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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篇 第31章

    《南门家三兄弟之軼事》

    第31章

    南门家有三兄弟。

    长兄南门希平易近人,脸上常常挂着亲切的笑容,言谈温和,使人顿生好感。个性使然,再加上他天生聪明,最擅于掌握人心,是以他可以跟任何类型的人做朋友。

    么弟南门雅,二哥的强烈反抗者,长兄的热烈崇拜者。从小时候已经有严重的「恋老哥情结」,他只要碰上南门希,便会从霸道爱闹的孩子王摇身一变,变成乖乖甩着尾巴,为老哥倒茶递水的温驯小羊咩,老哥说什么他便干什么。

    至于排在中间的南门望,曾几何时比南门雅更加恋兄。

    南门望天生就是敏感的孩子,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别人亲近他他也不懂该如何回应。这并不是害羞,而是跟大哥恰恰相反:他不擅长处理人际关係。兴幸的是他本人颇为独立,纵使偶尔会感到寂寞,但也安于这份清静。

    而且,他身边有健谈的哥哥和开朗的弟弟。

    在三兄弟还小的时候,母亲死去,父亲忙碌工作,他们之间產生了相当奇妙的依存关係:南门雅被南门望照顾,南门望被南门希照顾,宛如一条食物链。

    小时候,身体羸弱的南门望不喜欢跟着哥哥和弟弟外出乱跑,否则半小时后就会累得要命。为了解决「兄弟无法一同玩耍」的问题,南门希便想出了一个点子:

    戏剧游戏。

    那时候他们还不懂「戏剧」这么艺术性的名词,只是一起构想故事,然后扮演幻想中的角色来。

    最初,为了确定这游戏的可玩性,南门希趁着么弟睡午觉时挤到二弟旁边,含笑向他勾勾手指,把游戏玩法告诉他。如此爱慕大哥的南门望当然爽快答应,他在什么也不清楚的情况下,一边阅读手上那份写着「作者:南门希」的剧本,一边配合大哥的演绎。

    「美丽的公主啊,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妖魔之山呢?」南门希王子式地提起公主的手,把雨伞指向南门雅的睡房:「在今晚的月圆之夜,妖魔将会甦醒过来呀!」

    南门望忍俊不禁,轻笑几声,又马上装成正经样照着剧本唸:「相传这里住了火焰精灵,我要将他带回我的国家,将这场十月积雪融化。」

    「啊!那么美丽的公主,请让我保护你吧!」南门希王子式地对南门望进行公主抱,然后极度放肆地对年仅8岁的南门望狂热拥吻,连舌头都伸了出来。

    当时南门望没有挣扎,甚至事后也没有埋怨半句,只是擦了擦嘴,盯着剧本问:「不是吻手吗?」

    经此一役,南门望便坚持不做公主了。

    「那望望想做什么?」

    「骑士吧。」

    虽然南门希认为一个剧本没有公主是不成体统的,但是他也不想下海当公主,最后便成了王子与骑士的戏剧。

    王子南门希跟骑士南门望,这样的游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南门雅加入了,南门希便退出王子一位,开始演反角。化身成邪恶大魔王的他演得得心应手,总是一个翻身,将王子南门雅压到倒地不起;那位骑士呢?他早已学乖,站在一旁纳凉了。

    托南门希的福,三兄弟培养出对戏剧的兴趣,常常抓着同学一块儿玩,南门望也不用强迫自己在夏天的球场上为了追逐一颗圆球而昏厥。

    一直跟在大哥身边,受到大哥的照顾,觉得大哥是个比同年孩子更能干的人,故此南门望对南门希不单止是南门雅式的崇拜,还包含了绝对的信任和依赖。

    曾几何时,他有一句口头禪:「哥哥好厉害。」

    跟南门雅那种可以站在空地上大大声声说的「我最喜欢老哥啦」不同。南门望文静含蓄,说「哥哥好厉害」之时声量很柔,昂起头,眼睛闪亮地看着大哥的脸,儼然是一副纯良的乖弟弟模样,任谁看见了都会尖叫「可爱」直想摸这孩子柔软的头发。理所当然,每次听到二弟这句口头禪,南门希总是既得意又不好意思,接下来必会陪二弟玩个痛快。

    曾几何时,南门家三兄弟的关係非常和谐,即使父母不在,家里依然载满了笑声。

    如果不是那一天揭穿了大哥的虚偽,那么,南门希应该仍是南门望最恋慕的哥哥。

    在南门望10岁,南门希12岁的那年,三兄弟全都就读同一所小学,分佈在不同的级别。相较于南门希和南门雅所拥有的朋友圈子,南门望显得比较孤单,如果没有人邀他一起玩耍,他总会坐在课室里看书或做功课。

    他还清楚记得那天是星期一,是南门雅跑过来找他的。上週末他和南门希合力写了一个大剧本,可以让十多个人一起参加,所以南门雅特别兴奋,由早上便嚷着要玩。

    每次他们在操场上表演的时候,总是有一群大大小小的观眾围圈欣赏,甚至还有固定顾客。这次的大剧本肯定会更吸引吧,连南门望都暗暗期待起来。

    「哎,如果抽到大魔王就好啦!」

    南门雅拉着南门望的手,鼓起脸,相当可爱地努起嘴儿。大哥编写的剧本往往使他產生某些错误观念:魔王是最厉害的、正不能胜邪、魔王跟王子和骑士都有姦情、王子等着骑士来拯救等等。

    南门望笑说:「不过哥哥这次加了好多角色呢,公主、女神、天使、小妖魔、怨灵、神秘客……」

    「我还是想当魔王!」

    南门雅跳前一大步,然后装出冷酷帅气的姿态,学习大哥的奸笑:「尊贵的骑士大人,与其守候在那没用王子的身边……你,不打算成为我的人吗?」

    阴森地垂下眼瞼,微勾的嘴角弧度有如成年人,神情和姿势都有七、八分魔王南门希的气韵了,可惜那高度、脸孔和嗓音都太可爱了点,逗得南门望嗤笑一声,连忙掩嘴。

    「啊呀!你笑什么!」

    再过十年、二十年的话,应该可以成为相当像样的魔王吧?红发红眼,照道理会很合适。南门望笑着,对弟弟的质问听若未闻,走上阶梯。

    六年级生的课室都在四楼。在南门雅精力充沛的带头下,南门望略为兴奋地爬上来。来到走廊尽头的课室时,南门望的心情更开朗了。

    南门雅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而课室里头的南门希,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哥哥。

    「……哈哈,你乱说啊。唉,我也不想嘛,谁叫我妈早就死了,否则哪有人喜欢像个褓母一样照顾两个毛都没有的小孩。」

    这……谁的声音?

    南门望慌忙抓住正要跑入课室的弟弟,做了个噤声手势,站在课室门外偷看。

    南门希坐在近门处的桌子上,跟四、五位同学在聊天,笑得一派轻松自在。只见一位同学的嘴唇动了几下,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南门希「唉」的一声甩甩手,语气好不委屈:「哟,所以你们一点儿都不留意我嘛……从来都是两个弟弟主动跑来找我喔?我根本没有精力走下去找他们玩吶。」

    南门雅愣愣的,头左扭向老哥右扭向二哥。他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劲,不过他的年纪并不足够去理解对话之中隐含了什么意思。

    但南门望透彻地认知到。

    原来,他俩只不过是个负担吗?大哥根本不喜欢他们。

    对啊……没错,从来都是他们缠着大哥玩,对极了。

    南门望痛苦地垂下眉,激跳的心脏好像快要竭停;然而,便是自虐,他也要继续听一下,他所仰慕的哥哥到底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弟弟们。

    「当两个弟弟的大哥真辛苦啊,为什么望望跟雅雅这么爱黏着我呢?哼哼,你这个独生子真好,你这个有妹妹的真好呢!我也想要妹妹!」

    南门希托腮连连叹气,然后,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懒洋洋地勾起嘴角。

    很明显带着戏謔意味。

    「啊,说起来我二弟的名字改得很贴切呢,望,望望──嘻,像隻汪汪狗一样,老是蹲在我旁边好像在乞食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南门望当场无力地跌到地上,四肢发软。

    满溢的敬爱,一下子被几句无情的说话所完全击溃了。

    后来班上的同学看见这对坐在地上的小兄弟,以为是谁不舒服了,往里头叫唤他们大哥的名字。

    南门希拧过头来,映入眼中的是二弟受伤的表情,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顿时,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僵住了,怎么也恢復不了刚才放肆的笑脸。

    「望望……」

    听到这可恨的叫唤,南门望眉毛轻颤,然后抓紧不知情的弟弟的小手。

    「小羽,跟我走。」

    南门希大约一辈子也忘不了,南门望转身时那冷漠的表情,以及眼里所满载的厌恶。

    融洽的兄弟情份在一日内逆转,南门望不再像以往那般柔顺乖巧,南门希无法再听见那声「哥哥」,以及那句「哥哥好厉害」的口头禪。

    也许是愧疚吧?自此以后,南门希在二弟跟前必会换上讨好又无害的脸,像隻听话的狗,完全不敢忤逆二弟一隻字。在二弟受伤、生病的时候付出无比关心,在离开房间前总会笑瞇瞇地哄一句:「小望,要好好休息,觉得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喔。」

    现年17岁的南门望衷心觉得,大哥是对他最好的人。

    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待在身边的,不是应当关心他的父母,不是他最疼爱的弟弟,而是大哥。

    不过有谁能猜透大哥的心思?

    小时候大哥也对他极好,喜欢摸着他的头,笑着唱:「望望好棒呢,哥哥最喜欢望望了喔。」

    在同学面前说:「望望像隻汪汪狗一样,老是蹲在我旁边好像在乞食的。」也是大哥。

    如果可以的话,南门望真希望大哥曾经的讥笑只是一场幻觉;他多么希望,现在对他呵护备至的大哥不是虚偽的大哥。

    ──不要哭,不要哭……大哥以后会赚很多钱,找最好的医生给小望看病的……

    在他咬着牙掩住由膝盖滚滚落下的血珠时,他真的看到大哥在哭。

    ──哇!雅雅,老哥怎么会收集色情剪报?那只不过是工作需要喔!

    把小剪报高高举起不让南门雅看的,其实是医学界对血友病的最新研究新闻。

    ──嘻,存进你的户口比较安全嘛,我的话转眼间就用光囉。

    第一次领下公司的薪水,大哥蹲在角落嘟嚷着何时才能买部手提电脑;而存进二弟户口的钱,都是用来买止血用的凝血因子。

    不错。南门望再狠心也不能无视大哥为他做的一切。把这些全当成虚情假义,他做不到。他暗地接受,解下小时候穿上的武装,缓和兄弟间的突兀。

    最关心他的只有大哥了。

    南门望如此告诉自己。

    然而──

    「浑球望,你当然可以这样说,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被老哥硬上的人又不是你!」

    直至把大哥视作信仰的南门雅摑上他的脸颊,呜咽哭诉,他才深切了解到:

    南门希,果真是隻完全不可信的大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