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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令 第20节

    萧复想,以文泰帝那偏激性格,林子葵心直口快,年龄小没城府,在官场也会让人活剥生吞。到了殿试,他也极容易几句话说错,将文泰帝惹怒,轻则剥夺功名,重则军棍四十。

    看来不能让文泰帝主持殿试了。

    这样想着,萧复再次修书一封:

    “三哥,师弟有难,十六洞天山行止观,速来。”

    写好,他便卷起信纸绑在鸽子腿上,放飞了出去。

    行止观建在山腰,后面环抱的是临歧江,江面几乎结冰,寒冰冷气聚在山峰。

    林子葵现在是离了这件“兔裘”就没法活了。

    萧复看他总是穿,也不换,当然他知道这是因为林子葵没衣服换了,就继续修书一封,传信到昌国公府。

    信鸽还没飞入昌国公府,就被大内高手给拦截了,展开一看内容,有些困惑,然而还是谨遵御命,一字不漏地抄录下来。将鸽子放飞后,锦衣卫拿着信回到宫中。

    跪在御书房里,禀报道:“陛下,这是昌国公府和定北侯的密信。”

    “快,快呈上来!”文泰帝脸部有些浮肿泛红,但瞧着精气神很足,已没有前几日的痛苦了。每次他一疑心自己是不是彻底好了,那蛊毒就会发作,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文泰帝摊开密信内容的折子,神情勃然。

    只见信上写:

    “娘,儿子没衣服穿了。最近瘦了,要小一点的。再送些肉来,饿。”

    文泰帝匪夷:“就这个?没说别的?”

    锦衣卫埋着头:“没有。”

    “荒唐!”他将折子一摔,震怒拍桌道,“巫蛊一事,定和萧复有关系,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这密信一定是迷惑人的,朕早该想到,昌国公和云南王是亲家!云南王府他们一家怎么会那么老实!”

    这时,宦官进门,悄然走到了文泰帝身侧:“陛下,奴才有要事禀报。”

    “说。”他没好气地坐下。

    “太后让人去苗疆寻了一位用蛊高手,听说这蛊师有独门秘法,可追踪母虫的下落,持有母虫之人,那必定是下蛊之人啊陛下!”

    文泰帝闻言立刻起身:“快,快快将人请进来!”

    宦官将人引入。

    “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蛊师是个黢黑瘦小的老头,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他仿佛浑身都爬满了虫子,文泰帝迟疑,藏住了眼底的嫌恶,道:“蛊师请起,听闻蛊师有法子,追踪下蛊之人。”

    “有是有,”老头掏出一个漆黑罐子,“这是草民养了一辈子的虫王,天下没有蛊虫能逃脱虫王的嗅觉。”

    文泰帝大喜:“太好了!你若替朕找到罪魁祸首,朕赏,重重有赏!”

    老头嘿嘿一笑:“不过,需要被下蛊之人的三碗血,先喂饱我的虫王。就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了。”

    文泰帝脸上皮肤颤抖:“你好大的胆子!”

    老头还是那样笑,说:“万岁爷,草民只有这一个法子,别无他法了。”

    言下之意,放血还是继续痛,只能二选一了。

    文泰帝咬着牙,死盯着他:“好,不就是三碗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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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行止观到了。”

    唐孟扬坐在马车里,刚刚睡醒,掀起帘子,他下了马车吩咐道:“把东西都搬下来吧。”

    他带了一些香火来烧,还给林子葵带了些东西。

    唐孟扬不晓得林子葵住在哪里,只能进观后打听,有道长为他指路:“林居士就住在后院的洗心堂,居士看见那株祈福树了么,走这条路下去,往西边儿走。”

    两个家丁抬着他带的东西,是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到了洗心堂,林子葵戴着叆叇在温书,墨柳先瞧见的,大声道:“公子,是唐大人!”

    “唐兄?”林子葵放下书,他并没有墨柳那么高兴,回头叮嘱了句:“不许说二姑娘的事。”

    墨柳点头应了,林子葵起身:“唐兄,你怎么来了?”

    他刚摘下叆叇,唐孟扬已经高高兴兴地进来了:“来看看你,怎么样啊,这行止观?”

    他一眼就看见了林子葵手上的叆叇:“哎?怀甫贤弟,你这,这莫非是叆叇?”

    林子葵没来得及收起来,只好点头:“是。”

    “我瞧瞧我瞧瞧,这种稀罕的东西,你上哪得来的。”

    “一位贵人相赠。”

    “咦?什么样的贵人,竟赠你如此贵重之物。”

    林子葵摇头:“贵人,不曾跟我通姓名。”

    唐孟扬就将叆叇戴上了,口中说:“我在朝上瞧薛相也有一副,长得差不多,不过你这个要小一点,是银的,他那是木制的。早就好奇了,这玩意儿,戴上是什么样的。”

    此前元庆让工匠研究打造时,便特意叮嘱了:“材质,大小,都要做出区别来。”

    所以唐孟扬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单纯很好奇,林子葵口中的贵人是谁。

    既然林子葵避开不谈,他不便追问,但目光已经注意到了,林子葵身上穿了一件价格不菲的貂裘。

    唐孟扬还问他:“你戴上,是不是能看清楚字了?”

    林子葵点头:“能。”

    “这样啊……”唐孟扬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甚好,甚好。”

    玩了一会儿叆叇,唐孟扬就将带来的木箱给他了:“这是为兄特意给你带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箱子一开,里头有干净的厚被褥,有两件新的斗篷,笔墨纸砚若干,还有一些小零嘴,还带了药给他:“王大夫给你开的,我想着你在这儿没有药吃,抓药麻烦,就给你抓来了。”

    没人发现,门外多出来三颗脑袋。

    从上至下,分别是:元武、萧某、金樽。

    元武说:“看起来,这个唐孟扬对林公子很好啊,这么体贴,还给他买零嘴。”

    萧复的表情很难看。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林子葵这么礼貌的性子,居然没有推拒,反而是收下了,道了声谢过唐兄。

    唐孟扬:“你我不必道谢,你跟我什么关系啊?”

    萧复的脸又黑了一层:“恶不恶心啊这个死断袖。”

    唐孟扬:“惭愧,这些日子为兄忙碌,没能顾得上你,竟害得你跑来行止观了,若你来找我,不就不必来了?缺钱的事,你得找我啊!”

    林子葵轻轻摇头说:“我不缺的,来行止观是我自己的主意,这里清净。谢过唐兄挂怀了。”

    唐孟扬本来是不信的,打量他身上熠熠生辉的银貂裘,屋里的炭,又信了,看来林子葵,是真遇上什么贵人了。他心里有些不安:“再过几日,就是腊八节了,京里很热闹,有今科学生举办的赛诗会,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想参加,是不是?”

    “是。”林子葵很安静地坐着点头,“你知道的唐兄,我不该出那些风头。上次出风头的教训,足够我铭记一生了。”

    “是……是,我猜也是,不过贤弟莫怕,这次科举,有为兄为你保驾护航,你懂得韬光韫玉,会试之前,不出风头,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

    当年年仅十四的林子葵,不知考场如战场,在今科赛诗会上大出风头,落了世家勋贵的面子。

    然后便噩运降临。

    他坦然接受唐孟扬的好,也是有原因的。

    萧复听得脸色阴晴不定了起来:“他的话什么意思,上次出风头的教训,何意?”

    元武估摸着:“三年前林公子不是来过金陵赶考么,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侯爷你看,林公子年纪轻轻,性格却颇为老成沉淀,我还以为读书人都这样,可仔细一想,若是换个人,十四中解元,天纵奇才,十七八岁有这样的才气,尾巴岂不翘上天了?”

    萧复没有接话,只是看向林子葵,他没戴叆叇,却仿佛似有所感,朝这边望了过来。

    两颗脑袋齐齐往后躲,萧复揪着金樽的头发往后一拉。

    唐孟扬也看了过去:“贤弟,那边有什么么?你怎么老看那里。”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唐兄可想参观一下行止观?我带你去。”

    “求之不得。”

    二人就这样出去了,萧复隔得不远,蹲在树上偷听,听见这个唐孟扬嘴很甜,一直夸林子葵的才学,但说他的性格不适合做官:“官场浑浊,你想做一个清官,好官,是不可能的,水至清则无鱼,人太清了,便会显得格格不入,你这么显眼,谁会靠近你呢?要不,不做官了,来为兄府上,做我的幕僚吧,我义父很宠信于我,待他百年后,我是大有可能接管内阁首辅之位的。”

    但林子葵根本不吃这套,不着痕迹地挡回去了:“我和肖府有婚约在身,若没有功名,肖大人如何将女儿嫁给我?唐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唐兄说得对,水至清则无鱼,可人的心,却不能不清。”

    “好吧,为兄真是拿你没办法。”唐孟扬抬手轻拍他肩膀的落雪,林子葵有些躲闪,但到底没躲开。

    “他在干什么?”萧复极其火大,“妈的,元武,去给我揍他一顿!”

    元武用力捏了捏拳头:“好,他奶奶的,我也看不下去了。”

    唐孟扬休沐只有一日,当天来,当天便回了,元武尾随其后,回京半道上,唐孟扬就被人劫得鼻青脸肿,只剩裤衩了。

    林子葵在他走后,去了文昌殿烧香,他花二十文买了一块祈福牌,用小楷笔写了几行字,走到那株八百岁的桂树下,听观中道长说,此树还有一株双生,下落不明。

    桂树高大,枝繁叶茂,遮阴蔽日。上面挂满了香客留下的祈福牌,红绸如火,悠悠荡荡。因为树高,林子葵得爬上围着桂树的石头栏才能够得着。平素那些香客,也都是要爬的。

    然而要爬上去,就要弄脏二姑娘送的披裘。

    林子葵不愿,于是伸长手臂,踮着脚去挂,能够着,但不便将红索缠上去打结。

    正在林子葵努力踮脚去够时,从他背后伸出一只手来。

    这条手臂很长,一下伸得高高的,手指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祈福牌,挂在了树枝上,打了个不太美的死结。

    林子葵脚后跟落下来,仰头去,萧复的下巴就压在他的头顶上,音色有些低沉:“祈福,林郎,你写的什么?”

    这个角度让林子葵一时眩晕,下意识说了:“娶你。”

    萧复的下巴抵着他柔顺的发顶蹭了一下,嗓音在发笑:“我想也是。”

    “是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林子葵一脸懊恼,“我不该说的。”

    萧复斟酌道:“你写的是娶肖二姑娘为妻对吧?”

    林子葵点头:“写的照凌姑娘。肖照凌。”

    萧复点头:“那便是灵的,事在人为,心诚则灵。”

    半夜里,行止观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睡了。

    萧复提着灯出来,将灯笼搁在一旁,他伸手拨弄着在桂树上寻了一阵,找到了林子葵今日酉时挂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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