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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4 矛盾製造机:观念

    陈谦和在楼下住习惯了,这两天换到楼上让他有点迷糊,睡醒后总是依靠肌肉记忆想直接走到厨房,打开房门看见走廊才想起这是在楼上,从这里直接走到厨房可能得报废两条腿。站在走廊上能看见一点点梨树,梨子前两天还是淡淡的浅黄色,现在已经深黄得穿了一身龙袍。

    江川坐在饭桌前凝视桌面上的档案,十指交叉扣着置于档案前不动,脸上飘浮层层乌云。陈谦和发现对方的异样连招呼都忘了打,凭直觉翻开档案。

    江山,男,判头。

    双人入住,房号201,入住4晚。

    注意事项:顺毛捋。

    吴翊真,女,经理。

    双人入住,房号201,入住4晚。

    注意事项:一针见血。

    两位新住客都没有重要事项。

    江川没有靠近一起看档案,也没有讨论住客的资料。陈谦和搁下档案拍了拍江川的手背,江川轻轻一反掌心把他的手抓住。

    「昨晚我父母给我打电话,知道了我辞职的事情。他们要来看看民宿办得怎么样。」江川说。

    陈谦和重新看一次档案明白过来了,一个「江山」一个「江川」,也难怪昨晚睡觉前他到江川房里道晚安时,江川握着手机神色不对。

    陈谦和抽出被握住的手,张开五指揉了揉江川的脑袋,说:「要是你父母拿藤鞭抽你,我会保护你的。」

    笑顏驱散了江川脸上的鬱色,他用手指头点了点档案上的房号,意有所指道:「在梦里也要保护我。」

    陈谦和只住了一晚上的201,今天就变成了江川父母的房间。原本的一张单人床变成两张单人床,小桌子上放了一套电茶壼和泡茶壼还有一罐茶叶。陈谦和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架全部收起来。江川问他这是做甚么。

    陈谦和理直气壮道:「武器都要没收将伤害降到最低。」

    江川笑着取过他手上的「武器」放回衣柜里,「设施不齐全到时候他们以为我经营得不好可能打得更重。」

    这个方法行不通,陈谦和又让江川多穿几件衣服,可以缓衝物体打到身上时的衝击力。江川啼笑皆非,但没有阻止陈谦和越来越离谱的剧情编造。

    杨老对于街上的早餐跃跃欲试,今早谢过民宿人员准备的小米粥便带上林老出门了。小岛上因为居民和旅客多,很多食店天一亮就营业,每条小街小巷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杨老腆着小肚子眼珠不断在食店之间打转,眼花撩乱的选择让他在路上来回走动,比平时早晨做运动还要勤奋。

    林老见他难以抉择便提议道:「要不你这一间吃一点点,那一间吃一点点,就都能吃到。」

    这话打开了杨老脑子和肚子里的开关,从早餐开始他便依照「一点点」的法则,把经过眼前的美食的嚐了一遍。杨老进食速度快,加上份量不大,时常这头才上菜那头已经清空盘子了,这隻脚跨出店门另一隻脚踏进隔壁店门。他就像一个在玩收集宝物游戏的孩子,势要把街上的宝物挨个全收进肚子里。

    林老吃饱后不再动筷子,陪着杨老进了几家店没吃东西。她拍了拍正在打饱嗝的杨老说:「吃饱了就回去吧。」

    杨老嘴上说着好,但眼睛瞄到远方一家午餐店正做开门准备,脚下便不受控制地往远方走去。一整个早上他吃得尽兴,没留意太阳已经悄悄换了脸,越加灼热的阳光开始烤得人发烫。「这店就快开门了,咱等一等,吃了午饭再回去。」

    林老一边跟上杨老的步伐,一边霹靂啪啦唸叨:「你看看你那肚子还装得进去东西吗?拿根针一扎就得跟敲西瓜一样破开来。让你别吃你还要吃,等等就该闹肚子了。」

    林老有林老的唸叨,杨老有杨老的吃,两人都不耽误嘴上的功夫。

    早餐店休息去了,午餐店开始营业。美食街上甚么都有,杨老一手拿着油炸鸡腿一手拿着烤魷鱼鬚,还有一个雪糕筒让林老替他拿着。

    「刚那锅油看着就用好长时间了,这炸出来的东西肯定不衞生不健康,你少吃点成不?」

    听了林老的劝告杨老还是嘴上说着好,牙齿却又咬又嚼一刻停不下来。一个中午他把炸的烤的冰的热的都吃了。太阳加大了考验,把最毒辣的那束光打在他头上,照在小路石板上,肚子里填满食物的杨老彷彿成了隻烤全羊,方才是捕食者现在是待宰羔羊。他揉着连在身上的那隻大皮球,终于吃不下了,坐在路边石凳子上歇息。

    「哎哟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能叫民宿那条狗拉我回去不?」杨老费劲儿地说道。

    「你也知道那是条狗不是头牛啊。」林老捶着腿开始新一番唸叨。

    小岛的游客虽多,但严格上来说不属于城市的市中心,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有歷史味道的旧城区。不是每一个游客都喜欢怀念和亲近歷史,有的人就是喜欢千篇一律的市中心,高楼耸立繁华不息,有特色建筑的可以拍一下照,没有的就逛逛便利宽敞的商场。

    许可今天穿了高腰裤和露出一小截肚子的短版上衣,头上扎着马尾辫子活泼动人,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让人忍不住想扯一扯她的辫子。周胜天穿得依然朴素,不仔细打量还挺难发现跟昨天的穿着有甚么不一样──昨天的上衣是领子破了口,今天的上衣是下摆裂了缝。

    许可在商场里找到一家专卖本地特色精品的小店。喜欢收集小东西的人进到这种店里就像进了迷宫,不同的是这迷宫让人留恋不已,没有人想急着出去,除了周胜天。许可拎起两隻画了本地地图的杯子爱不释手。周胜天从她手中夺过放回架子上。

    「你已经有很多杯子了。」

    许可撅起嘴巴眼睛离不开杯子:「可是这个是特别的啊。你看这里有地图,别的地方买不到的。」

    周胜天把她另一隻手上的杯子也放回到架子上,握住她的手说:「你哪一隻杯子不是特别的啊。别浪费钱了,乖。」

    许可的嘴越撅越高,就是不肯挪步。周胜天好笑地刮了一下她翘得老高的嘴唇。许可抱着周胜天的手臂晃来晃去,嚶嚶嗯嗯好一会儿才正经说话:「就让我买吧好不好,我答应你,买了这杯子我就不买笔啊本子啊还有冰箱磁贴那些。」

    周胜天似乎被气笑了:「原来你还想买这么多东西啊!」

    见人没真的生气,许可变本加厉地撒娇,在周胜天的脸上亲了好几口道:「你看我有哪一次答应了你的事情没做到,而且我最近真的少花钱了呀,你前两天检查我的帐簿还夸了我的。」

    许可的嗓音本就偏细偏糯,一旦进入缠人状态更是让人难以招架。周胜天被攻破大关,只好让许可买下那一对杯子。

    两人逛的商场是市中心数一数二的大型购物区,在底层有一家进口超市。许可拉着周胜天在冻肉区徘徊,白烟茫茫的冷柜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牛排羊排,不同油脂分布的冻肉标示着不同价格。

    「我们买一点回去跟大家一起吃吧,昨天他们请我们吃水果又让你泡茶,感觉人好好啊。」

    周胜天不否认民宿里的老闆员工和住客的友善,只是看着那小数点好像标错了的价格,他无法伸手去取货。许可见他没有反对,手速飞快地挑了牛排、羊排、肥牛、肥羊各三盒。

    「打工赚了钱就是要这么花!」许可笑着露出小虎牙。

    「这太多了吧,吃不完会浪费啊。」周胜天想抽出许可手里的肉却被躲开了。

    「没事,民宿里不是有个大冰箱嘛,而且材料多大家才吃得热闹啊!」

    许可说着推起购物车跑到蔬果区,眼明手快地挑了好些蔬菜和水果到车子里,等周胜天追上来她已经结帐了,朝着身后的人吐舌头。

    两人满载而归。周胜天把沉甸甸的超市袋子放到饭桌上,陈谦和笑问他是不是接下来的几天都不打算出门了。

    周胜天苦恼着说:「是小可想跟大家一起吃饭,一股脑儿把超市给搬回来了。」

    「这个量就算是所有人一起吃也吃不完啊。」

    「我也跟她说了可她结帐比谁都结得快。」

    厨房里的人没聊两句便听见许可大喊:「天哥哥你快来!」

    许可站在101门边,往里瞧躺在床上哎哎叫的杨老。等周胜天走近了她一把抓住对方焦急地指着老人说:「你快给爷爷看一下,他好像很痛苦啊。」许可又对坐在床边上给杨老揉肚子的林老道:「天哥哥是学中医的。」

    林老给周胜天让了位置,周胜天问杨老:「您哪里觉得不舒服?」

    杨老只顾着呻吟,林老把从早上到现在的事情如实告诉周胜天。

    「他回来后吃下保济丸还是觉得不舒服,肚子胀得难受。」

    江川和陈谦和也束手无策,老人吃下药没有反应,一说要叫急救车老人就喊得更加厉害还左右翻滚,不愿意到医院里去,结果一直拖到现在。

    周胜天按了按杨老的腹部,基本确认是进食过度了。他说:「可以散步半小时帮助消化,但看样子老先生下床都有点困难,要不出门找中药店抓药熬点汤水吧。」

    陈谦和急忙道:「不用出去,这里就有药材,你要甚么?」

    周胜天琢磨片时,在一张纸上一一写下材料:党参3钱、佛手3钱、陈皮2钱、枳实3钱、红枣去核5粒、瘦肉4両。江川拿着纸和陈谦和在冰箱里掏了半天也没认出那些材料来,便让周胜天去翻,三个人一个负责取药材,一个人负责量重量,一个负责切肉去枣核,忙得不可开交。

    「欸你们多下一点肉啊陈皮啊,让老爷爷好得快些!」许可在一旁乾着急。

    周胜天在点着单子上的药材以防取错,他蹙眉赶开许可:「你先别吵。等会儿药弄错了就不好了。」

    许可降低音量但仍喋喋不休地想让三人加大剂量。

    药材收拾好后周胜天惊奇道:「哇你们这是民宿还是中药店啊?」

    陈谦和避重就轻:「请问周大夫这药汤要怎么熬啊?」

    周胜天让他们取来一隻锅子,把材料一同放入锅内,文火煮两小时。

    「刚刚下的药这么少,够爷爷喝吗?」许可拉着刚忙活完的周胜天问。

    周胜天刚放平的眉毛又崛起,「药都是有份量搭配的,不然解药变毒药。」刚刚埋头在冰箱里,看到那堆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把冰箱挤满了,找个药都让东西像山崩一样滚落。「不是所有东西多就是好的,跟做人一样都得有分寸。你刚刚买那些吃的就超出份量了,高兴是高兴但之后处理起来也麻烦还会浪费。你收拾行李也这样,想多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就把衣服都带来,到最后也未必都穿。拍完照片也没多大实际意义。」

    周胜天那张嘴一开啟了就闭闔不起来,站在饭厅里不停数着他认为许可做得不对的地方。许可有几次想插嘴,但都被周胜天的连珠砲发给轰炸掉发言机会。

    许可憋红了脸,跺脚一吼:「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唸我的!」

    然后扭头走回房里把门狠狠关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谦和跟江川谈起傍晚这一幕,深怕许可跟周胜天闹得不欢而散。

    江川窝进床里盖上被子说:「刚刚晚饭周胜天不是端了饭进房里哄许可了吗?别担心。」

    陈谦和看着躺在半米之隔的另一张床上的人问:「你怎么睡这里,你房间不是在隔壁吗?」

    江川把脸埋进被子里,说话声嗡嗡作响:「这里有两张床不是刚刚好吗。」

    陈谦和睥睨着江川把话题拨回正道,「他俩感觉在很多观念上都有矛盾。」

    江川思考了一会儿:「我俩呢?」

    意料之外的发问让陈谦和愣了愣,他沉思道:「最大的不同应该是对于生活的取捨吧?」

    「为甚么?」

    「你愿意用平稳换取随性,但我不行,我需要平稳一点的生活,不要出太多岔子。你也看见了,相机在我家里报废了。」

    江川闷闷地笑了几声,然后扒下嘴边的被子,声音清晰地问陈谦和:「如果我以后住在小山村里,做做陶瓷讨讨饭吃,你会跟我一起生活吗?」怕情境不够具体,江川加油添醋道:「常常停电,吃不饱,要甚么没甚么,出山还得骑牛。」

    陈谦和越听脸皱得越厉害,「如果真是这样,可能我们就不能一起生活了。」

    江川仰躺着点了点头:「确实没办法一起生活。」

    陈谦和说:「那我们见一次面得跨越山河啊,多可歌可泣。」

    江川在被子里笑得不能自已。

    楼下梨树上的果子被秋风一吹,脱下龙袍恢復一身浅黄的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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