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厌恶与敬意

    黎宇终于看清，那些机械虎在追逐什么东西了。

    是一个人。

    由于距离太远，即使是黎宇都看不太清楚他穿什么衣服，只看得见他在没有骑马或者任何交通工具，用双腿在沙丘中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很艰难，但速度并不慢。很显然，他知道有致命的凶兽在身后追逐。

    黎宇则知道，自己只要俯冲下去，就可以救下这个人。但如果这么做了，就意味着早已做好准备的‘A计划’只能泡汤——让那些机械虎发现了自己，必然会提高警惕，计划的先决条件就没了。

    “必须让它毫无防备，”黎宇喃喃自语着，“所以，电车难题？”

    一辆电车在岔路口前，直行的路上绑着一个人，岔道上绑着五个人。是否要选择牺牲一人，救下五人？敢不敢主动做选择并承担责任？

    而此时，摆在黎宇面前的是一个变种电车难题。选择救一个人的性命，还是选择自己的战功？需要牺牲的是个陌生人，而且没有人知晓他的责任。他现在戴着的头盔上还有摄像头，但他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将视频记录上传给协会。况且就算上传给协会，也非常容易解释。就说‘我无法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神国的诱饵’就足够了。

    为了救人而放弃作战计划，是不是圣母病？可是为了作战计划而牺牲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就是值得赞扬的理性吗？

    就在黎宇犹豫的时候，距离最近的机械虎发现了那个人。它一张嘴，便喷出一枚微型炮弹，落在那人的脚边，将其炸飞十几米高。

    再落下来时，那人已经浑身扭曲，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四散的尘雾，也遮盖不住涂抹在地上的一抹鲜红。

    不用再纠结，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黎宇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可以为自己找无数个开脱的理由，说明自己的袖手旁观是有必要的。但他没必要说服别人，也做不到说服自己。

    黎宇双手摁着自己的肩颈，感觉胸腔里升起了一股厌恶感。那种厌恶并不针对别人，只是针对自己。

    他对着发信器，恶狠狠地说：“你们到哪了？赶紧行动！”

    ————

    伊劳拉带着一支十人小组，骑着越野摩托，奔驰在空旷的大漠之上。

    如今的启明星游击小队，有六个行动小组。其中一个是老人和小孩组成的后勤小组，一个是高乔少年的小组，一个是篝火镇幸存少年们的小组，还有一个小组是战斗力最强的青年们。

    剩下的两个小组，分别由蒙雷亚尔、伊劳拉这两个中年人带领，组里也都是同龄的中年人。他们是部落的中流砥柱，是主要的生产者，各方面的心理素质和经验也是最好的。

    这次，蒙雷亚尔的小组负责埋地雷，而伊劳拉的小组则成了诱饵。

    但共同行动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白发苍苍的老上尉，加西亚。

    加西亚上尉比他们的年纪都大，摩托车却骑得最快。起伏的沙丘、硌轮胎的石子，都不能构成丝毫阻碍。有时，这摩托车甚至会在飙过一个坡时短暂地飞起来，但老上尉全然无惧，只是抓紧了握把，不仅不踩刹车，还一落地就轰油门。

    在今天之前，伊劳拉和其他组员们都从未与这位老者说过一句话，可是此时，他们都不由得生出一股敬意。

    要知道，他们早已闯入危险地带了，随时有可能被那些致命的机械虎发现。在这种时候还敢全力狂奔，这究竟意味着多大的胆量？

    高乔人一向敬佩这种勇敢无畏、洒脱不羁之人。

    忽然，加西亚上尉和伊劳拉的头盔里，同时响起了普佳的声音：

    “你们已经吸引到目标的注意了，现在相距不到两公里。立刻转弯！”

    话音未落，加西亚上尉就稍稍扭动车把，开始转弯。只不过因为此时车速太快，他也不能拐得太急，以免翻车。

    跟在他身后的十个高乔人，也连忙转弯，朝着计划中预定好的方向。

    无论是加西亚上尉还是这些高乔人，都看不到危险在哪里。他们只是肉眼凡胎，只有普通人的感官，跟真正武装到牙齿的机械虎没法比。所以只能依靠参谋小组的信息。

    而参谋小组也没有天眼，只能依靠黎宇的眼睛。

    旧时代就有的战场信息系统和预警机，在如今的游击小队里实现了极简低配版，不过颇为有效。

    诱饵小组骑着摩托跑了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声音。

    伊劳拉回头瞥了一眼。

    他看到机械虎在远处狂奔。因为距离的关系，看起来那些机械虎就像蚂蚁般大小。但体验过被这类恶兽追逐的高乔人都明白，只要自己放慢速度，喘口气的功夫就能让它们撵上来。

    好在，有参谋小组的指挥。

    普佳又说：“距离不到一公里了，但它们已经是全速狂奔的状态。你们继续加速，它们根本追不到你们。越野摩托的性能是够的。”

    这样就让诱饵小组们不那么心慌了。

    不过此时，伊劳拉又扭头看了一眼加西亚上尉。

    只见这位老人与小组其他人几乎并排而行。相比于来时的速度，现在加西亚上尉的车速，似乎反而慢了一些。

    当诱饵的时候猛轰油门，吸引敌人注意力之后反而减速？意识到这一点，伊劳拉更是肃然起敬。

    就这样，一群人骑着车逃跑，一群猛虎在后面猛追，

    普佳的声音再次响起：“地雷区到了，加速通过！全速！”

    这位年轻的女法师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她的声音里，甚至有些破音的嘶哑。

    伊劳拉和其他高乔人连忙使劲轰油门，双腿和腰部更是绷得紧张至极，生怕不小心一个颠簸，把自己甩下去——那样的话，可就完蛋了。

    但就在这时，伊劳拉却发现，老上尉似乎并没有立刻加速。他扭头瞧了一眼，忍不住大吸一口冷气。

    加西亚上尉居然掏出冲锋枪，左手握着车把，右手持枪，半转身，往后扫了一梭子。

    那些机械虎并没有被击中，却像是被激怒了，追逐的队形更加集中。

    老上尉大笑一声。这才加油门，提速往前冲。

    他最后一个冲过了地雷区。

    就在他的身后，区区几百米处，成团的火花轰然绽放。

    加西亚上尉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螺旋飞面的永生指导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