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芳草(17)逃亡(下) ℉ūdisнūw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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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从容不迫的谢明敬,此时也明显惊讶于谈霏的出现。 明明在地牢中早已挑断他手脚的经脉,他为何还能握鞭?上次剜出心头血也是,谈霏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恢复力……又好像是,根本没有受到实质伤害。 “你们看不见他吗?还不快把他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被谈霏杀气逼退的弟子们才恍然醒来,拔剑就将他围在了中间。 薛双霜心中焦急,眼见着那些弟子的剑向谈霏刺去,刚想要动身,手腕就被谢明敬一把握住。 他没有收敛力气,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嘴角噙着笑: “双霜,我们接着成亲。”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高处的谢惊砚,他作为谢氏家主,在这场婚礼中始终表现的意兴阑珊。 而此时,看着谢式弟子围攻他的亲侄儿,他反而双眸放光,显得兴味盎然。 肩膀一沉,她已经被谢明敬强按着跪下。他的手也顺势扣上了她的后颈,想要采取强硬的手段使她低头,完成叩拜礼。 然而一向柔弱怕疼的薛双霜,此时硬是抵住了他的力气。 她紧咬着的下唇,已经流出了比口脂更鲜艳的红,可她始终一声不吭,不愿低下头。 她知道按照自己此时的处境,不该再惹怒谢明敬。可听着身后谈霏一次次地挥鞭,想起他那双含着泪的浅褐色眼眸……她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好像这样抵抗着,她就是与谈霏并肩作战,而不再是独留他一人。 谢明敬目光沉沉,松开了手,她白皙羸弱的后颈上便现出了可怖的青紫指印。 他倏地笑了,那声音极轻,落在薛双霜的耳边,却像是一道催命符。 “你啊……总是有办法让我改变心意。” “父亲,今日谢明非已满十八生辰,就在这里取出他的脊骨,如何?” 谢惊砚看着谈霏的动作越来越慢,原本还带着兴趣的眼神一暗,一双浅瞳无悲无喜,随意地朝谢明敬点了点头道: “娶亲之日,你不嫌晦气就行。” “哪里晦气了?这是最好的贺礼——”谢明敬一双狭长凤目此时微微眯起,像是即将进攻的猎手,饶有兴致地望向仍旧跪坐在地的薛双霜,笑道:“这能让我的新娘乖乖嫁给我。” 薛双霜已经感觉不到后颈和嘴唇的疼痛,满脑子都是那句“取出脊骨”。 脊骨为修仙之根本,一个人是否有成为修士的机缘,基本上就看其根骨如何。而谈霏一直以来都有着剑骨天成的体质,可灵窍被封,连基本的运气都无法修习,也就更无从体现作为天生剑修的天赋。 之前谢明敬就提过一次,他要取出谈霏的剑骨。 看谢惊砚的态度,他早就知道谢明敬要这样做。再联系到谈霏无故被封锁的灵窍,体质差到无法修习剑术的传言…… 这或许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猎杀。 原本打算趁回新房的路上逃开的计划彻底告吹,薛双霜试图呼叫系统:“系统,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救他,我现在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眼睁睁看着谢明敬携着剑,走向已经不敌众人而被架起的谈霏。 穿过人群,他们的目光就这样交汇。 “宿主,会有转机的,只要你不放弃,谈霏就一定能活下来。” 这是系统第一次在重要场合给出了确定的希望,薛双霜原本慌乱的思绪稍稍清明,可又止不住的担心: 系统令人怀疑,那么它所说的转机,可信吗? “谈霏,你的命倒是贱,怎么都弄不死啊……”谢明敬抬起剑,剑刃缓缓划过谈霏的脖颈,留下了一道血痕。 谈霏之前私下练习的御鞭之术,在灵窍解封后已然有了极强的杀伤力。周围的谢式弟子皆是身上挂彩,还倒下了一片。可他终究是寡不敌众,腰腹中了一剑后,便被人抓住漏洞擒住了。 此时他的银鞭已被人夺走,浑身都是伤口,可他仍然执着地望着不远处凤冠霞帔的薛双霜。 在地牢的叁天,谢明敬轮番折磨他,不仅将他的手筋脚筋挑断,还一次次地刺伤他——可就是不杀他。 到了今天早上,谢明敬没有再来。看守他的弟子在门外谈笑,他们说谢明敬要娶亲了。 这些天他受了许多伤,也从未止血治疗,可依旧是那样,不知缘由的,他从未感受过绵长的疼痛,每次过不了多久,伤口就会开始愈合——而且越是严重,自愈越快。 听见谢明敬娶亲的消息,他已经笃定了新娘身份,竟是趁看守弟子喂水之时,生生挣断了谢式玄铁打造的镣铐,夺回了银鞭。 手腕上的血滴了一路,可他不敢放慢脚步。 薛双霜应该是他的妻子。 取出脊骨……他会死掉吧? 身体的疼痛渐渐麻木,可灵魂上却是更深的撕裂,谈霏痴痴地望着薛双霜,终究开始倒下。 这嫁衣很漂亮,可惜再没机会为他而穿。 那缀满鲜花与红绸的绞架,绑上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俊俏少年郎。 薛双霜也被捉到了跟前,被谢明敬抵着头,逼迫她仰头望着即将赴死的谈霏。他被绑在上面,低垂着脑袋,可那双眼睛却是泛着水光的,他张了张嘴,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叫着她的名字: “双霜……” 不过是一句轻声的呼唤,她的眼泪就纷纷雨下,拼命摇晃着脑袋,哭喊着:“谢明敬,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做……” 谢惊砚此时已经走上了绞架,他的手中的剑,剑身通体漆黑,仿佛带着滚滚死气。他开了口,声音低沉又清晰: “兰泽谢式少主谢明非,残害同门,穷凶极恶,今日施以极刑,以示惩戒。” 没有任何缓冲,那把剑就直直地捅进了谈霏的心口。 人人都面露不忍,薛双霜更是感到绝望。 她什么都没有做到,没有出现转机,没有奇迹。 可等了一会,谈霏却并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痛苦,就连谢惊砚似乎也感到惊奇。刚抽出剑,身后就是一枚流矢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一批同样穿着谢式门服的人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和在场的弟子们厮杀了起来,就连谢明敬,也被迫加入了乱斗。 “兄长,好久不见。” 谢惊砚刚转身,就对上了一个长相与谈霏有七分相似的男人,他勾了勾唇角,也寒暄道: “惊溪,你这是何意?” 明明是两句很正常的话,可说完,他们就不管不顾地打了起来。薛双霜瞄准时机,冲上去就解开了束在谈霏身上的绞绳。 谈霏此时意识昏沉,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使得她的步伐也颇有些沉重。 谢明敬一发现她的动作,立马向她飞身而来。 实在没了逃跑的机会,薛双霜割断腰带,厚重的嫁衣就散开,只剩其中精简的一套红色里裙,藏匿其中的碧落剑也随之出鞘。 她使得一手好剑,而且并不是谢式的剑招,谢明敬心中惊诧,刚刚又在打斗中耗费了体力,一时之间竟与她难分上下。 一剑刺中了谢明敬的胸口,趁着他愣神之际,薛双霜也不再恋战,抓起谈霏就御剑而起。 原本还担心碧落剑不能飞行,好在这是九百年前,碧落剑还是一把刚刚见血的宝剑,显然是兴奋到了极致,带着他们二人穿梭于热泽林立的城楼之间,很快就将混乱的战场甩在了身后。 谈霏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颠簸,她只能先找个地方藏匿。 “双霜……?” 刚被放下地,谈霏就有预感般地睁开了眼。 “谈霏,你还好吗?你的伤口太深了,失血过多,我先给你包扎一下——”她着急忙慌地扒开了他满是血迹的衣襟,却发现他的伤口已然愈合。 见她盯着那已经变成浅粉色的疤痕,谈霏低声道:“我也不知为何……这些年来,我每逢受伤,都能很快自愈。” 薛双霜仍然没有开口,他开始感到不安:若是她发现了其实上次他肩头的伤是自己又挣开的,还借此骗取了她的关心与照料,会不会因此而讨厌他? “系统,谈霏还有这种神奇的体质吗?” “宿主,天道给予他的只有剑骨,其余的偏爱,均是人为。” 系统这个话颇有几分指示性,想起刚刚与谢惊砚缠斗的男人……对谈霏能担得上“偏爱”二字的,除开她,似乎只能是他的父母了。 人为,还能够使谈霏免于伤痛。 想起藏书阁中偶然掉落的那本书,再结合在魏国宫中所了解到的情况,薛双霜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谈霏的父母,与他绑定了血杀咒。 她刚想与谈霏说这个问题,身后就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转过头,却对上了谢惊砚泛着杀意的眼睛。 “我这个弟弟,到底还是有点骨气。”他笑着,将奄奄一息的谢惊溪扔到了他们面前,笑道:“我说他怎么这些年退步如此厉害,居然被我生生刺中了十剑——” “原来,是把一切都给了你这么一个垃圾。” 谈霏冲上前扶住了谢惊溪,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对他十分冷淡,即便是他受了欺负,也从不在乎,甚至听信了他人谗言,执意要将母亲困于金笼之中。 可此时他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生命的流逝——谢惊溪嘴角的血不断溢出,他睁开了眼,胸口的衣物始终鲜红,像是一直有新鲜的血液在不断从那里流出。 “谈霏……” “父亲,您,您再坚持一会……”他跪坐在地,抱着谢惊溪,身体发着抖。 而谢惊砚似乎也有些看够了这种父子情深的戏码,他转过头,反而看向了流着泪的薛双霜。 “你作为我的儿媳,似乎不太听话啊。” 谈霏还来不及向薛双霜扑来,谢惊砚挥剑,便有一道剑气从薛双霜的肩头划过,一时间血流如注。 薛双霜肩上一阵锐利的痛意,可如今她体力耗尽,更是不可能带着谈霏与谢惊溪逃脱。掐了掐手心,她握住碧落剑,心中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而谢惊砚只是拔出了剑,向依偎着的二人一步步走近,享受着猎物无处可逃的恐惧与悲恸。 忽然,他的胸口透出了一截染血的剑刃。 居然是之前被抓来当人质,一直疯疯癫癫的谈绒月,她紧握着剑柄,即便胸口也已经被谢惊砚反击刺中,仍然不松手。 作为剑冢的设计者,她对于谢式各类密室、武器的设计更是知晓入微,如何能够给谢惊砚带来最深的伤害,她早就知道了。 作为谈霏的母亲,如何用尽最后的力气保护他,她也早就想好了。 不远处,谢明敬已然找到了他们的所在,正御剑而来。 “系统,此时是不是还没有天山派?” “是的,现在只有北边群山中存在天山派的前身——” 在薛双霜记忆中,天山派似乎历史不过五百年,但是此时已然再顾不上太多,在系统的回答声中,她没管肩上的伤,咬咬牙,抬手将谈霏推上了碧落剑。 他原本还在望着谢惊溪与谈绒月尸体掉眼泪,此时一个猝不及防,倒上去的瞬间,碧落剑便发出一声铮鸣。 “碧落剑,辛苦你一回,将谈霏送到北边的群山。” “双霜——” 在谈霏的眼中,那个笑靥如花,穿着一身嫁衣的女子,逐渐化为一个不可目及的红点,随着他满溢而出的泪水滚落。 “薛双霜,你还是这么不知好歹。” 谢明敬望着现场的一片狼藉血迹,对着薛双霜咬牙切齿道。 她如今再无武器傍身,只是已经将谈霏送走,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 勉强站起身,她走到了谢明敬的身前,笑道: “对不起啊,我就是这样的,所以,收回你的姻缘铃吧。” 谢明敬望着她坦然的神色,心中郁气更甚,眼眶通红地望着她,几乎是挤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要为他付出那么多,值得吗?” 他头一次露出了示弱的表情,像是一只带刺的刺猬,突然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人,试着去讨好她。 薛双霜笑了笑,从染血的嫁衣中摸出了一枚铃铛。 “因为我早就答应嫁给他了。” 谢明敬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可薛双霜却突然眼前发黑。 她知道,她要离开这里了。 而谢明敬说的那句话,她最终也不知道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