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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春 第37节

    崔慎自幼时便知,以他的出身,若不审时度势,想来一早就会死于谢氏之手。

    如今也是一样。

    他若欲夺得世子之位,少不得要凭东风借力,方可扶摇直上。

    他前番曾意欲将元承晚拢入阵营,令她在宫宴上中药。

    随后安排下的,是一桩英雄救美的好戏码。

    他挑中的一把趁手刀是周旭。

    周旭注定要死。

    可为了不浪费他的纨绔之名,周小公子会因在宫宴上酒醉失态,轻薄长公主,死在英雄救美的世家郎君剑下。

    他曾受过旁人交代,知女子名节贵重,戏不必做到实处。

    可到她有男子有了肌肤之亲,暴露于众人眼前的那一步,便能令长公主无路可走。

    只能顺从地嫁与他一早授意之人。

    崔慎亦未料世间竟能有如此奸恶狂恣之人。

    偏这种人还有尊贵身份,自幼呼仆引婢,受尽宠爱。

    他不过令人对周旭阿谀逢迎短短几月,又在酒色之间煽起了他的野心,给了那蠢货些许颤声娇。

    便能叫他胆敢对着长公主起了贪图之意。

    周旭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同长公主春风一度。

    可惜蠢货就是该死,周旭违背他先前指令,自己多手,竟然牵扯了裴时行入局。

    毁他全盘。

    幸而老天有眼,令他生逢贵人。

    上一计不成,却终究带来后来的机缘。

    崔慎于月前逢得贵人,贵人许诺可助他夺得世子位。

    那他便识时务地投诚。

    颤声娇一事的内情便是他对贵人纳的第一份投名状。

    用来展露自己投靠的诚意。

    果不愧他信任,不过一月贵人便有了动作,直向裴时行发难。

    还将此局的棋子选定为周家奴仆,慷慨地为他除去周颐。

    投桃报李,这是贵人对他投名状的报答。

    这个老东西同崔恪相交忘年,情谊甚好;又在当年知他贩私盐一事。

    如何能叫他活着?

    叫他在自己卧榻之侧,令人日夜提心吊胆。

    生怕有一日事泄,他的世子位化作泡影。

    幻梦过后,他又成为当年那个卑贱的婢生子。

    在主母的冷眼,父亲的刻意漠视下寻不到片瓦藏身。

    战战兢兢,终日难继。

    如今这般已是甚好,崔慎心头感念贵人恩情。

    可若叫周颐自此开不得口,便是更好。

    六月廿九,烈阳炙地,鸣蜩嘲哳扰心。

    这日傍晚,京外忽传来消息,周颐一家在归剑川祖宅的途中突逢意外,覆车坠入江流。

    正是六月洪峰暴涨之时,江水急遽湍险,渔者打捞两日,只寻得些许残木朽车。

    周家阖门尸骨无存。

    周颐者,少出剑川,求考功名入仕,半生鞠躬尽瘁,得清名传世。

    临老俱都倾数尽覆,满地残藉。

    一生起而多有跌宕,至老贵极人臣。

    却终究葬身于哺养了他整个少年微时的江河。

    澜江于这片厚土奔流了千万个日夜,纵有周颐一人身名俱灭。

    亦不废其万古长流。

    半生功业颓唐,终究归入故乡。

    作者有话说:

    《裴时行病例报告之一》:老婆像猫,像兔子都会让他变得兴奋起来

    剧透一下,周颐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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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晚上应该可以写出《裴时行病例报告之二》。。。

    第21章 一更

    元承晚亦未能料到如今局面。

    在她尚且对周颐的罪行迟疑半信, 犹身在迷雾之中,触手目不得望,对整个局势捉摸不透之时。

    周颐死了。

    京中对周颐的殒命皆是一片痛骂叫好的声潮。

    可她约莫是本性迟钝, 骤闻此讯,心中生出的亦多是怅然之感。

    裴时行教她观人不止观面, 可她自幼时便同周颐有过相处。

    当真能有人将两足同涉于黑与白两道相逆的河流之中, 并就此行走五十余年么?

    鬼面罗刹,慈相摩诃,是否竟是一体之两面?

    长公主心头思虑漫散,掌下一下下抚着小腹。

    暮色四合,小儿竟也还未睡。

    它长的极快, 元承晚此刻探手, 掌下已经有一双小脚,会游鱼似的滑过肚皮, 同她玩耍。

    裴时行今日台中事繁, 此时仍未归。

    元承晚将目光投向庭门处,玉阶旁斜石皑皑, 彤庭辉辉, 朱墙黛瓦, 庭树深碧。

    细绢花丝灯轮在夜光中莹莹若悬黎, 被夜风吹得欹斜不定。

    轮中微芒却始终护持住一片清光, 送出暖色。

    长公主承认,自己今夜难得对着裴夫子的课堂起了兴趣。

    盼他快快归家,在她身旁读上几篇诗文, 再由她向他道一道心事。

    令他为自己一解心中忧惑。

    裴时行终于在人定时分, 迎披着满城风吹雨打声归来。

    男人俊面沾了雨水, 此刻入得内室来, 俱都融融挂落在他眉间睫上,被烛火映出暖晕。

    仿佛山间岁寒时,经霜犹自青绿的松柏,针叶上细细密密挂了霜珠,更显清绝。

    裴时行自衙署带回厚厚几本籍册,他方才将籍册封存,细心地揣在怀里,又被斗篷护在胸前。

    此刻拿出来倒是未染丝毫寒雨,干爽依旧。

    他笑望她,在一室暖暧烛光里眉目鲜亮:“臣去洗漱片刻,殿下再等等臣。”

    他果真是知晓的。

    知自己一直在等他。

    可神妙妍丽的小公主今夜气质静美,丝毫不似平时跋扈,便是此刻被他点透出来也毫不羞怯。

    更未如裴时行所期待的那样,当场气恼地奓开毛,矢口否认。

    她倚坐在黄花梨夹头榫蝶几一侧,玉手轻抚着小儿。

    双眼好似流溢光彩的琥珀,破颜一笑便是千般艳势:

    “好呀,我等着你。”

    裴时行笑意一顿,眸色霎时黯沉下去。

    她这模样可真是乖巧。

    娇俏的小公主怀了他的孩子,平坦皙白的小腹因此被撑得鼓起,看起来辛苦极了。

    偏她正端坐眼前,盈盈望着他笑,口中还乖顺地应他。

    裴时行转身的步伐忽然有些仓促。

    元承晚垂眸暗笑。

    这方柔而暖的天地被锦绣帐帷掩住,隔绝外头所有风雨清寒。

    只他们二人。

    长公主自然能感受到那男人眼中一瞬燃起,簇簇跃动的火苗。

    以及离去时,略有些凌乱的呼吸。

    裴时行小儿不过如此嘛。

    长公主深觉自己已经轻易掌握了拿捏他的手法。

    她笑意隐隐,复将目光落在小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