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闵迪思之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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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走在闵迪思厅前的庭园里,穿过晨光与绿植交织的石子路,心情舒畅。 当然,按照日程,老顽固今天车马齐备、前呼后拥地出城去了,据说要巡视南方,至少一两个月。 凯这么想着,感觉连天空都清澈了许多。 至于老顽固给自己下的禁足令——谁他妈在乎那个? 好吧,也许确实有人在乎: 当凯走近厅门的时候,厅柱下站岗的诺兰努尔用一副“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傻样子瞪着他。 而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带着瓦尔过来的原因: 在诺兰努尔张口询问之前,瓦尔就清了清嗓子,在凯的眼色下走上前去,用北地人特有的大嗓门开始为难自己的弟弟。 作为王室卫队的成员之一,诺兰努尔·亚伦德也许能毫不犹豫地应对刺客,但他绝对不擅长应付自己一母同胞的麻烦弟兄。 凯对此再清楚不过。 趁着身后诺兰努尔无暇顾及自己的当口,凯顺顺当当走进了厅里。 也许是老顽固出城的缘故,今天闵迪思厅里的守备没有那么严格,寥寥几个清扫仆人来去匆匆,璨星私兵仅仅在外围站岗,唯有精锐而稀少的王室卫队看守着几个要害位置: 莫利安站在左厅的侧门边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罗戈站在他对面的右厅,正靠着墙打瞌睡。 而凯的正前方,托尼背着手稳稳而立,身后就是阶梯以及墙上的星辰三王像。 “陛下把你禁足了,”托尼的声音毫无感情: “你不该在这里。” 凯哼了一声,继续往阶梯的方向走: “你不该过问我的去向。” 但托尼伸手拦住了他。 “回去。”他冷冷道,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为了你好。” 凯的眼神掠过托尼侧摆在后腰的刀。 麻烦。 凯一直认为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他打得过的人,另一种是他必须喊帮手一起——比如瓦尔和强壮的侍从官卡纳——才能打得过的人。 但毫无疑问,声名赫赫的王室卫队首席护卫官,康拉德·托尼勋爵,属于第三种。 两侧的莫利安和罗戈都侧目而视,好像在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凯叹了口气,后退一步: “好吧,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知道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吗?” 托尼抿起嘴唇。 凯笑容明亮,手舞足蹈地表达着自己: “我要上去,你们不让,然后我坚持,于是你们动手,可是我挣扎,动静大得足够掀翻厅顶,然后传令兵就会带著命令下来,让你们停手——把我带上去。” 托尼皱起眉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台阶。 凯抱起手臂,露出自信的微笑: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跳过中间那一大堆步骤直奔结果:让我上去?” 托尼的脸色越发难看。 另一侧,莫利安眨了眨眼,指了指头顶:“咳,他说得有道理——我是说,就让他上去吧?” 右厅的罗戈歪了歪嘴角,一副竭力忍笑的样子。 凯觉得自己确实胜利了。 因为托尼怒哼一声,却什么都没做,退到了一旁。 “这才对嘛。” 凯趾高气扬地翘起胜利的鼻孔,越过托尼,不顾对方气得发青的脸色。 为了挑衅,他甚至举着双手,有节奏地打着响指,踏着踢踏舞步,哼着小调,晃着肩膀,不顾左右仆从和王室卫队们古怪的目光,一扭一扭地踏上阶梯。 凯嚣张地走过星辰三王——杂种王、人妻王、烂债王(上一次他这么叫之后,老顽固亲自把他按在星辰墓室里揍了三十棍子,直到大着肚子的母亲闻讯从茶话会上赶回来救他)——的画像,对两名下楼的女仆抛了个媚眼,把她们吓得躲向一边,扭头就跑。 依旧是美好的一天,不是么? 凯盯着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女仆背影,欣赏着她一抖一抖的臀部,满足地想。 但他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黑衣的健壮男人在两名侍从官的簇拥下,迎面而来,走下台阶。 凯轻快的脚步瞬间一滞。 不。 看到那个黑衣男人的瞬间,凯就在心底里痛苦地哀嚎起来。 是他。 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最,没有“之一”。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不是在他最该待的地方——肮脏的军营,恶劣的北方,继续喝他的人血,砍他的人头? 凯头疼地龇了龇牙,一边熟练地低头含胸靠向阶梯边,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一边如一个卑微的仆从般默默转身,打算溜走。 并指望着那个黑衣男人忽视他。 但他的愿望最终落了空。 “你要去哪儿?” 凯脚步一僵。 熟悉而陌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像是被侵蚀多年的老旧风琴,弹奏起来,每一根弦都是杀人的利器:“这就是分别一年后,你的反应?” 从阶梯上下来的黑衣男人龙行虎步,气宇轩昂。 只见莫利安、罗戈和托尼都齐齐肃立,对男人颔首致敬——那是凯从来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等等。 凯瞟了一眼下面的莫利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知道他在这儿。 他们是故意的。 “闪躲,逃避,视而不见……就像你逃避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这个男人有着利刃般的眼睛,坚毅的脸颊,宽阔的胸膛,以及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身姿。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现就像一剂冰雪,赶走大厅里的所有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紧张。 凯认命地吐出一口气,头皮发麻地转过身来。 只见黑衣的男人站在他的上首,冷冷道: “我亲爱的小弟。” 凯的额上微微冒着冷汗,久违的慌乱和恐惧同时袭来。 真该死。 凯在心底默默哀叹,他不愿意(才不是不敢呢!)直视对方的双目,仅仅把视线停留在男人胸前的衣襟上。 我不怕他。 你不怕他。 该死的,凯,你不怕他! 凯在心底重复了三遍。 凯抬起头,逼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嗨,贺拉斯!” “我亲爱的好弟兄,天气不……你什么时候回王都来的?” 天知道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在恐惧和紧张间挤出这样一句话。 黑衣的贺拉斯轻轻皱起眉头,仿佛带着周围的气温开始下降。 没错,这个世界上,凯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是他那高大壮健,勇武过人,杀气腾腾,缺少关爱所以精神不正常的二哥。 当然,最后一个形容,凯一般不会当面说出来。 “要是早点知道,我还能准备……” 贺拉斯盯了凯好一阵,直到他眼里的寒意几乎能累满一整个地窖的冰山的时候,才从喉咙里哼出一个不祥的闷音,打断了凯: “我听说了。” “警戒厅追捕逃犯的时候,‘碰巧’把你从红坊街的某间会所里给拖了出来。” 凯的笑容顿时一僵。 等等。 这…… 贺拉斯依旧面无表情地瞪着凯。 好吧,一如既往,这个家伙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可是…… 凯艰难地晃了晃脑袋,一抽一抽地捣鼓着两颊,言语间带着不自然的嬉笑: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跟朋友们有个诗歌文艺探讨会,红坊街的气氛比较好,我们就订了包间,在一起喝点酒,讨论一下红王时期的庄园诗派……” 贺拉斯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靠近凯,配合他健壮的身材,简直就像小山压到跟前。 “朋友?诗歌探讨?” 凯天真而无辜地点点头: “你知道,就是海曼喜欢搞的那些……” 贺拉斯依旧冷漠地盯着他。 “但海曼从来没在凌晨两点开过诗歌探讨会,”只听第二王子冷冰冰地道:“更不是在红坊街的某张超大豪华软床上。” 凌晨。 大床。 大事不妙的预感袭上凯的心头。 “他更没在警戒官到场时,醉醺醺地卡在三个光屁股女人中间,然后被一丝不挂地揪到大街上,一路拖行,直到哀嚎出王室的姓氏。” 贺拉斯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闷音。 凯的表情定住了。 该死。 这不该是个秘密吗? 他是从哪儿知道的?警戒厅? 他发誓,当贺拉斯说到“光屁股女人”的时候,下面的莫利安忍着笑朝他们看了一眼。 虽然凯被禁足这件事是公开的,但背后的真相……老顽固下了严令啊,除了当事人之外,这事儿不是该被盖住了吗? 凯不自然地扭着脖子,望向别处: “那个,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贺拉斯的眼里满布鄙夷。 “我老婆,而她是从赫布兰夫人那里听来的。” 赫布兰夫人? 等等,所以意思就是…… 凯想通了什么,心里闪过一大片大难临头的阴霾。 哦,不。 王都的八卦贵妇圈,那群该死的长舌妇们……! 额,也许爱丽舍夫人除外…… 毕竟她的呻吟声太动人了…… 但贺拉斯的声音重新打断了凯早已飘到远东的思绪: “在你被当众抓到跟一个下贱婊子,一位功臣遗孀,还有一位她丈夫不知情的子爵夫人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还被半条街的人知晓了身份之后……” 他的二哥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厌恶: “王室的尊严,贵族的忠诚,统治的安定……你知道父亲要费多少力气收拾你的烂摊子吗?就因为你管不住下半身?” 凯挑了挑眉毛,心里不以为然。 嗯,大概知道——在复兴宫里被抽的鞭痕还历历在目。 还有一大堆抚慰封臣的恩封手令跟御赐——特别是那个被全王都知晓戴了绿帽子的丈夫,但凯敢肯定,那个喜欢听自己老婆惨叫声的懦夫靠这个换来了升官,指不定多开心呢。 这还不够吗? “每次我们以为你会安分守己痛改前非的时候,你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告诉大家:你还是那个最让人作呕的丑角。” 凯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我们的敌人真该感谢你:你以一己之力,就让我们的姓氏和家族变成了这个国家最大的笑柄。”贺拉斯的眼神就像军营里的军法官。 看,这就是他们在意的。 姓氏。 家族。 真是老掉牙,还有其他的吗? 凯在心底嗤笑一声,打定了主意。 他偏偏要跟对方对着干。 这个一脸自大的混蛋。 而他知道怎么惹恼贺拉斯。 凯一副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样子,哼笑道:“笑柄?” “不清楚,反正那夜里,爱丽舍夫人倒是笑得挺开心——我的意思是,谁不喜欢探讨诗歌呢?” 凯满意地看见,贺拉斯的脸色越发黑沉。 没错,他越生气,自己就越开心。 如果这个该死的肌肉男真以为他能…… 凯摊开双手,挑衅地笑着: “当然,你也许不理解,你也许更喜欢在军营里,每天夜里跟几千几万个大糙汉子一起摩肩擦背汗水淋漓地……” 下一秒,黑衣的贺拉斯突兀地一晃右臂,五指如鹰爪抓出! 啪! 他死死扣住凯的肩关节。 凯一颤,为突然而来的疼痛抽气嘶声。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手忙脚乱地抵抗着贺拉斯的五指紧锁。 但他的兄弟不知道使了什么技法,左手一闪一挥,凯的右手腕就一阵麻木,随即无力垂下。 “这就是你的能耐?” 贺拉斯眼神如刀地逼近了他,手上的力度缓缓放大,疼得凯浑身冒汗:“连颗鸡蛋都打不破……你到底是怎么上女人的?让她们来操你?” 该死,该死,该死! 凯抽搐着脸,颤动着肩膀,侧过身子,竭力反抗着那只铁钩般的粗糙大手,想要摆脱钳制而不得。 可恶,可恶,这个该死的肌肉男,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哭啊,喊啊,就像以前一样,可惜母亲不能再来救你了……” 贺拉斯的眼里仿佛带着风暴: “或者像三年前一样,继续懦夫般地离家出走?哦,我忘了,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根本连寒堡都到不了,就身无分文地倒在路边了——还是我的部队把你给拎回来的?” 凯想踢出右腿,却被未卜先知的贺拉斯提前踹开脚踝,无功而返。 贺拉斯身后,两个同样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家的王子侍从官——波克和萨奇——仿佛对自己的主人动手训人习以为常,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就默默退开几步,看向别处,留出空间给他们的王子殿下。 “告诉我。” “多少年了,”贺拉斯的声音很可怕,手上越发用力,凯也被逼着慢慢弯下膝盖:“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做一个废物,不做家族的耻辱,不拖我们的后腿?” 肩关节连带着锁骨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凯几乎要疼晕过去了。 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像锅里的那颗老鼠屎一样,碍我们的眼?” 凯憋着脸,故作强硬地回瞪着他的哥哥。 他没有放声求饶,也没有高声惨叫,更没有低头认错。 他不能认输。 不能示弱。 特别是在这个疯子面前。 就像以前一样。 不能! “什么,时候?” 凯扭曲着脸,就着模糊的眼眶,倔强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也许,永远不能?” 显然,贺拉斯不满意他的回答。 第二王子那常年在军旅生涯中锻炼出来的臂肌微微颤动。 下一秒,凯就感觉到扣在肩膀上的大手变换了姿势,随之而来的是锥心的剧痛! 凯疼得脸色都白了,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期望能减缓疼痛。 他得离开这——这是凯浑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在不自然地提醒主人的事实——离开眼前这个该死的肌肉猛汉。 瓦尔大概还在门口跟兄弟扯皮顺带放风,卡纳被勒令回家反省,凯的侍从官是指望不上了…… 而他们下方,王室卫队们肯定看见了,但他们却尽忠职守地站在岗上,视而不见。 凯不得不后悔起先前自己对待他们的恶劣态度。 正在此时。 “我不是想打断你,贺拉斯。” 一个利落有力,却又清新悦耳的男声从前方的阶梯上响起,带着些许戏谑: “可你们似乎……挡住楼梯了?” 贺拉斯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他的手因为这声呼喊而稍稍放松。 好歹没那么疼痛的凯松了一口气。 但贺拉斯看也不看他。 第二王子的侍从官,波克和萨奇退让到一边,对着新来的男人微微躬身。 这个男人身量修长,却不显干瘦,肤色白皙,却并不柔弱,当他踏下台阶抬头望来,更是给人一股眼前一亮的清新感。 虽然看过了无数次,但凯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还是贺拉斯,都在跟那个男人对视的瞬间,再次被他的面容吸引,甚至一时忘了痛苦。 无他,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 太英俊了。 他面目的棱角仿佛是某位大师亲自凿刻而出,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既不锋利突兀,也不流于平庸。 他浑身上下的气质自然优雅,又昂然飒爽,不笑时如同静画,处处精雕细琢,一笑则如光芒绽放,让人一见忘怀。 而他的眼神更是其中鬼斧神工的一笔,明亮时如有漩涡,勾魂夺魄,黯淡时散发忧郁,令人心疼,直视则寸寸真诚,睥睨则自有威严。wap..OrG “看看他的这副痞子样。” 贺拉斯的手掌依旧扣住面色惨白的凯,头也不回: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和他会是兄弟,分享同一个光荣的姓氏?” 俊俏得动魄惊心的男人看了凯一眼,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仿佛鲜花绽放,晃得凯眼前一花: “是啊。” “有时候我也在奇怪这一点。” 新来的英俊男人耸了耸肩。 凯开始微微颤抖。 兄弟。 这就是他的兄弟。 他的家庭。 还有他该死的……血脉。 他情愿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凯咬紧牙齿,重新抬起头,狠狠呸声:“是啊,为什么呢?” “问我们的母亲去吧。” 贺拉斯面色一寒,手指发力。 凯感觉自己的肩膀又开始痛了。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漂亮男人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算了,贺拉斯。” “你的时间比这家伙的宝贵得多,不值得浪费。” 漂亮男人指了指头顶,顶着男女通杀的笑容: “再说了,这儿是他的大厅。” “他的地盘。” “不合适。” 这句话起了效果,至少贺拉斯沉默了一会儿。 凯依旧竭力抗争着“哥哥的关爱”,但他的挣扎努力毫无用处,就像给贺拉斯挠痒痒。 过了几秒,第二王子像是想通了什么,终于放开了手。 脱离钳制,凯泄气一般向后靠上墙壁,喘着粗气,揉着肩膀。 他看了看那个新来的漂亮男人,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喊出新来者的名字: “海曼。” 如果有人问凯,有什么比大早上碰见一个混蛋兄弟更糟糕的事情,那答案一定是: 碰见两个混蛋兄弟。 没错,海曼·璨星。 他最小的哥哥。 凯愤愤地盯着海曼,敏感地发现对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高傲,充满了嫌弃和鄙夷。 最重要的是…… 妈的,为什么他长得这么帅! 不得不承认,在几兄弟里,凯和海曼都长得随母亲,但要说起来,海曼才是真正继承乃至发扬了母亲美貌的那个人。 嗯,用美貌来形容可能有些不准,可事实上,用男性的形容词来形容海曼会显得太粗鲁太糙直,可是用偏女性的赞美语又有些过于阴柔过度,力量不足。 所以,凯为他找了一个既不会过于粗鲁阳刚,也不会被误认为是女性的外号: 娘娘腔。 虽然凯敢肯定,所有亲眼见过海曼人都不会同意用这个词。 但凯能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的词汇就那么多不是么,总得选一个? 这可绝对不是因为他嫉妒海曼的样貌,嗯,可能有那么一点儿吧,但绝对不多。 虽然凯永远不会忘记,任何舞会上,海曼·璨星才是那个最吸引眼球的男人。 多少年了,王都女士们(也许还包括某些男士——凯恶毒地想)在舞会上的目光第一落点和“最想春风一度的人”排行榜第一位,都由这个娘娘腔牢牢把持,从未动摇。 偏偏这个娘娘腔还深谙欲擒故纵、欲取必予的高深道理,装模作样,故作清高,从来对殷勤和暗示不假辞色,从而让女士们更加为之疯狂。 这个虚伪至极、深藏不漏的伪君子,把同样留着王室血液的凯,衬托得就像是满身俗气、有洞就钻的下三滥街头嫖客。 还有每一次,海曼盯着他看的那种鄙夷眼神…… 一个机械而乏味的声音加入了这场对话: “殿下们,有什么问题吗?” 随着脚步声靠近,一个卫队装束的长脸男人出现在上方的阶梯,居高临下俯视着三位王子。 看见这个人,贺拉斯眯起了打量的眼睛,凯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第四王子海曼耸了耸肩,得体地颔首回应,声音悦耳,笑容璀璨: “没有,萨克埃尔勋爵,只是久未谋面的兄弟叙旧。” 勋爵点点头,却没有动作,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们三人。 似乎在等待什么。 贺拉斯明白了过来,他咧嘴轻笑,摇头嗤声。 “他不能保护你一辈子。”贺拉斯瞥着凯,轻声道。 接着,第二王子再也不看靠着墙喘息的凯,带着他的侍从官,走下阶梯,扬长而去。 萨克埃尔全程目送着他的背影远走。 凯这才大劫已过般地呼出一口气。 海曼轻笑一声,转向头顶的萨克埃尔。 “你知道,勋爵,我兄弟一直很欣赏你——他觉得你应该在他的军营里为国效力,而非在王室卫队里虚耗年华。” 这话使得楼下的托尼三人脸色很差。 长脸的男人面无表情: “我知道。” 海曼挑了挑眉,看了萨克埃尔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更多的话。 “好吧。” 第四王子叹了口气,这才点点头: “他大概就喜欢你这一点。” 萨克埃尔依旧没有说话。 海曼转过身,伸手去扶靠着墙的凯,却被不领情的弟弟一把甩开。 “所以你现在跟他一起混了?” 凯冷冷地看着他:“在兄弟间左右逢源,而这让你感觉良好?” 漂亮的第四王子皱起眉头: “你就非得浑身冒刺儿?” 凯高傲地回望着他:“得了,娘娘腔,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别装了。” 海曼哑然失笑。 他轻哼着摇头,那画卷般英气而锋利的五官在阳光下微微闪烁,让人不禁为之注目: “帮我个忙,凯瑟尔。” 海曼又开始叫他的全名了。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这个名字。 凯不屑地扭头。 只听海曼笑道: “下次你要找人探讨诗歌的时候,先去买顶帽子,盖住它。” 听到“探讨诗歌”的时候,凯就已经觉得不妙了。 但他还是愣了一秒。 帽子? “买帽子,盖住什么?”他傻乎乎地问。 海曼像一个慈爱的哥哥一样,在凯反应不及的时候,宠溺地摸了摸弟弟的脑门,笑得阳光灿烂: “这都不明白吗,小傻瓜。” “盖住脑门儿上的洞啊。” 啊? 为什么要盖住脑门儿上的…… 凯摸向自己的脑门,突然反应过来。 盖你爸爸哦! 但海曼已经顶着他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踏着优雅而不失潇洒的步履,跟在冰冷锋利择人而噬的贺拉斯身后,离开了。 只留下后面气得跳脚的凯。 “海曼·璨星,你他妈才脑子有洞呢!” “你全家都脑子有……”咳咳咳,好像有哪里不对…… 总之,长得帅就了不起吗?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 凯骂骂咧咧地转过身,一边整理衣服的褶皱,一边诅咒着这糟糕的早晨。 但他头皮一寒,缓缓地抬起视线。 只见王室卫队的首席刑罚官,萨克埃尔依旧站在上方的台阶转角处,目光淡漠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颇有些瘆人。 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凯打了个寒颤,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啊。 凯瞥了萨克埃尔一眼,闷闷不乐地想。 他怎么会忘记? 当背上的鞭痕还在隐隐作痛的时候——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奉国王之命,持鞭行刑的人? 凯躲闪地望了头顶的首席刑罚官一眼,硬着头皮挥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禁足,但我今天只是来……” 但长脸的卫队刑罚官没有等他说完,就漠然转身,消失在视线里。 凯的表情做到一半,只得悻悻回头,无处安放的双手只能无奈地插到腰间。 真好。 至少他没问什么光屁股女人的事情。 凯向墙上表情吓人的“人妻王”画像抛去一个“你看什么看”的恶霸眼神,继续向上走去,来到二楼,随即愣住了。 二楼的落地窗门是打开的,窗前摆着两个大画板以及无数颜料。 画板间坐着一个体型臃肿的华服男人,他背对着凯,双手间夹着几支画笔,正聚精会神地在画布上捕捉晨曦间的闵迪思厅庭院。 但凯下意识地开口出声: “胖胖!” 胖胖——画着画的男人背影微微一僵。 凯惊恐地看了看画板,测量了一下它到阶梯的距离:“你,你一直在这儿?” 臃肿的男人在椅上转过屁股,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庞,小眼睛挤在肉乎乎的脸颊上,不耐地一眨一眨,表示默认。 凯心中咯噔一下: “你……你都听到了?” 画板前的男人啧声摇头,面有得色: “没,没听全。” 胖男人的拖音很重,活像市侩的商人:“只知道你跟三个……还是十三个老熟女,一起光屁屁读诗?” 不。 凯身形一晃,无声地哀嚎。 你特么这叫没听全? “别担心,”被他叫作胖胖的男人似乎体会到了凯的绝望,他晃晃脑袋,颇有些幸灾乐祸: “我对你被绑着光屁股游街的事情不感兴趣。” 你特么再说一遍,这叫没听全? 凯快疯了,他望着对方忍着笑的样子,只觉得又羞又气。 “我没有光屁……唉,算了。” 凯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但想到海曼临走前的“忠告”,他又赶紧把手从脑门儿上撤下了: “所以你听到了,可你就一直坐在这儿,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管?” 胖胖挥了挥一只画笔:“嗯哼。” 凯瞪起了眼睛。 “你见到那个杀人狂肌肉男了?你就看着他对我发脾气?” “嗯哼。” “你见到你的双胞胎弟弟了吗,看见他小意讨好贺拉斯,帮着他来踩我了?” “嗯……哼。” 胖男人无所谓地晃晃脑袋,表情依旧轻松,看上去颇为自得,毫无歉疚。 凯做了个极其粗鲁的口型,但没骂出声,他知道萨克埃尔就在附近。 他自暴自弃般地一抛双手,吐出一口气。 “你真行,死胖子。” 胖男人耸了耸肩。 “那是你的烂摊子,我为什么要掺和。” 凯举起手指,一副“真有你的”样子,不爽地看着对方。 “你知道,班克,有时候我也在怀疑,你真的是我哥哥?” 凯鄙视地看着他: “我们真的是从同一个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吗?或者母亲生你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被他叫作“胖胖”的男人,表情冷了下来。 没错,这是班克罗夫特。 他的三哥。 据说跟海曼是双胞胎。 凯看着对方脸上胖得被肉挤作一团的五官,下意识地皱眉。 从遗传上来说,贺拉斯随父亲,凯和海曼随母亲,至于班克罗夫特…… 嗯,他随的,大概是母亲怀胎期间吃掉的某个土豆。 从班克六岁开始身材走样之后,他越发确认这一点。 班克算是整个复兴宫里最不找麻烦的存在,除了喜欢画一些让人认不出原型的灵魂画作之外,基本没什么大缺点——凯的意思是,看看他的二哥和四哥吧,一个刚愎,一个张扬。 但这不会让凯喜欢他多少,恰恰相反,班克那副“兄弟打架关我吊事”的懵懂无辜样让凯无比反感。 比反对更让人糟心的,是忽视。 所以这个死胖子总让凯有揍他的欲望,虽然凯知道拳头只会从班克深不见底的肉上弹回来——话说回来,班克要怎么……做那事儿?那个起来的时候,露得出来吗?不会陷在肉里? 班克深呼一口气,用看垃圾桶的眼神瞟了凯一眼,然后长长叹息: “你就是不懂,是么。” 凯皱了皱眉头: “懂什么?” 班克深深地看了凯一眼。 胖子随即摇摇头,对着窗外远处的立柱与花园挥动手臂: “数百年的历史里,闵迪思厅的设计和布局都是艺术界的经典,庭园更是独出心裁的传世之作,每一个角度都像一幅风景画,有多少艺术大家和建筑大师欲求一见而不得。” 语气里充满了赞叹。 凯挑了挑眉毛,顺着班克的手臂指向,只看到了一片黑乎乎灰糊糊的石柱,一堆红红绿绿的花草。 他颇有些傻乎乎地回过头: “风景画……所以?” 班克欣赏完了景色,随即板起脸。 “但是当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小凯瑟尔……” 班克抓起画笔,在画布上补了补颜色,一脸嫌恶地道: “就像画布上多了一块污渍。” “这就是为什么你处处受排挤,人人都讨厌你。” “现在,你最好滚一边儿去。” 班克说着扯过了画板,扭动座椅,转到另一个方向。 留给凯一个肥大凸出,把裤子挤得紧紧的肉屁股。 凯的笑容一僵。 他下意识就要去踹班克的画。 “别动我的东西,”班克头也不回: “否则我不能保证,下个季度我巡视南方的时候,刀锋领的漂亮小姐和夫人们会不会知道你的‘光屁屁读诗会’。” 凯踹出去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动了动嘴唇,但最终只能机械地转过身去。 “很好。” 凯气呼呼地道:“你就抱着你卖不出去的画,抱着你那些纸片上的小人过一辈子吧!” “没有性生活的死胖子!” 单身一辈子! 死胖子头也不回,只是回摆右手,在四支画笔间凸出一根肉肉的中指。 凯气鼓鼓地走上三楼的台阶。 但他一直在想那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讨厌你。 人人都讨厌你。 凯捏紧拳头。 他错了。 凯闷闷不乐地对自己说。 班克错了。 不是人人。 曾经,母亲是喜欢他的。 她会因为他那些的恶作剧而开怀大笑,在老顽固动怒的时候发声赞扬他的创意,无论它们得体与否,后果如何。 直到她…… 不是人人。 凯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前面的房间:闵迪思厅里最重要的主房。 他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子,整理着衣物。 但还不等凯敲门,房门就开了。 一位出身低级贵族的王子侍从官鞠了一躬,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可以进去。 “殿下在等您。” 凯心中一暖。 不是人人。 他慢慢地对自己说。 不是。 他用凯瑟尔王子大概是此生也少有的恭谨礼节,礼貌得体地回应了友好的侍从官,他甚至记得对方似乎名叫卡索。 凯深吸一口气,带着最愉快高兴的心情,踏着最轻快轻松的步伐,迈进了房间。 他知道,房间的主人不喜欢喧闹与嘈杂。 但他也知道,对方从来都不曾因自己的出格行为而动怒过。 因为…… 因为不是人人都讨厌他。 不是人人都讨厌凯瑟尔·璨星。 不是。无主之剑的王国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