。」

    闻言,天祈愣了会,没想到语娟会突然说出这些话。

    「我能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对我说,不只是害怕离别,而是直到最后一刻,你都想留在台湾吧?所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虽然我当时真的很难过,每天都在想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离开,但换个立场想,如果是我也很难说出口。那时的我们年纪都还太小,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没有太多的选择权。」

    望着语娟脸上掛着一抹淡淡微笑,天祈始终一脸茫然,不明白她为何要忽然说出这些?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家人,我明白你当年为什么离开,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

    这次,她的微笑变深了,上扬的弧度,咧开的双脣,都已近为一个笑容──

    「所以你不用对我感到歉疚,也不用为我做这么多,因为我现在已经一点也不怪你,已经原谅你了。」

    夜风微凉,吹得他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你觉得我做这些是出于歉疚?」

    「我没那么不自量力,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会喜欢我。」她微笑,语气轻松,「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你会喜欢现在的我。」

    「你心底所在乎的,所喜欢的,可能只是十五岁的那个我。就算你现在对我还抱有感情,那也是因为十五岁的我还存在你的心里。但那不是现在的我,人会改变,已经过了十年,我早已不再是那个单纯懵懂的十五岁女孩,而你也不是那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十五岁男孩了。」

    一时,他苦笑道:「你难道没有想过,可以再度爱上一个人吗?」

    但她却只是再度笑了。

    「答案不是很清楚了吗?在你还不了解现在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就认为你还爱着我,那么你所爱的并不是现在的我,只是以前的我。你并不知道过去的我经歷了哪些事,交过了多少男朋友,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甚至可以坦率地承认,我还爱着你,还爱着十五岁时给我承诺的那个你。可是,那并不是现在的你,我对现在的你几乎是一无所知。」

    「你真的变了,变得残忍了。」

    听见这句讽刺的话,她并没有一丝不高兴,反而笑得更加柔和了。

    「因为这些年我所经歷过的事,总是教我要残忍无情一点。」

    「所以我们以后就当朋友吧,很要好的朋友。」她瞇笑,「而且我们谁也不欠谁,你以后不必再对我如此好。」

    语毕,她无视天祈脸上的神情,直接推开铁门。

    锈蚀的铁门响起吱嘎的噪音。

    语娟一拐一拐地走,但坠入她耳底的声音,却不只有拐杖踩踏地板的声响,还有男生那句注入温柔与暖意的话语──

    在她的身影完未没入门内,短暂地出现──

    「我写在便利贴上的那句话,是真心的。」

    就算之后关上铁门,留下一门之隔,馀音,也在定格后的女生心底泛起了涟漪。

    ──是真心的。

    那天盲目地跑出酒馆,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最后望着夜空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时夜空,和现在一样,是寂寞无光的夜空。

    ──themeaningofstatice,ihaveneverfotten.

    多少年过去,等待了好久,最想亲口听见的那一句回答。

    以为再也等不到了,以为自己再也不渴望了。

    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最想最想听见的回答,以一种未曾想过的面貌,刻印在了她心底的问号之下──

    终于听见了。

    ──星辰花的花语,我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