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纳姆马戏团上
心里一乱，小灶时间必然会暴露出来，真实原因难以启齿，银霁告假的借口是“有海外亲戚找我连线”。 哪片海？北冰洋。哪位亲戚？现世中没有肉体托生得了她的魔女金暴雪。 银霁和金暴雪对坐喝茶，蓝色火舌舔舐着锈迹斑斑的黑铁壶，间或爆响，掩蔽冰窗外暴风雪的呼啸，暂时性地。 金暴雪比较赶时间，不跟她讲客气，开门见山道：“你是想让我找个理由劝退你？” “是啊，帮帮忙。” “这还用得着我来找？你要毁掉前半生的努力，舍去一切跳进这池子浑水里跟着扑腾？” “什么就前半生了……我是觉得，世上所有人都终归要跳进池子里，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噢哟，你现在这么想啦？” “这就是现实的毒打。” “谈现实是吧？好，别人爹是你爹的财神、龙王看你抢她东西吐口水花都能淹死你、只有不能qualify的人才会扯ma不match当遮羞布、多个累赘就少一分达成完美犯罪的可能性——哪个更让你难以接受？请自行领取，就这样吧，散会！” “等等。既然你这么擅长摆论据，如果让你站在反方立场上呢？” “什么意思？改劝你往前冲？” “试试呗。” 金暴雪的喉咙才不是银霁能控制的：“你把‘那什么’当成往前冲？谁规定的这个方向就是‘前’？你不过是被迫去推进，一旦着了他们的道，忘了自己是观众，奋不顾身地投入这场马戏里，悬而未决之美就会破碎，到时候你还想急流勇退？时间可不是慈善家。我知道，他那副小心翼翼等你做决定的样子很可怜，可是对他们来说，生命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世界就是通过它的浑浊才产生了意义，不然李耳说什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你，出生在苔原都无所覆盖的地方，你应该像一棵不在乎枝节多不多、只一门心思要把天捅破的树，等完成了此生的任务，清清爽爽回到这里，披上你的海豹皮，重归永生。” “我……” “别插嘴，听我说完。当然，如果你想失去海豹皮，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虚伪又愚蠢，你爱跳便跳，从十米台旋转一百周半跳下去都没人拦你。大不了，我去培养新的宿主，把你的事当成经验教训，告诫继任者。” “……今天的事情还不足以证明吗，我本来就和大家一样虚伪、愚蠢，我就在他们中间。有没有可能，你一开始就选错宿主了？” 按照这边的习俗文化，她们喝的大概是红茶，可金暴雪用的是青花瓷茶碗，像个娘娘，手握茶盖，“叵啦叵啦”地滑答着碗口。 “啧啧啧，嫩啊，太嫩了。你亲手建立起的冰屋，这么轻易就崩塌啦？” “靠臆想构建的可不就是豆腐渣工程么。” 金暴雪抬头看看穹顶上的裂缝，抱怨道：“冷死了，你的出息呢？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这么让你受打击？” “不是三言两语的问题。就跟你说的一样，时间不是慈善家，在茧里待了太久，想要出去看看时，就只能接受不可逆的羽化……可是如果永远不出去，就好像没到世界上来过似的，最后的结局很可能是让小学生活剖了……但你说得也对，为什么羽化就是前进呢？一旦到了羽化期，死亡的阴影就笼罩在头顶……这都不是一种比喻，自然规律就是这样：我们摆脱死亡的唯一方法就是永远不出生。” 穹顶的裂缝时而合上，时而变得更大，金暴雪像电钻一样摇摇头，甩掉头上的雪：“哎哟，你现在随时随地能和自己打起架来，可见你也不是一个完全的废物宿主。” “……哈？你到底站哪个立场啊？” “我想站哪个立场就站哪个立场，你以为冰川是纯白的？不，它是灰色的。” “我问你，你觉得我有爱人的能力吗？” “我也问你，你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对我来说没用，可是我身边的人都很在乎……如果我根本就没有，又拿什么去回馈他们呢？你有没有觉得，我已经被摆到一个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境地了，要么趟进浑水里，要么就接受永别，悬而未决美则美矣，可是它也……挺伤人的。” “啊呀，这么危急的吗？”金暴雪完全失去了兴趣，心不在焉地欣赏着她的黑色美甲。 “现实可能还没到这个地步，但我……说出来你别笑，我也会受到道德与良心的折磨。” 金暴雪不听劝，发出了几乎摧毁声带的狂笑，冰面下的海水像是沸腾起来。 “好好好，你不妨往幸福人生的方向想想，有些事根本不用你自己做出选择，由于你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开局自带一个帮忙做选择的人，所以快接受你的命运，去把世俗道德修得圆满吧！” 银霁沉默地盯着脚下翻涌的海水。金暴雪估计是说大话了，她哪还有找其他宿主的能力，所以在反对的大方向上，刁钻地舍出一个漏洞：“实在不放心，把他发展成信徒就好。” “开什么玩笑，我这支离破碎的教义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要去向别人传教？不是耽误人健康成长吗……” “哦，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就交给你自己来思考啦。我腻了，你自便。” 金暴雪不耐烦地说完，变成海豹跳进冰窟里。冰屋只剩银霁一人。 sorry啊敖鹭知，这就是她潜入内心深处的结果，再往下潜，凿冰需要一个过程，深渊也是不肯放她回来的。 按照仙人指路，银霁去视频网站搜到了引导冥想的大师。进度条过去一大半，是越听越亢奋。 倒是下面有个视频的标题吸引了她：【大众占卜】TA对你最真实最隐秘的想法？接下来TA的行动会是什么？（感情向） 在睡眠健康与玄学中，银霁选择给新鲜事物一个机会，啊只是睡不着随便看看，碰巧被推荐了这个视频而已，她尊重每个人的隐私，才不想知道别人最隐秘的想法（感情向）！就算想知道也不会采用这么没效率的方法。 塔罗师摆了四组参照物，说道：“心里想着一个人，专注思考TA和你的关系，选择一组你最有感应的牌，让我们一起揭晓TA内心深处的秘密吧！” 银霁心想：“银杰鹰，我爸。他的私房钱藏在哪？” 突然网卡了。好吧，塔罗之神什么的大概觉得她心不诚，重来重来。 “欢迎奶牛猫笔搁组的朋友——哦！看着牌背都感受到了很强的能量！这组不得了哦！” 怎么个不得了法？银霁连按按钮把声音调大。 “首先我们来看看你心里这个人的特征，圣杯骑士、死神和月亮！典型的水象星座啊，我看到双鱼座和天蝎座的能量，也有一些水瓶座，或者这个人是属狗的？不，三张牌结合起来看更像天蝎座。这里的星座说的只是一种能量……” 神神叨叨的东西她听不进去，拖动进度条快进了一点。 “这个人的外形能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当然是好的印象。情感上呢，又是敏感细腻那一挂的，非常容易emo，可是他不会把这种emo挂在脸上，就算心里充满了破坏欲和毁灭欲，外在看来总是一副阳光开朗好脾气的样子，可能还是个，怎么说呢，是个体面人吧。不过，深入了解之后，你就会发现他有多虚张声势，骨子里却只是一个天真脆弱的人。笑死，这组的朋友想的该不会是哪个爱豆吧？” 虽然这时候满屏弹幕都开始刷一些流量男星的名字，银霁不由自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我们来看看他对你的想法，哦？出现了一张高塔，你们现在是断联的状态吗？” 怎么到关键之处就开始不准了？躺回去躺回去。 “接着是一张魔术师逆位，这张牌的意思是，一想到你，这个人就会把聪明才智、自信啊什么的全部踩在脚下，我是说，在你面前，他放弃了对自己聪明才智的信任。这不代表他真的缺心眼子，就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在你面前感到有些自卑。我们接着抽牌看看，一张权杖国王逆位，啊？我懂了，逆位的魔术师原来是这个意思！是这样的，他跟你有沟通不良的情况，同时又想控制你，然而还是你比较厉害，他感觉到不可能撼动你的思想，所以现在就处于一个被动付出的状态。原来他emo的原因就是你？厉害了这一组的朋友！” 银霁缓缓坐了起来。什么沟通不良，别以为摆脱了狭义的海王头衔他的身份就能做好，钓竿没有凭空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比较辛苦的钓法。 “然后出现了一张星币七逆位，呀，他是把你当树栽啊！可现在的感觉就是你对不起他的栽培，哈哈哈，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想想啊，你们该不会很早就认识了吧？你们刚认识的时候，对方有点着急地做了什么决定，具体是什么决定，就要结合你们自身情况来看了——然后因为这个决定，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结果，他现在整个就是很后悔，看着他枯萎的小树苗独自陷入emo——真的好emo啊这个人，都是因为不甘心吧。”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换个坑栽点别的玫瑰花生椰子树不好吗朋友，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最后出现了一张皇帝牌，哦哦哦哦bravo——”塔罗师发出了钦佩的声音，“我觉得这张皇帝代表的是你们自己哎，这组厉害了，权杖国王就像是藩王，逆位后让出了领地和印玺，被你这个中央的君主给一统天下了！你们看这四张牌，像不像一个心路历程？他经历了各种灵魂的打破与重组，各种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后，终于还是觉得你比较正确，最后放弃了自己的权杖和智慧，甘愿为你俯首称臣，进入你亲手构建的秩序里。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你们这组人是天生的领导，如果他愿意成为你的信徒、臣民，两个人的关系会更上一层楼。” ……金暴雪是不是托梦给这位神婆了？ “然后我们来看看他接下来的行动吧！” 银霁暂停视频，下床倒了一杯热水润喉。 事实上，喝了满满一杯才有足够的底气重新按下播放键。 “oh no，权杖骑士逆位……看来这个人已经失去了耐心，为了快速突破现状，接下来很有可能会采取一些过激行动，让你们的生活见见风浪。” 什么事？准备把她铐走了铸进水泥里？ “别害怕，这未必是危险的信号。既然你是皇帝，他要做的事一定会让你不舒服，算得上对你权力的侵犯。还记得我刚刚说的吗？你们两个人到达皇帝牌之前要经历一个权杖掉落的过程，从这张牌来看，他还远远没到权杖国王的境界，我只能说，请这组的朋友做好心理准备，当然要是可以的话，你们最好能逃避一阵子，去专注自己的学业事业兴趣爱好。” 弹幕开始心惊胆战地刷着：好好好，我这就专心搞事业。 “然后是一张隐士，你看你看，他做了这件事，自己都觉得后悔，然后就缩回去接着emo了。不过，既然隐士是正位，这一次的emo会给他带来正面的影响，你们仔细看这个牌面，老者提灯观雪，通过深入思考，他们会看清很多之前没注意到的事实。” 比如他观的这坨雪其实是“善良过头”的反义词？ “紧接着是一张权杖女王，怎么回事啊这组心里想的人，明明本人是水象的，想法和行动却都是火火火，真不怕把自己给烤干？好消息是，这张牌也是正位，说明他结束了前面的思考后，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 啥结论啊？ “他把水与火结合在一起，创造了奇迹般的理想世界。不过，既然我们问的是他对你的行动是什么，也许是在说，他成为了你理想道路上的伙伴，不管前方有什么挑战，他都会选择和你一起面对。” 那完了呀，监守自盗吗？ “最后是一张——诶？权杖十？忽然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在。” 银霁心里咯噔一下。 “决定跟你一起走下去之后，他又过于重视这段感情，因为经验不够丰富，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最后回归到不自信的状态，唉，你们还是好好沟通呀！别担心，这只是近期他的下一步行动而已，有反思才会有进步，我们在吃苹果环节前，再抽一张看看他的下下步。嗯？我预见到弹幕里的朋友此时此刻一定很着急，好吧，咱们干脆快进一下，看看你们二位的感情大结局——” 银霁心惊肉跳，颤抖着手指想退出视频。来不及了，神婆下一秒就大呼小叫起来：“说着它自己掉出三张牌，力量、女祭司和空白牌，Oh my god！以柔克刚，灵魂共鸣，最后会怎样，塔罗牌也不知道。这是在提醒大家保持开放的想法！而且我刚刚想到一件事，直接来看权杖十的牌面，你们能联想到什么？万一是给了你一个熊抱呢……” 权杖十被抬到镜头前。牌上的主人公抱着十根大棒蹒跚而行，连第一次看这种视频的银霁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疲惫。她忽然懂了，这个神婆为了吸引关注，尽捡好话说，全盘接受才是真的犯蠢。 于是没等神婆说完就退出了视频，自行搜索女祭司的牌义。没有感情的搜索引擎给出答案：哦豁，单身女性。严重一点，灭绝师太。 手机被丢到床头柜上。她在干什么？这不是更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